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奔喪
羅宇霜一晚輾轉(zhuǎn)反側(cè),時而是姥姥的臉,時而是媽媽的,時而是大姨和三姨怎樣的在靈柩下尋死覓活般哭喊,小舅又是什么表情,表哥表姐們是否也都回去了,她無法阻止自己的大腦不去想,有時東哥的臉會突然浮現(xiàn)在眼前,讓心隱隱一痛,這一痛讓她更加沉溺。她譴責自己在這個時候了都不知孰輕孰重,鬼魂都為此羞怯吧。
第二天和房東太太打了招呼說有事回家,她發(fā)現(xiàn)老太太戴了假發(fā),不停的用手摸著頭,像怕假發(fā)掉了,那樣子令羅宇霜很心酸,也不忍詢問剃頭原因。
羅宇霜拖著行李箱,東西不少,冬天就是這樣麻煩,里外兩身衣服就裝滿了,在小區(qū)門口她意外的碰到了東哥。
“回家嗎?”東哥看著她的大箱子,而羅宇霜躲著他的視線仿佛自己臉上長了疤,羞于見人。
“姥姥去世了,奔喪?!?p> 東哥沉默了下,說:“節(jié)哀順變?!?p> 羅宇霜勉強的咧了咧嘴,“我姥姥都快九十了,喜喪?!彼胍獤|哥看出她對生死的豁然,知道她不是個小女子。
“你最近怎么樣?”羅宇霜客套的問。
東哥也在客套,“還沒什么起色,等好了,你們再回來一起干?!?p> 拘謹?shù)牧牧藥拙洌_宇霜打車走了,上了出租,她仔細的審視了一遍自己的穿著,牛仔褲,黑大衣,還算得體。又細細的回味東哥的表情和肢體動作,她有種預(yù)感東哥是喜歡她的,越是對她自然客觀,越是在乎她。
在公司倒閉那天的散伙飯上,借著酒勁,她對東哥說:“你是我的理想型。”這句話是褒獎但暗藏告白,東哥笑了笑,臉上有大男孩似的羞澀,但和她對視的一個眼神,能察覺到他對自己有好感。吃完飯在KTV,東哥挨著她坐著,大家玩著一種敏感的游戲,就是拿紙巾用嘴巴接力,東哥是第一個,她是第二個,當她用嘴在東哥嘴邊接紙巾的那一瞬,她覺得自己臉是燙的,頭是暈的,身體輕飄飄的,過后想到他們不再在一起共事,連最單純的工作關(guān)系也沒了,甚不知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見面,就忍不住難過悲戚。
羅宇霜回憶著往事,看著車窗外從視線劃過的街景,覺得老天如此殘忍,她愛他,或許他也愛她,他們卻連相愛一場的機會也沒有,是被怎樣的道德觀念捆綁著?一會兒羅宇霜又灰心的覺得“他也愛她”是自己癡心妄想的錯覺罷了。
她又想,如果他們彼此相愛,事情會是什么走向?腦海出現(xiàn)東哥為了和她在一起,對老婆花言巧語的樣子,他老婆可是他大學同學,同甘共苦多年,他竟然在外有了別的女人,設(shè)身處地,如果她是他老婆該是怎樣的寒心。
再換一種想法,東哥離婚了,凈身出戶,他們倆如膠似漆的擠在出租屋,開始面對油鹽醬醋,他們是否還有聊不完的詩與遠方?他們要生活就得工作賺錢,瑣碎的生活是否能擊垮愛情?還有他和前妻的孩子,那個無辜的孩子是否要承擔父母離異的不幸,他的前妻萬一沒找到下家,那是否是把一個女人推進深淵?
羅宇霜嘆了口氣,打開朋友圈,發(fā)了一條:“有一個朋友說:把愛的人變?yōu)槔掀攀遣幻髦堑男袨??!边@個朋友就是她自己,有些話得假借別人之口才能說,她為自己的虛偽感到臉紅。
玩弄著手機,她有種勘破一些東西的快意,對婚姻生其一種厭惡,也撇清了愛情和婚姻的關(guān)系,曾經(jīng)她以為最好的婚姻是建立在愛情的基礎(chǔ)上,因為愛情,兩個人在婚姻里才能如膠似漆,相融以沫,現(xiàn)在覺得,“愛情是婚姻的墳?zāi)埂边@句話是大實話,東哥和他老婆或許早就沒有了愛情,靠一種生活習慣和一個孩子維持著夫妻關(guān)系,這關(guān)系也限制了彼此,若一方對別人心動就成了出軌,不忠,被千夫所指,萬人唾棄。同樣若東哥和自己越過重重險阻,在一起了,他們就能地久天長嗎?不可能,有時照著鏡子連自己都厭惡自己,更何況別人,一個人生活可肆無忌憚的挖鼻孔,可以臭襪子內(nèi)褲在房間隨處飄揚,可以痛快的放屁,打嗝,幾天不洗臉,她不確定東哥看到這些情景下的自己,還有所謂的好感,“愛情”究竟是建立在什么情況下產(chǎn)生的呢?又是如何走向滅亡的呢?羅宇霜胡思亂想著,不管如何質(zhì)疑愛情,質(zhì)疑婚姻,她能確定此刻的她是愛東哥,愛的無可救藥,愛的能接受他所有的粗俗,愛的讓自己四分五裂。
到機場,從后備箱拿出箱子,通過層層安檢,進了候機大廳,她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剛才發(fā)的朋友圈,毫不猶豫的刪了,“愛情”“婚姻”這樣大的命題,身不在其中,怎能妄自評價,東哥看了會不會認為自己是在暗示什么?或是覺得在諷刺他?
