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樂恒里包扎好傷口,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一刻。
虞琳站在轉(zhuǎn)角的墻后,聽他播了電話。
她不知道電話對面的人是誰,但樂恒里的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帶著微啞的磁性:
“……什么事?……當面說?……那就明天吧……早上?呃……你白天都沒空?……那吃個早餐?……好……不用在附近……哦你順路么……那就在那吧……八點可以?!?p> “……明天見?!彼偷驼f了聲,然后掛斷電話。
虞琳突然不想在此刻見到他,給他發(fā)了短信,說她先回市局,讓他好好回家休息。
那邊傳來信息提示聲,似乎是樂恒里看到短信,笑罵一聲“臭丫頭”,隨即離開,毫無懷疑。
虞琳耷拉著眼角,順著光滑的墻壁慢慢蹲下,抱住膝蓋,目光漸漸放空。
另一邊,樂恒里沒有回家,又折返回市局。
勵揚看他又出現(xiàn)在辦公室里,眉梢一挑,“你回來的真及時,分局那邊剛審?fù)昵翊髠?,有結(jié)果了。”
案情和他們先前分析的差不多,李承山和邱大偉兩人因為車輛剮蹭吵起來,邱大偉認出對方是李連山的哥哥,想起他意外去世的父親,而李連山只用吃四年的牢飯就能出來,于是把對李連山的憤怒嫁接到李承山身上,怒氣更甚,于是沖動犯罪,入室傷人。
樂恒里總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眼神在辦公室里一掃,頓了下問:“虞琳呢?”
勵揚輕啊一聲,“她不是和你一起去醫(yī)院么,不對啊,你們沒一起回來?”
樂恒里:“她說先回來了啊——”
說話間,虞琳的身影出現(xiàn)在辦公室門口,她沒分給樂恒里一絲眼神,朝勵揚點了個頭:
“我回來了,剛?cè)チ颂藱n案室。”
樂恒里蹙了下眉,“以后那么晚別一個人,還差等我那幾分鐘么?”
“不想等了。”虞琳淡淡說道,隨即把桌面上散亂的文件扣起來,整齊地塞在夾盒里。
兩個男人安靜幾秒,勵揚擠眉弄眼,用眼神詢問他們之間怎么了。
樂恒里被她沒頭沒腦的幾句話整懵了,他扯扯唇角,問今天審楊桐和林子祥的情況怎么樣?
勵揚揚起眉梢:“他們很顯然是認識邱大偉的,提起邱大偉名字時,微表情出賣了他們?!?p> 樂恒里沉思不語,幾秒后問道:“你說——他會不會是那個,男扮女裝的環(huán)衛(wèi)工人?”
“溫澄口中提到的第三人?”勵揚很快反應(yīng)過來,“不排除這個可能?!?p> 虞琳此時開口,“剛查到邱大偉的體征信息,體重62公斤,身高179厘米?!?p> 辦公室里的人齊刷刷地看向他們?nèi)?p> 之前技術(shù)科發(fā)來的分析報告里,推測電梯監(jiān)控里的男人身高大約在180厘米左右,誤差在±1厘米之間。
“大虎,打個申請吧,把人從分局提過來,我親自審?!眲顡P站在辦公室中央,強勢道,“虞琳通知技術(shù)科,明天讓他們把監(jiān)控視頻里的人和邱大偉做個比對,另外阿樂,約一下溫澄,過來協(xié)助調(diào)查,讓她認一下邱大偉,再做個筆錄?!?p> 虞琳:“好?!?p> 大虎:“OK。”
樂恒里:“明早八點?!?p> 勵揚喝了口咖啡,對他提到的時間點感到疑惑:“嗯?什么?”
“明早八點,她來?!睒泛憷锟恐伪惩笱?,雙手抱臂,漫不經(jīng)心說道。
“這么確定?你還沒通知她吧?效率這么高?”勵揚叼了根煙,含糊地拋出三個問題。
“本來約了早上談點事情的,直接讓她來局里吧。”樂恒里從勵揚手上的煙盒搶了條煙,咬在嘴里,湊到他身邊,挑了挑眉,示意勵揚點火。
話音落下的那瞬間,周遭人都明白了,敢情這是提早約好了?
凡是那天見過溫澄的人,都知道她和樂恒里的關(guān)系不一般。
大家又把眼神轉(zhuǎn)到虞琳身上。
只見她安安靜靜地坐在位置上,手不停地敲字,應(yīng)該是在聯(lián)絡(luò)技術(shù)科。
勵揚把打火機丟在樂恒里身上,嘁了一聲,“瞧你得意的?!?p> “……”樂恒里難得哽了下,“我哪里得意了?”
