第二十四章 噩耗(一)
吳星棋坐車趕回家,簡單的洗漱了下,換了身衣服,又朝公司奔去。她是踏著打卡機(jī)的鈴聲進(jìn)入公司大門的,差三十秒鐘就遲到了。匆忙打了卡,她沖著前臺嘿嘿一笑,朝自己座位上走去。坐下來之前,她先探頭朝穆熠的辦公室看了一眼,隱約中,她看到他已經(jīng)坐在座位上了,似乎在看著電腦上的什么東西。她呼了口氣,坐了下來,心想小穆總這兩天倒是積極很,以前可從沒見他這么積極過。
不過自己昨晚跟今天的經(jīng)歷倒是特別新奇,要是告訴同事,指不定他們不會相信呢。誰會相信自己在老板家里住了一晚上呢?誰會相信她看到了小老板不為人所見的另一面呢?她抿著嘴笑了一下,整理起桌上的東西來。雖然小穆總脾氣直了點,對女同事就跟對男同事似的,一點都不通情達(dá)理,在吳星棋看來,穆熠這個人就不懂得憐香惜玉,可能在他心里壓根就沒有憐香惜玉這個詞,但這也敵不過他那張讓人所見猶憐的臉。他的眼睛尤其的好看,吳星棋心想,看著人的時候仿佛會說話,即便她經(jīng)歷了很多次被這雙眼睛看著的同時所進(jìn)行的批評斥責(zé)。但女孩子嘛,總喜歡好看的東西,穆熠身上有一種跟他長相不符合的氣質(zhì),這不僅不會讓人討厭他,還會莫名被他吸引。真是奇怪的人,吳星棋想著,又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不過她從進(jìn)公司的那一刻起,就知道穆熠已經(jīng)有未婚妻了,這也是阻止了公司大半女同事追求他的原因。不過跟他相處了這么長時間,吳星棋對于那幫女同事的想象有了很大懷疑,她覺得,就算穆熠沒有女朋友,他對女生的態(tài)度也不會比現(xiàn)在好到哪兒去。他就是個直男,直腸子來直腸子去,哪里懂得女孩子的那些彎彎腸子。每次跟人講事情,他看到女孩子臉紅了,還會說她一頓,吳星棋想起上次女同事的事跡來,不由得笑出了聲,惹的旁邊的人朝她投來目光,疑惑問道:“吳星棋,干嘛呢?自從來了就一直在那兒笑,昨晚干什么壞事了?”
吳星棋急忙否認(rèn),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坐直了身體,擺出一副嚴(yán)肅的神情。但心思是沒那么容易收回來的,她的思維很快就回到了昨晚送穆熠回家的時候,她感到穆熠的腦袋似乎還靠在她的肩膀上,一顛一顛的,讓她的心也好像蕩秋千似的顛了起來,一整個上午,她都沉浸在回憶當(dāng)中,沒集中心思好好工作過。
“——吳星棋!”身后突然傳來了呼叫,把吳星棋從遐想中拉了回來。她下意識的站起來朝后望去??吹侥蚂谡驹谵k公室門口,緊皺著眉頭不耐煩地看著她,“你進(jìn)來下?!?p> 吳星棋答應(yīng)了一聲,急忙跟著他走了進(jìn)去。穆熠示意她關(guān)上辦公室的門之后,啪的一下把手里的文件夾扔到桌子上,暴躁的問道:“這個合同怎么回事?”
吳星棋急忙拿起文件夾,翻開仔細(xì)瞧了一下,那正是她剛剛遞進(jìn)去的,是跟嘉悅要簽訂的合同。她匆匆瀏覽了一遍,說道:“沒問題啊,怎么了?”
“貨款定價是怎么回事?”聽她這么說,穆熠更加暴躁了,“價格壓的這么低,我們還賺不賺錢了?”
吳星棋愣愣的看著他,說道:“這是您昨晚跟錢總商議好的價格啊......您還特別高興來著......”
聽她說起昨晚的事,穆熠的眉頭頓時皺的更緊了,他一屁股坐進(jìn)真皮椅子里,斥道:“我喝醉了,你總沒有喝醉吧?我做出這樣荒唐的事,你作為我的秘書助理難道不阻止一下?難道你要看著公司虧本了給你們都發(fā)不出來工資才高興?”
吳星棋委屈的垂下了頭,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她昨晚哪有機(jī)會說話啊,他們在包廂里吵來鬧去,她連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聽不清。穆熠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大脾氣,把這個過錯都怪到自己身上,她真是有苦無處訴。
“難道我?guī)闳ナ亲屇愠院煤群玫??你自己的本職工作是什么?nèi)容你自己心里清楚吧?你也算是公司的老員工了,難道這些還要讓我來說?”
