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籽巷里燈火通明,盡管已經(jīng)是深夜十點(diǎn)半,生意依舊很好,人來人往,基本都是年輕的大學(xué)生。
從學(xué)校北門出,往東拐,沿著一條斜長馬路往下走兩百米,就能找到貝籽巷的路口。
貝籽巷是浦淞著名的民間美食街,后面靠著一座正在拆遷的城中村。
祁琚把車停在學(xué)校附近,步行帶溫澄走到一家名字叫做“合家撈面”的面館前。
店面不大,只有八張桌臺,左右排開,卻很整潔干凈。
裝修古樸卻精致,復(fù)古的吊燈懸在正中,盡頭是透明玻璃,能讓人清楚看清廚房景象。竹制的牌匾掛在墻上,用小篆體刻了幾道必點(diǎn)主食——“招牌牛腩面”、“秘制鹵鵝”、“豬軟骨高湯面”和“豇豆撈面”等等。
這里的裝修莫名讓溫澄覺得有些眼熟,但想不來是在哪里見過。
一個約莫四十歲的女人站在最外面的臺子邊,戴著手套正在打包袋子。
“向老板,還營業(yè)嗎?”祁琚走近了問。
女人聽見聲音回過頭,看見祁琚后露出一副驚喜模樣,“你來啦,營業(yè)的營業(yè)的,同學(xué)你進(jìn)去坐。”
看見祁琚身后的溫澄,她咯咯笑起來,打了個招呼,“這是看你第一次帶朋友來呢,快坐快坐?!?p> 女人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細(xì)長的眼睛,眼角的紋路略深,頭發(fā)用蝴蝶發(fā)卡別在腦后,動作干凈利落。
“向香,這家店的老板娘,”祁琚牽著溫澄在一張臺子坐下,和她介紹這家店,“她家的牛腩面很香,試試?”
“好啊?!睖爻巫?,四周看看打量這家店。
“兩碗招牌牛腩面?!彼B墻上的菜單都沒看,熟練地對向香道。
向香把袋子交給剛來的外賣員,進(jìn)了廚房,應(yīng)了句好嘞。
溫澄低頭看桌面上立著的菜單,隨口說:“你經(jīng)常來?”
祁琚點(diǎn)頭,“嗯?!?p> 她心中一動,驟然想起,這種中式裝修和祁建輝早年在滎城開的連鎖餐館風(fēng)格相似,幾乎像從一條流水線搬下來的店面。
不過這家店選址有些偏,如果從J大校門出來,要走將近十分鐘的路程,他居然經(jīng)常來?
祁琚扯了幾張抽紙,一邊擦拭桌面,一邊解釋:“她家的生意很好,主要是做學(xué)生外賣的,堂食的人不多。”
溫澄也抽了張紙巾,加入擦桌子行列。
她問:“你吃外賣?”
“不怎么吃,我會直接到店里來?!?p> 她有些詫異,為了吃這家的面,從J大來回路程要花費(fèi)將近半個小時,實(shí)在不像是他的作風(fēng)。
而且他和這家店的老板娘很熟,還知道她的名字叫向香。
“祁同學(xué)經(jīng)常來的,以前基本一個星期來五六次?!毕蛳阍趶N房看見他們在擦桌子,拿了塊干凈抹布出來,往桌子上一呼,把上一桌留下的油漬擦干凈,邊邊角角都沒落下,又像一陣風(fēng)卷進(jìn)廚房,只留下一句“面很快好啦。”
一周來五六次,這個頻率高得離譜。
溫澄想了想,忍不住說:“你的飲食習(xí)慣好像發(fā)生了很大變化?!?p> “嗯?”祁琚抬眸看她,順手從筷桶里抽出兩雙一次性筷子。
溫澄:“我記得小時候,你吃飯的時候不喜歡和別人分食,連在家里吃飯,蘇阿姨都會讓保姆單獨(dú)給你備一份菜,但是昨天,你居然和駱意他們在一張桌子吃飯,有點(diǎn)出乎我意料。”
她繼續(xù)說:“以前的你也不會來這種小館子,你對菜品很講究,去的都是私房菜館,更別說坐的還不是包廂,是大廳散臺?!?p> 在她印象里,祁琚就是個不接地氣的少爺。
祁琚平靜地看著她,輕輕開口,語氣低緩柔和:“——因?yàn)槭悄阆矚g的味道。”
因?yàn)槭悄阆矚g的,所以他花費(fèi)一番心思才留下這個味道。
因?yàn)槭悄阆矚g的,所以他光顧了整整六年,貫穿整個學(xué)生時代。
溫澄怔了怔,她喜歡的味道?