飛機在省城落地,轉(zhuǎn)高鐵,回到家已經(jīng)下午五點多,哥哥把車停在路邊,她使使勁把行李塞進后備箱,坐上了這輛只有三萬塊的二手轎車,買這輛車,全家人都很興奮,像完成一種階層的跨越。
“請了幾天假?”哥哥問她。
羅宇霜撇了一眼哥哥白麻褲和鞋頭裹了白布的鞋,說:“沒請假,公司倒閉了?!彼F(xiàn)在從不向家人撒謊,
哥哥表情有些揶揄,開始說家里的事,講述姥姥去世的經(jīng)過,聽完羅宇霜覺得姥姥可能是被氣死的,原因是小舅。
回到家,雙眼紅腫的媽媽已經(jīng)準備好了白孝服,羅宇霜三下五除二的換上,和哥哥媽媽一起去小舅家,靈堂設(shè)在小舅家的門口,靈堂旁邊搭建的廚房給孝子們做飯,羅宇霜接過哥哥遞的香,對著燭火點燃,插在了姥姥靈柩前的香爐里,周圍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她,都看她眼里有淚沒淚,仿佛有淚才是和姥姥親,無淚就是不孝,在那么一瞬羅宇霜裝也想裝著滴幾滴淚,但望著奶奶的黑白照,她放棄了這一虛偽的想法,插上香,走到媽媽和她兩個姨身旁說:“別太難過,這么大年紀了是喜喪?!?p> 媽媽一直哭訴著說,姥姥應(yīng)該在她陪伴下離世才對,羅宇霜安慰:“死,誰能預(yù)知,老天既然這么安排了,就別和天過不去,也別和自己過不去?!贝笠毯腿桃泊怪鴾I,時而跪在棺材下嚎哭幾聲,羅宇霜看著沒勁,找了個碗去找飯,盛了大鍋菜,要了三個饅頭,一個人悶頭坐在角落吃起,剛吃完一個饅頭,表嫂看到她走過來。
“研嫂,孩子呢?”她問。研嫂就是豪哥的蘇妲己老婆,現(xiàn)有兩個女兒。
研嫂拉了張凳子,在她身邊坐下,說:“霜霜,你吃這菜能吃飽嗎?待會兒我開車帶上孩子咱們?nèi)コ抢镎尹c肉吃。”
羅宇霜驚訝的看了她一眼,繼續(xù)啃饅頭,她大概看到自己在這吃,覺得對姥姥的死無動于衷,沒心沒肺吧。
羅宇霜說:“這合適嗎?剛死了人就吃肉?”
“好像也是,那咱過了這幾天再去?!毖猩┯樣樧唛_,看著她穿著白孝衣的單薄背影,羅宇霜頓生同情,豪哥被判了十年,她的日子應(yīng)該也不好過吧,還拖著倆孩子。
第二個饅頭剛啃了一半,米姐的丈夫抽著煙站在她身后,問:“霜霜啥時候回來的?怎么悶聲不響。”
羅宇霜咀嚼著飯菜,說:“我難道放個炮通知一下嗎,剛回來。”
姐夫斜睨著她,“剛回來就吃,怎么也沒見你哭。”
羅宇霜頓生一絲厭惡,但還是微笑著說:“不吃飽哪有力氣哭?!?p> 咪咪姐是去年結(jié)婚的,也就是豪哥還沒被抓之前,仗著哥哥財勢,找了個小老板,在城里有幾間鋪面,和她一樣沒念過幾年書。
吃飽喝足,看了會兒靈堂前的民樂表演,羅宇霜在媽媽口袋摸出鑰匙回家了,她討厭這樣的氛圍,何必把一個人的死渲染的這么大動靜,回到家,把大門反鎖,羅宇霜靠在沙發(fā)上,拿出手機,打開微信,點開東哥的頭像,看他朋友圈,依然無更新,又略帶失望的關(guān)掉手機,懨懨閉上眼,不一會兒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