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銀色的時針指向12點,一室昏暗,沒有光亮。
岑讓深深地喘了一口氣,習(xí)慣性地抬眼望向他正對面的墻上,可惜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見。
空氣里飄浮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在靜謐而肅殺的黑暗里,岑讓一直在回想那個令他向往很久了的女孩。
略微凌亂的包子頭,從姜黃色外套里露出來的纖長脖頸,刷卡時伸出來的潔白皓腕,窄腳牛仔褲下的腳踝,還有他靠近她時聞到的味道。
那味道能讓虔誠的信徒心甘情愿地匍匐跪拜,像一朵從沒被人折取過的優(yōu)曇缽華。
梵語說,這種花栽種于喜馬拉雅山下,三千年一開花,很快就會凋謝。也有傳說,這種花只有吸收完世間所有的污穢后才會真正的永恒開放。
佛告舍利弗,如是妙法,如優(yōu)缽曇花,時一現(xiàn)耳。
他遺憾地?fù)u搖頭,如果她的警惕性沒那么高,他今晚就能離她更近了……真是糟糕,她還是像以前一樣又膽小又機(jī)警。
岑讓回過神后,很熟練地從身側(cè)抽出幾張紙擦拭手。
真可惜,今天這個地下室停電了,不然他可以再堅持久一點。
……
自習(xí)下課鈴按時響起,程澈手里的圓珠筆滑落在課桌上,順著有些傾斜的桌板滾到木板邊緣。
她回過神后及時地把筆截住,又握在了自己手心里。
唉。
程澈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她看了眼旁邊的空位置,又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祁琚什么時候才回來。
祁家出國都已經(jīng)整整一個月了。今天是春季學(xué)期開學(xué)的第一天,他還是沒來上學(xué)。
“我的小乖乖,不至于吧,祁神沒回來而已,你至于想他想得眼睛都熬紅了嗎?”寧安抱著一沓作業(yè)本湊到程澈旁邊,瞪大眼睛看她。
程澈:“……”
她的眼睛紅得那么明顯嗎?
程澈拿出一塊小鏡子,看見自己的眼睛又腫又紅,心里更加難過了。
“我才沒想他,”程澈把鏡子反扣在歷史書上,弱弱地補(bǔ)充道,“我只是昨天沒睡好而已……”
豈止是沒睡好,她昨天被那個渾身黑漆漆的男生嚇得一宿沒睡著,還拉著程亦奇哄了自己半夜。好不容易趁天亮入睡,她卻突然想起今天是返校的第一天,下午要收拾行李回學(xué)校,晚上還得上三個小時的晚自習(xí)!
“嘖嘖嘖?!睂幇裁嗣坛旱念^發(fā),并不多說。
她把作業(yè)本隨手扔給了路過的章顏,“幫我發(fā)一下咯?!闭骂伮冻鲆回灤认榈男θ荩槒牡亟舆^作業(yè)本。
“我和你說,我剛剛?cè)ゾC合辦公室的時候,聽到Miss Wu說到這個學(xué)期全國高中生英語競賽的事情,她還說打算推薦你代表我們年級去參賽誒!”寧安瞇著眼睛,笑嘻嘻道:“你可要贏個一等獎回來啊?!?p> 程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上個學(xué)期Miss Wu其實私底下找過她,讓她早點開始鍛煉口語,為這學(xué)期的英語競賽做好準(zhǔn)備。Miss Wu是高一年級的英語科組長,非??春贸坛旱挠⑽乃剑踔涟阉?dāng)成了自己的關(guān)門弟子,經(jīng)常會給她些別人沒有的題冊。
還沒等她開口,她卻突然覺得渾身冷嗖嗖的,莫名其妙的怪異感油然而生。
好像有什么人正在盯著自己似的……
寧安正想質(zhì)問程澈怎么一點也不驚喜,卻看見程澈突兀地轉(zhuǎn)頭,直愣愣地望向班級前門的方向。
“你咋看啥呢?”寧安好奇問。
程澈又往四周掃了掃,見班里同學(xué)聊天的聊天,補(bǔ)作業(yè)的補(bǔ)作業(yè),打瞌睡的打瞌睡,并沒什么異常。
她索性跳過了競賽這個話題,猶豫地向?qū)幇查_口:“你最近有沒有遇見什么奇怪的事情?”
寧安搖搖頭。
“我最近……總感覺有人,跟著我……?”
寧安詫異地哈了一聲,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也緊張起來,“不會、不會是……文明街的人吧?”