我倒是想說來著,您壓根就不讓我說......吳星棋在心里反駁道,我想回去你還拉著不讓我回去呢,可惜沒錄下來,要是錄下來給他看,不知道他現(xiàn)在是個什么臉色。
穆熠說的嗓子冒煙,見吳星棋神情恍惚,心思早已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他用力拍了下桌子,喊道:“你聽見我說話沒有!”
吳星棋被他嚇了一跳,心臟急跳起來,她有些生氣了,嘟囔道:“聽到了,干嘛這么大脾氣,這又不是我的錯?!?p> “你說什么?”穆熠沒聽清楚,皺眉問道。他還要發(fā)脾氣,手機(jī)突然在口袋里震動起來。他惱怒的看了一眼吳星棋,說道:“你先出去吧!”
吳星棋不高興的看了他一眼,重重踩著腳步走出去了。門合上時發(fā)出叮的一聲,穆熠深呼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才從口袋里拿出了手機(jī),朝屏幕上瞧了一眼。
“晏桓?”他喃喃自語,“他給我打電話干什么?”他本能的以為他跟林晏生離婚的事讓林晏桓知道了,可能林晏桓打這個電話過來是要興師問罪。想到這,穆熠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猶豫了幾秒,才接起了電話。
“小熠——”那頭傳來的林晏桓的聲音卻不如他想像的那樣充滿責(zé)備的意味,反而無力極了。穆熠哪里聽到過林晏桓這樣病懨懨的說話,一時之間愣住了,及至聽到他說完,穆熠如遭雷劈,臉色大變。他在原地愣了兩秒,覺得整個身心好像瞬間被拋在了北極的冰川下面,心臟血液一塊兒被凍住,讓他動彈不得。驀的,他掛掉電話,推開椅子朝外面奔去,一陣風(fēng)的卷過吳星棋身邊的時候,帶的她桌上的紙張飄落在了地上。她驚訝的看著穆熠的背影,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一閃而過的他的面孔上帶著極度驚懼的表情,好像看見了鬼一樣。
穆熠再也顧不上什么,他開著車往林晏生家里駛?cè)サ臅r候,給父母打了個電話,把事情告知給了父母。穆昱愷跟喻琴泠一聽到這件事,兩個人的臉色也都變了。他們罕見的變得慌亂起來,不知道該怎么辦。穆熠讓他們先冷靜下來,給大使館打個電話詢問一下。他不知道林晏生現(xiàn)在知道這件事情了沒有,但距離事故發(fā)生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個小時,大使館第一時間肯定聯(lián)系了直系親屬。穆熠越想越覺得心里害怕,他想象不到林晏生知道這件事之后的心情,他擔(dān)心她會出什么事情,便加快車速,幾乎飛一般的朝她家里奔去。
匆匆停下車,他連車門都沒鎖,迅速跑進(jìn)大堂,瘋狂的按著電梯開門鍵。好不容易等到電梯下來了,他急忙走進(jìn)去,又開始瘋狂的按樓層鍵。好在很久之前沈阿姨給了他一把家里的鑰匙,他直接開門進(jìn)去了,也顧不上林晏生會不會生氣。整個房子里十分寂靜,聽不到任何人聲。穆熠在客廳里轉(zhuǎn)了一圈,叫喊著林晏生的名字,卻聽不到一絲回應(yīng)。難道是出去了?他心想,可是她的鞋子還擺在門口,包也掛在門口的衣架上,不像是出門了的樣子。他跑到她的臥室里,也沒找到人,忽的,他聽到旁邊的浴室里傳來隱約的嘩嘩的水聲,急忙轉(zhuǎn)身朝浴室跑去。浴室的門關(guān)著,從玻璃門里隱約透出來些許的昏黃光線。
“晏生!晏生!”穆熠敲了幾下,喊了幾聲,但沒人應(yīng)。他心里越來越慌張,直接擰開門把手走了進(jìn)去,只見林晏生倒在浴室的地板上,臉色慘白,張開的手心里靜靜地躺著那部手機(jī),被水淋的一屏幕的水。
“晏生!”穆熠驚叫了一聲,急忙上前關(guān)掉淋浴頭的水,拿過扔在一邊沾上了顏料的衣服裹在林晏生身上,抱著她走出了浴室,將她放到了床上。林晏生嘴唇蒼白,臉色如同白紙一般,即使在昏迷中,她的眉頭依然緊皺著,臉上顯出抗拒的神情。穆熠拿著一面毛巾一邊給她擦干身上的水珠,一邊擔(dān)心的望著她,心里好像針扎一般難受。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喃喃喊道:“晏生,晏生?!?p> 可是無論他怎么呼喚,林晏生都沒醒來。她陷入了深深的昏迷當(dāng)中,渾身滾燙,整個人如同往懸崖下下墜。那懸崖是那么的高,她墜了好久都沒落地,即便在昏迷當(dāng)中,她還是感到心神不安,十分恐懼。