很快,向香把兩碗熱騰騰的牛腩面端到他們桌上,讓他們慢用。
勁道的手打面上鋪著一層滿滿的牛腩,奶白湯面浮著嫩蔥花和碎芝麻,熱汽撲面而來,令人垂涎欲滴。
溫澄先喝了口湯,眼底有一絲驚喜,不是市面上那種廉價的雞精味道,而是牛骨熬制出來的鮮味。
味道很熟悉……
就像……
像……
驟然間,她的腦海中翻涌出許多碎片,陸陸續(xù)續(xù)拼成記憶深處的那個早晨。
她離開的那天,似乎就發(fā)生在昨天。
祁琚還是少年模樣,背脊瘦削,他孤單地站在門口,手里還提著闔家撈面的紙袋,是她最中意的滎城老店,里面裝了一碗招牌牛腩面。
他眼里揉雜著難以復(fù)說的沉郁,對她說:
“你走吧?!?p> “十二點(diǎn)?!?p> “我只等你到今晚十二點(diǎn)?!?p> “程澈,我不喜歡等待,不喜歡被人甩在身后,更不喜歡事情發(fā)展到無法掌控的地步。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了我的底線?!?p> “所以這是最后一次,我等你?!?p> ……
塵封已久的記憶和眼前的現(xiàn)實(shí)相互交織,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陣慌亂,視線慢慢凝聚在祁琚身上。
溫澄看向他,眸中帶著水似的清亮,沉默許久,她輕聲問:“你怎么找到這家店的?”
味道幾乎和滎城的闔家撈面一模一樣。
他笑說:“是馮懿介紹的?!?p> 簡單的六個字,發(fā)生在六年前的元旦前。
那一陣子,祁琚總是最晚一個離開實(shí)驗(yàn)室的學(xué)生。臨近年關(guān),夜晚天氣寒涼,街上的店鋪早已關(guān)門,路上只有幾個小販。
馮懿的數(shù)據(jù)出了問題,他剛在路邊隨便打包好一份牛腩面,錢還沒付就被導(dǎo)師在電話里痛罵一頓。
他只好回實(shí)驗(yàn)室修改數(shù)據(jù),沒想到祁琚竟然沒走。
馮懿試探地問祁琚,介不介意他在實(shí)驗(yàn)室里吃面?
實(shí)驗(yàn)室里只有他在的那一角露出燈亮,靜悄悄的,三秒鐘之后,祁琚說不介意。
馮懿看著燈光下的男人,神情平靜,像雪夜里的獨(dú)行者,煢煢孑立,背影在光亮的襯托下透出一股孤單的味道。
馮懿不知道,就是因?yàn)檫@碗他帶去實(shí)驗(yàn)室的牛腩面外賣,讓祁琚記住了他的名字。
祁琚臨走之前,聞著空氣中殘存的味道,問他這碗面是哪里買來的?
馮懿啊了一聲,有些遺憾地咂咂嘴,說這個面就是路邊打的,小攤沒名字,攤主是個老奶奶,貌似做完最后一份牛腩面就回家了。
祁琚聽后沉默幾秒,和馮懿告別。
他從院樓出來,穿過馬路,走過操場和圖書館。一排路燈只亮起幾盞,路上幾乎沒有人,四周寧靜而漆黑。
他停下腳步,坐在木制的長椅上。世界像被摁下暫停鍵一般安靜,祁琚突然想起來,原來過了零點(diǎn),就到元旦了。
新的一年。
舊的人依舊沒有出現(xiàn)。
他雙手捂著臉,企圖遮住悲哀的神情。
就給自己十分鐘的時間,讓他在沉陷的邊緣,想一想那個女孩。
十分鐘過去,他又多坐了五分鐘,起身之后,不知道怎么走到貝籽巷。
路過一處風(fēng)口,冷風(fēng)順著巷道灌進(jìn)來,他感覺到一陣寒意,后知后覺原來當(dāng)夜溫度已經(jīng)到零下。
寒意過后,他突然產(chǎn)生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只要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他就能找到那個攤主。
終于,零點(diǎn)過兩分,他被那陣熟悉的鮮味吸引,目光落在一個推著車的老奶奶身上。
還有她身邊的幾個小混混。
他僅僅用了三秒鐘確認(rèn),那群人在欺負(f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年人。
很奇怪,他沒有喝酒,卻像一個醉漢,單槍匹馬,僅憑一腔怒氣沖了上去。
不是黑/幫火拼、幫派混戰(zhàn),也不是街頭械斗,他只是單純動拳頭,像泄憤一般,把那幾個小混混揍到地上,自己也掛了彩。
混子傻了眼,他們只是想搶個幾百塊錢,在網(wǎng)吧通宵一個晚上,沒想到進(jìn)了警察局。
