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寂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狂亂的心跳聲,漓淵站在原地,嘶聲呼喊道:“救命??!有沒有人?快來救救我!”但是聲音卻像被黑暗吞噬了一樣,沒有任何回響。漓淵害怕地蹲在地上,把臉埋進膝蓋里,她鼻涕橫流地哭泣道:“爹爹,爹爹你在哪里?快來救阿漓……阿漓好怕……”哭了好一會兒,漓淵的抽泣聲漸漸弱了,忽聞一絲動靜,她屏氣凝神,豎起耳朵,那聲音由遠及近、越發(fā)分明,漓淵分辨出那是流淌的水聲。盡管看不見前方,腳下也沒有路,心里充滿了恐懼,她還是鼓起勇氣朝著聲音的源頭跑去。雖然希望渺茫,但她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與其留在原地唉聲嘆氣、虛度光陰,不如打起膽子另尋出路。那流水聲越來越近,漓淵感覺是那樣得熟悉,仿佛從前在哪里聽過。她正思考著,前方亮起了一點米粒大的微光,仿佛黎明的曙光突破層層烏云。那光亮越來越大、越來越明亮,強烈的白光驅散開四周的黑暗,她被包裹在其中,連忙用手擋在眼前。待強光漸漸減弱,漓淵瞇起眼睛透過手指的縫隙向外窺視,不由得垂下手臂,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此時,漓淵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置身于陶明村,十幾步之外是緩緩流淌的向陽溪,溪水清澈見底,魚蝦競相在水里嬉戲。小溪對面便是那參天挺立的大榕樹,樹下有一陌生女子,臨風而立、風姿亭亭,漓淵的心中竟升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阿漓,過來!”那陌生女子朝她招手,輕輕喚她。漓淵心里帶著疑惑,穿過小橋,一路小跑著來到古樹下,一臉驚奇地望著那女子,只見她身著一襲純白色紗衣,裙底拖地如朵朵翻騰的水花,玲瓏纖細的腰身上系著的水藍色絲帶隨風擺動。面容從容安詳,眉目含春,胭脂紅的嘴唇透著笑意。
漓淵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美麗的女子,一時看得如癡如醉,緩過神來才回答道:“姐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誰,你從哪里來?我從來沒在陶明村見過你?!?p> “你叫我姐姐?”那女子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苦笑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語道,“是啊……已經過去十六年了,阿漓你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了。我離開你的時候便是這般模樣,即使在十年、二十年之后,我的樣貌也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p> 漓淵聽得似懂非懂,好奇地問了一句:“姐姐,你是神仙嗎?”
“為什么這么說呢?”
“因為姐姐長得好美啊,私塾先生曾教我夸獎一個人長得美要用‘美若天仙’,我想這個詞用來形容姐姐真是再恰好不過了!”
“那你見過神仙嗎?”
“沒有,不過妖怪倒是見過,黑寡婦,一只蜘蛛精,那妖怪可厲害了!不過……好奇怪,我記得我明明在不照山的,不知怎么又回陶明村來了……”
那女子在漓淵面前蹲下,伸手去撫摸她的頭,目光溫柔地說道:“軒華還好嗎?”
“姐姐,你認識我爹爹?”漓淵越發(fā)喜歡上這位和善的女子,竟激動得拉起她的手,指著遠處介紹道,“姐姐你看,那是我和爹爹住的竹屋。既然姐姐與我爹爹是故人,不如到我家與我爹爹敘上一舊,他很快就會打獵回來,晚上我們可以吃上一頓香噴噴的烤肉!”
可是那女子站在原地沒有動,她意味深長地望著漓淵說道:“我不能離開這里?!?p> “為什么?”
“我一直在等待一個人?!?p> “那個人來了嗎?”
“來了……她就站在我的面前?!?p> 微風習習地吹過,在那神秘的女子四周揚起了飛舞的花瓣,漓淵出神地望著,對這個既認識自己也認識父親的女子莫名地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意識到她們冥冥之中注定會相見。
突然,那女子變得緊張起來,似乎預感到不妙的事情:“時間不多了,阿漓你必須離開這里?!?p> 漓淵感到莫名其妙,那女子指向向陽溪,繼續(xù)說道:“此處看起來跟陶明村沒什么兩樣,不過一切都是幻象,你擦亮眼睛仔細瞧那溪水,看它是否真實?!?p> 漓淵定睛一看,見那溪水一如往常緩緩流淌,眨眼之間竟變成如裹尸布般慘白的蛛絲,凌空飛起向她襲來,躲避的時候不料被纏住腳踝,她極力掙扎,慌亂之中,那女子施法變出一道紫光,如鋒利的剪刀將蛛絲裁斷。漓淵連忙后退幾步,險些栽倒在地上,再轉頭向四周張望,只見天空、田野、遠處的房屋竟如湖面的水波扭曲變形,腳下的土地亦如澎湃的海浪般震動。漓淵嚇得大驚失色,快要站不住腳跟,那女子攔腰將她抱起,二人一同躍身站在樹頂上。漓淵兩腿發(fā)軟無力地跪著,見大地崩裂,一條條裂縫延伸至樹下,忙求助道:“神仙姐姐,這該如何是好?”