大虎也在敲字,手下噼里啪啦作響,抬頭對他說:“把你的嘴角邊的笑容收收,要叼不住煙了?!?p> “去你的,”樂恒里把煙點燃了,“老子不抽煙不行,手疼。”
虞琳默默看了眼他的手臂,又收回視線。
樂恒里察覺到虞琳投來一個短暫的目光,以為她不喜自己抽煙,索性收了東西,久違的主動下班回家。
……
臨睡前,溫澄突然接到樂恒里的電話。
聽到案情有新進展,她很快答應(yīng)再做一次筆錄,承諾會在八點準時抵達市局。
祁琚不在家,應(yīng)該像往常一樣被實驗室的事情拖住,基本要等到零點后才能回來。她本來想等他回來當面說這件事,沒想到睡得沉穩(wěn),一覺到了天亮。
醒來之后,祁琚還在睡,呼吸沉沉,眼下淡青色微深,不知道昨晚熬到了多晚。
溫澄不想吵醒他,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
早上八點,整座城市已經(jīng)蘇醒。
溫澄把車開到市局附近,找了個路邊停好,步行過去。
一個虎頭熊腰的男人把她帶到詢問室,只有勵揚,樂恒里倒是不在。
勵揚翹起二郎腿,沖她笑笑,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指了指外面,“打發(fā)阿樂去買早餐了?!?p> 溫澄點頭,“我們開始吧?!?p> 勵揚放下腿,恢復(fù)正經(jīng)神情,按照正常流程開始筆錄。
在溫澄自我介紹完后,勵揚讓她重復(fù)一遍那晚在電梯里遇到環(huán)衛(wèi)工人的場景,復(fù)述完后,勵揚拿出四張男人的照片,讓她指認是哪一位。
勵揚本以為溫澄會有些為難,畢竟時間已經(jīng)過去將近半個月,只是路過一瞥,再想起那個男人的模樣,可能會有些困難。
她掃了一圈,準確地指向第二張照片,“是他。”
她指的正是邱大偉的照片。
勵揚靜靜地盯著她,一雙眼睛敏銳尖利,似乎要透過眼看盡她內(nèi)心深處,足足十秒后才問道,“你確定嗎?”
“我確定,”溫澄閉上眼,回憶那天晚上,她不可能忘記他反射在鏡面上的微笑,“他下頜微方,是雙眼皮,眼皮偏厚,眼型狹長,鷹鉤鼻,嘴不大,但下嘴唇很厚,笑起來會露出一側(cè)的三角形虎牙?!?p> 外貌形容與邱大偉基本一致,勵揚和大虎對視一眼,默認相信她的話。
“他是邱國義的兒子,邱大偉,你知道這個人嗎?”勵揚問。
聽見這個名字,溫澄一愣,心里有了大概的推斷,“我知道邱國義,他是因為安山項目事故意外去世的工人,但他的兒子……我不認識?!?p> “具體說說,你知道的,比如對那些出了事故的工人,是怎么處理的?”
溫澄沉吟片刻,雙手交握在桌上,“今年2月,安山第三期項目發(fā)生事故,明宸作為當時的執(zhí)行總裁,并沒有把這場事故及時上報董事會。我進入溫建的第二天,社交媒體上已經(jīng)有品牌事故發(fā)酵的跡象,后來我?guī)ьI(lǐng)營銷部門出了一套公關(guān)方案,才把這件事壓下來,及時召開發(fā)布會、提高補償金、整改施工現(xiàn)場,基本上沒把這場事故的影響擴大化?!?p> 話畢,她又補充了一句:“這些話,我也和調(diào)查組說過?!?p> 大虎插了句:“楊桐作為你當時的助理,應(yīng)該也知道邱國義和邱大偉?”
她點頭:“她不可能不知道邱國義,事故發(fā)生后,賠償金是通過公司賬戶打給邱國義的妻子,資金往來的批復(fù)單都是她拿來給我簽字的;發(fā)布會的演講稿,也有提到對邱國義等人家屬的歉意,我們都有對過稿件。至于邱大偉的名字,在我印象里沒出現(xiàn)在資料中?!?p> 所以邱大偉這個人,基本沒出現(xiàn)在他們的視野里,要不是邱大偉沖動傷害了李承山,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查到邱大偉身上。
大虎看了一眼勵揚,昨晚審訊時,楊桐直接否認自己認識邱國義,現(xiàn)在看來,邱大偉伙同楊桐、林子祥作案的可能性基本有百分之八十。
確認完細節(jié),勵揚最后問道:“事故責任人李連山,職位只到你們集團的工程部總經(jīng)理。你認為,明宸在這場事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溫澄神情淡淡,目光越過勵揚,看向窗外的朝陽,緩緩道:“明宸作為李連山的直屬上司,如果看不出李連山在做什么,那只能說明他蠢;如果他知道李連山的所作所為,卻沒阻止,那只能說明他壞。但不管他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他都已經(jīng)死了,不是么?”
惡人自有天收,勵揚算是徹底明白她的意思。
筆錄結(jié)束,溫澄看了眼表,八點半。
起身時,她才發(fā)現(xiàn),樂恒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在她后面的沙發(fā)上。
他指了指身側(cè)用保溫袋裹起來的餐盒,問她,“吃點?”
勵揚走到他身邊,打量他新剪的短發(fā),一身干練著裝,和昨天那副頹靡模樣相比,簡直換了一個人。
大虎用肩膀撞他,大聲問:“我和勵隊沒有???”