穆熠聯(lián)系了救護(hù)車,很快送林晏生到了醫(yī)院。她的昏迷是由于精神壓力過大加上一下子驚嚇過度引起的,可能淋了水的原因,又很快發(fā)起了高燒,久久不退。穆熠給父母打了個電話,讓他們來醫(yī)院照顧林晏生,自己則去聯(lián)系有關(guān)機(jī)構(gòu)辦理出國手續(xù),準(zhǔn)備往林晏桓那邊趕去。照林晏生的狀態(tài),肯定暫時處理不了這些事情,再加上他并不想讓她面對這些,她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養(yǎng),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
目送著兒子離開病房,喻琴泠跌坐在椅子上。她扭過頭呆呆地望著躺在病床上的林晏生,眼眶里滿含著淚珠,驚懼的說道:“老穆,老穆,是我們的錯,這次是我們的錯?!?p> 穆昱愷坐在沙發(fā)上,彎著腰,雙手扶住前額,身形看起來慘淡狼狽極了。聽到妻子的聲音,他渾身抖了一下,抬起頭來呆呆地看向她,喃喃說道:“是,是我們的錯?!?p> 喻琴泠忍不住哭泣起來,“都怪你,非得要說!肯定是你說的時候,老林跟靜由太著急擔(dān)心了,才出了這樣的事。我們要是瞞著他們多好,我們要是等到他們回來了再說多好,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了!”
“琴泠?!蹦玛艕鹫玖似饋碜叩狡拮优赃?,他把妻子摟進(jìn)懷里,感到心里又是沉重又是愧疚。淚珠從他的眼眶中溢出來,越過他眼角的皺紋滑落下去,是他間接的害死了他家的救命恩人,如果他不這么輕率,再思考一下,也不至于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如今聽著妻子的哭泣,看著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林晏生,他的心刀割一般的難受,負(fù)罪感在他的心里久久不去,他怕是一輩子都會被這罪惡感困在里面了,沒有辦法逃出,更沒有辦法釋解。
他們在病床邊抱頭痛哭,那哭聲傳進(jìn)林晏生的耳朵里,卻只能隱隱約約的聽到一點尾聲。她還在下墜著,那深淵深不見底,朝下望去,觸目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她感到身上又是發(fā)燙又是發(fā)冷,冷熱交替,讓她覺得頭痛欲裂。耳朵里傳來敲打金屬的嗡嗡聲,又好像是雷的轟鳴聲,又仿佛是男男女女在她耳邊的哭泣聲。那聲音繞梁不絕,在她耳邊久久的回響著,沒有一刻停下來過。林晏生覺得好吵,她心里好煩,煩躁的讓她喘不過氣來。她最討厭吵吵鬧鬧的環(huán)境了,她喜歡安靜的環(huán)境,她的家里從來都是這么安靜的。下墜中,她忽然想起了父母,只是思緒不由她控制,一會兒從父母的臉上跳到弟弟的臉上,一會兒又從弟弟的臉上跳到穆熠的臉上。她幾乎沒有情緒上的感受了,只是一個局外人似的看著他們的臉輪流在自己眼前一閃而過,再一閃而過,再再一閃而過。他們出現(xiàn)的頻率越來越快,好像地鐵窗外一閃而過的隧道墻壁,林晏生看得頭暈眼花,心里直犯惡心,喉頭咕嚕咕嚕作響,快要吐出來了。
猛的,那不停閃過的畫面停止了,她忽然看不到他們的面容了,眼前仍舊出現(xiàn)了之前的那片黑暗。她下墜的速度加快,似乎有一股她無法抗拒的力拉扯著她朝下墜去,終于,她掉到了地面上,那地面軟綿綿暖乎乎的,好像幾十床鴨絨被疊鋪在一塊兒似的。她如同一片羽毛一樣飄飄忽忽的落在上面,周圍的黑暗忽然漸漸消失了,她看到眼皮上傳來的溫暖的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