程澈搖搖頭,文明街現(xiàn)在早就被整肅得一干二凈了,那些犯法之徒早就被抓起來了,現(xiàn)在才過了半年,也沒那么快放出來。
但也說不準(zhǔn)……
“反正你最近也注意點?!背坛憾趯幇病?p> 下了晚自習(xí)之后,寧安挽著程澈一起回宿舍,還順便拉著同桌章顏充當(dāng)護(hù)花使者。
明明這個點從教學(xué)樓回宿舍的人挺多的,而且在學(xué)校里應(yīng)該也不會出事。程澈一邊這樣想,一邊看著章顏背好書包跟在寧安身后,張了張唇,又把話吞下了。
第二天,當(dāng)程澈醒來看見寧安的那瞬間,她突然有點后悔把自己無中生有的錯覺告訴寧安,她不好意思地看著對方的大黑眼圈,想著等會早餐要請寧安吃個紅豆面包。
二月上旬,滎城清晨的空氣帶著一陣無法揮去的霧氣,滎城一中建在一座小山坡上,濕氣更甚。坡道邊的報春花瓣承受不住霧珠的重量,默默地垂下,在發(fā)光的水珠滑下之后,又十分精神地昂起了頭。
寧安一邊郁悶地梳了梳自己潮濕的劉海,一邊聽程澈繪聲繪色地描述前晚的經(jīng)歷。她打了個哈欠后義正言辭道:“有可能那個哥們真的是和你同路,總不能戴著黑口罩的就是壞人吧,萬一他的幸運色就是black呢?!?p> 程澈把喝完的牛奶紙盒啪嘰一下捏扁,仿佛那紙盒就是那晚的黑衣人,極其幽怨道:“希望是吧?!?p> “而且有祁神和你哥娘尊大佛保護(hù)寧,寧也不用擔(dān)心?!睂幇步懒丝诩t豆面包,模糊地說道。
程澈聽見祁琚的名字,盯著被她扔到垃圾桶里的牛奶盒子愣了愣,然后茫然地看向食堂窗外的人群。
祁琚什么時候會回來呢……他都整整一個月沒聯(lián)系她了。
程澈的胸口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酸脹感,不是生理上的難受,而是心理上的難過。
她想起那天在餐廳里,祁琚把門撞開的那瞬間,心里是不是也像她一樣難過。
寧安光顧著吃紅豆面包,并沒有注意到程澈的落寞,還有角落里一蹴而過的閃光燈。
·
外面雷雨大作,轟隆隆的大雨打落了不少梧桐樹枝交錯而生的嫩葉,程澈站在走廊上,親眼看見一片片原本朝氣蓬勃的綠葉落在泥濘的土地上,被雨打得七零八落。
她剛從辦公室里出來, Miss Wu對程澈的英語口語很滿意,反復(fù)提醒她距離決賽的時間只有九天,要她調(diào)整好心態(tài),以最優(yōu)秀的表現(xiàn)來應(yīng)對比賽。
全國高中生英語競賽,簡稱NEPCHS,在每年的三月中旬舉行,分為筆試和口試考試。初賽只有一場筆試,由城市承辦方組織;復(fù)賽加試口語,只有區(qū)域城市內(nèi)的前20%的選手能擁有參加的資格;決賽在B市舉行,第一天考驗口語,第二天進(jìn)行筆試,獎項分為一、二、三等獎。
程澈上周末剛?cè)畛桥赃叺氖鞘袇⒓油陱?fù)賽,以優(yōu)異的成績?nèi)〉昧诉M(jìn)入決賽的資格。
“不用有太大的壓力,你畢竟是個高一的學(xué)生,高二還有機(jī)會參加呢。不過你這次要是在決賽取得了好的名次,會對你高三自主招生有很大的幫助?!背坛河窒肫餗iss Wu的這句話。
自主招生……
她以后會走自主招生的這條路嗎?
程澈被風(fēng)吹得鼻尖通紅,她搓了搓手,有點想遠(yuǎn)在新加坡的祁琚。
聽陳桑說,祁琚的爺爺去世了,享年79歲。
本來祁家去新加坡過年,就是為了給祁琚的爺爺舉辦八十大壽的,可惜就在剛過完年的一個星期后,祁爺爺就急病去世了。
程澈是參加完復(fù)試回家后才知道的這件事,她還記得陳桑漫不經(jīng)心的語調(diào):“像祁家這樣的富人家,一旦有長輩去世,就會牽扯出很多事。更何況祁家祖輩的公司還是個像模像樣的家族企業(yè),動不動就鬧財產(chǎn)分割,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當(dāng)時的陳桑像個刻薄的小市民,對祁家評頭論足,就連正在看球賽的程亦奇都皺了皺眉,讓陳桑別再說了。
陳桑抬眼看了看程澈灰白的臉色,才住了嘴。
自從知道這件事情之后,程澈發(fā)了很多短信給祁琚,但他只回了八個字——
一切安好,無須擔(dān)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