他的右手虎口被水果刀劃傷,留下一道不淺的傷口,急診醫(yī)生幫他縫了針,判斷會留疤,他扯唇一笑,說沒關(guān)系。
醫(yī)生看了看他指腹上的繭痕,問他是不是彈鋼琴的。
他點(diǎn)頭,不過很久沒彈了。
醫(yī)生慶幸道,幸好刀子沒再往深里劃,如果傷到神經(jīng)就不是縫兩針的事情了。
他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表情,看起來毫無所謂,心想,反正那個唯一的聽眾,早就不見了。
最后,是他把老奶奶送回去的。
老奶奶姓向,只有一個跟她姓的女兒向香,兩個人止不住地向他道謝。
天快亮了,他說想喝碗熱湯面。
老奶奶立馬下鍋煮了一碗牛腩面,熱情到肉比面多,蒸起來的熱汽熏疼他熬紅的眼。
在湯入腹的那一霎那,他甚至還有些難以相信,味道簡直和滎城那家老店一模一樣。
只不過兩年前,他吃的那碗面,是冰涼的,油渣子浮在湯上,牛腩硬得嚼不動,面條也坨得不成樣子。
面和人一樣,都被扔在了原地。
他不是個善于言辭的人,聽聞向奶奶打算離開浦淞之后,他斟酌一番,問她們接不接受投資。
翌日,他讓林藻在貝籽巷盤下一家店鋪,以遠(yuǎn)低于市面的價格租給她們。
向香問他,店鋪取什么名字好。
他緩緩說道,就叫合家撈面吧。
合家撈面,闔家撈面。
說不定未來某天,她會因?yàn)檫@個名字,一時興起踏進(jìn)這家店。
上天待他不薄,盡管她從來沒留意過這家面館,但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需要依靠這些舊年念想讓她回到他身邊。
因?yàn)?,她已?jīng)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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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溫澄特別粘人。
無論祁琚走到哪里,她都跟在后面,就連洗澡,她都跟了進(jìn)來。
祁琚當(dāng)然不會放過她。
淋浴噴頭開著,溫?zé)岬乃黜樦ド安Aт逛沽飨?,在地上濺起一道又一道的水漬。
溫澄手中的沐浴露不受控落下,瓶子咕嚕嚕地滾落到他們腳邊。
豐盈的桃子果香混合著清淡矜持的烏龍茶味,新鮮果肉散發(fā)出的香味與脆澀的青芽氣息交纏,淡淡氤氳在狹小的空間中,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濃郁,給整個淋浴間染上一層令人遐思的紅暈。
在喧嘩的水聲里,無數(shù)濃情愛意隱匿其中。
這是一場洛希極限式的歡愉。
在天文學(xué)的概念里,洛希極限是指一個天體自身的引力與第二個天體造成的潮汐力相等時的距離。
當(dāng)兩個天體的距離少于洛希極限,較弱的天體就會傾向碎散,成為第二個天體的環(huán)。
在他們的世界里,他就是那個被撕碎的天體,繼而變成無數(shù)的星塵,攏聚在她身邊,成為圍繞她運(yùn)轉(zhuǎn)的星環(huán)。
也就是傳說中的——“用一場粉身碎骨,換一個永恒的擁抱?!?p> ……
深夜,溫澄依戀地躺在祁琚懷里,手指在他的喉結(jié)上滑過又落下。
“那兩碗面,老板沒收你的錢?!彼O抡{(diào)皮的手,抬頭看他。
“嗯?!逼铊]有多解釋,她那么聰明,肯定早就猜到八分。
但她不會知道那個夜晚有多冷,也不知道他走了多久才找到老人家,又是以什么心情沖上去和人打了一架,還留下一道不會消失的疤痕。
溫澄閉上眼,臉湊在他肩旁,和他提了一句下周要去賽貍島出差的事情。
“你要和我一起去嗎?”她問。
他撓了撓她下巴,說:“下周可能會忙,我會盡可能抽出時間……”
溫澄捂住他的嘴,裝作不在意:“我只是象征性地問一問,我也會很忙,沒時間陪你?!?p> 祁琚撩起她散在枕頭上的發(fā)絲,在指尖旋了旋,又吻住她臉側(cè),“可是,我想讓你陪我。”
浮沸
咱就是先談戀愛,馬上走劇情了,下一頁111章留給樂恒里哈哈哈。 冰冷的那碗面在79章,虎口的傷在86章。 洛希極限是個正經(jīng)的概念,“用一場粉身碎骨,換一個永恒的擁抱?!痹醋跃W(wǎng)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