樂恒里皺了皺眉頭,不自然地動了動右肩,淡淡瞥他,“都打包了炒粉,在你們位置上?!?p> “這還差不多。”大虎興沖沖往外走。
勵揚的視線在溫澄和樂恒里之間逡巡,懂事退場,把空間留給他們。
只留下溫澄和樂恒里。
溫澄走到樂恒里身邊坐下,“抱歉,本來說是我請你吃早餐的,現(xiàn)在輪到你請我吃。”
她看了眼,保溫袋上印著某家品牌奶茶店的logo,估計是辦公室里誰點奶茶剩下的。
樂恒里聽見她這樣說,低低嗤笑,“一頓早餐,不至于吃不起。”更何況昨天他還鴿了她一頓晚飯。
保溫袋里裝著一籠蒸餃、兩個叉燒包、一杯大約三百毫升的豆?jié){。
這個搭配……
溫澄的眼睛閃過一絲疑惑,表情微凝,想要伸進袋子里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你……”她頓了半晌,抬頭看樂恒里,心底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漣漪。
“怎么了?”樂恒里皺了皺眉頭,這三樣不是他們家吃早餐的搭配么?
他記得程亦奇當年買早餐時就要的這些。
溫澄壓下心底的疑惑,拿出一個叉燒包,熟練地私下底部那層紙,慢條斯理地塞進嘴里。
樂恒里饒有興致,她進食的樣子,和他以往接觸的同事大相徑庭。
他們狼吞虎咽,而她像小貓喝水。
樂恒里拿出那杯豆?jié){,想要幫她把吸管戳進去。
她咬了咬下唇,馬上放下叉燒包,搶過豆?jié){和吸管,“我自己來。”
“……”樂恒里默了默,把東西都給她。
“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話,先去忙吧,我也差不多要去公司了?!睖爻渭涌旖腊拥乃俣龋f得含糊不清。
說實話,這是她回國以來第一次吃包子、喝豆?jié){。
在公司,她的早餐基本上被楊桐和顏溪承包,比如火腿煎蛋松餅、肉桂核桃包、金槍魚三明治這種偏西式的早餐,熱量低,味道清淡,偶然多加一份沙拉,再配上一杯咖啡,基本能讓她整個上午都保持足夠的精力。
像這樣捧著一個半肥半瘦的叉燒包,時不時再吸上幾口甜到發(fā)膩的豆?jié){,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滎城記憶之一。
喜歡吃叉燒包的是程亦奇,他一個早上能吃掉三個成年男人拳頭大的叉燒包,陳桑和程延?xùn)|喜歡吃白菜玉米餡的蒸餃,每個人再配一杯豆?jié){。
和今天的早餐如出一轍。
想到這里,溫澄緩緩抬眼,忍不住打量樂恒里。
“……你昨天不是說找我有事嗎?”樂恒里抬起眉梢看她,嗓音微沙。
溫澄回神,差點忘了正事。
她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暗自斟酌了一會,問他:“你認識梁有燾嗎?”
“梁——”樂恒里臉色忽變,凌厲的眼神上下掃了溫澄好幾回,聲勢陡然變得強勢起來,“梁有燾?”
“你認識他的吧,”溫澄話音一頓,“當年你不是文明街的小霸王嗎?”
樂恒里本來還有些嚴肅,聽見她口中“小霸王”三個字,表情突然變了,“你哪兒聽的?”
“學(xué)校里的人都知道啊,”她側(cè)過頭,認真地看著他,“而且我還在文明街碰到過你約架?!?p> “……”那段中二歷史突然被翻出來,讓樂恒里的心底猝不及防涌起一股羞恥感。
“對,我認識他,”他索性承認,支起兩條長腿往后靠在椅背上,恢復(fù)那副懶散的神情,“他不是進局子了么?文明街被掃-黑-辦整改,老子沒得混了,所以改過自新,在學(xué)校天天向上。”
溫澄聽出他在開玩笑,不以為意地歪頭笑了笑。
樂恒里不經(jīng)意掃過她泛著水光的唇,嘴角還沾著一點褐色叉燒醬,像一顆小巧而隱秘的痣。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一撞,先移開的是她,又好像是心虛的他。
樂恒里神色一怔,舌尖從上顎輕輕落在齒間,喉結(jié)上下滾了滾,很快又恢復(fù)平日那副吊兒郎當?shù)谋砬?,迅速得讓溫澄毫無察覺。
那種感覺就像——仿佛有人翻云倒海,只為趕來他心上開一槍,踩出一地狼藉又飄飄然離開。
溫澄輕聲開口,把最近在浦淞遇到梁有燾的事情告訴他,又提起當年和寧安在文明街撞到他們一伙人的遭遇,最后問道,“你知不知道,當年文明街被查封的原因?”
“呵——”樂恒里輕笑,磨了磨后槽牙,“這件事情,你問祁琚不是能知道更多么?”
“……什么?”
“因為文明街是祁家舉報之后才被封的,梁有燾也是他搞進去的。”
浮沸
樂恒里:無語,原來叉燒包是程亦奇這廝喜歡的。ヽ(`Д′)?掀桌 詳見五十章,高中程亦奇下樓買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