“你先不要著急,我說過一切不過是幻象,這里并不是真實的陶明村,你也不是真實的自己。你的靈魂已經與你的身軀分離,現(xiàn)在你所要做的就是離開這里,返回真實的世界里去?!?p> “要怎么樣才能辦到呢?”漓淵望著樹下一籌莫展地問道。
“幻境已經錯位扭曲,時空發(fā)生了變化,若要原路返回已不可能。”神仙姑姑微蹙眉頭,手指樹洞說道:“你且從這洞里下去,此洞能助你返回人間?!?p> 漓淵探頭往洞中望去,洞口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況且洞口大小不及腰寬,將身體揉緊了也硬塞不進去。她為難地搖搖頭,說道:“莫說我身材瘦小進不去,縱然是五六歲的黃口小兒也只能勉強進去藏身……”
話沒說完,洞中突然奇光異現(xiàn),一道晶瑩透明的綠光直沖云霄,那女子將目瞪口呆的漓淵扶起來,惜別道:“你進去洞里,沿著這道光一直走下去,它能指引你返回凡間與你父親相聚。今日一面,了卻我多年心愿,雖有千言萬語想說與你聽,奈何時光不等人。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不過我始終伴隨在你的身邊,今后你若再遭遇險境,我定會相助于你。再見了,阿漓?!?p> 那女子抱緊了漓淵,漓淵雖對這位神仙姐姐不甚了解,但不知為何,她居然有種想哭的沖動。她們相對站立、四目相對,那女子的仙體四周發(fā)出紫光,漸漸變得透明,當漓淵正想要去觸摸她的臉,她已經化作飄零的花瓣隨風而逝。一滴水滴滴落在漓淵的手掌中,瞬間凝結成一顆晶瑩無瑕的珍珠,她猜想那是神仙姐姐滑落的眼淚,她望著漫天飛舞的花瓣黯然神傷,忽然雙腳離地,不由自主地被那道綠光吸引過去,輕飄飄的懸立在樹洞口,只聽刺啦一聲,漓淵便同那綠光一道應聲不見了。
“阿漓,我是柳云鶴,你快醒一醒!你不要嚇我,我知道你不會有事的,你一定在裝睡故意嚇唬我對不對?雖然我很不愿意承認,不過你確實成功地把我嚇到了,所以你現(xiàn)在乖乖地醒過來好嗎?我不想玩這個游戲了,這個游戲一點也不有趣,我們還是玩點其它的吧,問題是你要先醒過來才行……你醒一醒啊,阿漓!都怪我,全都怪我,我應該攔住你的,就算我打不過你也要拼命地攔住你,我也不該把衣服借給你。你不是說過要把衣服完完整整、毫無破損地還給我嗎?可是你睜開眼睛看看,衣服已經破破爛爛的,你的身上到處都是傷痕,衣服都快要被你的血給染紅了,你怎么能說話不算數(shù)呢?可是我不怪你,我不要衣服,我只要你好好活著,我只要求你快睜眼看看我。阿漓,你不能死……”柳云鶴抱著漓淵的身體已經泣不成聲了,他一遍一遍地哀求漓淵快點醒過來,盡管他知道她可能聽不見他的請求了。
“像個女孩子一樣哭哭啼啼的,這可一點也不像你的風格,云鶴哥哥……你別哭了,眼淚鼻涕都糊了我一臉?!崩鞙Y已經冰冷的身體突然動了動,心臟又恢復了跳動。感到這異樣的悸動,柳云鶴立刻停止了哭泣,望著懷中的漓淵。只見漓淵努力地向他露出笑臉,身體的傷痛仍疼得她扯緊了嘴角,柳云鶴喜不自勝,試圖用衣袖替她擦掉干掉的血痕,仍止不住地抽噎。
“我這一去仿佛做了一場大夢,夢里聽見你不停地呼喚我,還有爹爹,是你們的聲音在黑暗里指引著我讓我找到回來的路?!崩鞙Y說著把頭轉向站在一旁的爹爹,努力地朝爹爹擠出一絲笑容,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痛苦,爹爹就不會那么擔憂了,“爹爹,帶我離開這個地方,我要回家。”
“好,好,我們趕快離開這里?!避幦A的眼角滑過一滴眼淚,他背過身去偷偷伸手揩掉。
柳云鶴正將漓淵橫抱在懷,忽聞有一個怒不可遏的聲音響起:“你們是什么人?竟敢擅自闖入我洞府!”
只見黑寡婦扶著山壁吃力地站直身體,回想剛才不知被什么神光的擊昏了過去,這會兒她恢復了一點意識。
“小子,快將那丫頭放下!我要謝謝你啊臭丫頭,居然引得兩個活人主動送上門來,你們的鮮血剛好能幫我恢復元氣,哈哈哈……”
“妖精,有我在,你休想再傷害她!”說著,柳云鶴把傷痕累累的漓淵抱得更緊了。柳云鶴第一次見到妖怪,雖然害怕得心都在發(fā)顫,但還是大著膽子說出這句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我就如你所愿,先收拾了你這個大言不慚的小子,再來對付老的!”黑寡婦朝柳云鶴伸出利爪。
危急之時,軒華一個健步沖上前去,拔出腰上的劍直直地朝黑寡婦刺過去,黑寡婦見勢急忙側身向一旁躲閃,她暗自慶幸自己反應及時,否則她的蜘蛛腳就要被剁下來了。軒華用魁梧的身材將柳云鶴擋在身后,義正言辭地說道:“黑寡婦,你既已被囚禁于結界之中,應當自省悔過、痛改前非,而不是再造殺孽?!焙诠褘D見對方一身普通的獵戶打扮,疑惑道:“有如此身手者絕非等閑之輩,說,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軒華并不回答,側頭對柳云鶴低聲命令道:“你先帶著阿漓離開這里,我稍后就追上你們?!?p> “休想逃走,今天你們誰都別想活著出去!”
只聽洞外一聲巨響,一塊巨石堵住了唯一的出口,斷了他們的逃路。再看那黑寡婦,身后黑紫色的瘴氣如火焰般向上升騰著,瞳孔如墨水般暈染了整個眼球,眼神中彌漫著野獸般的重重的殺氣。黑寡婦飛身起來,兩袖一展,數(shù)以萬計的蛛絲向四面八方展開,又交織重疊,如龍卷風般將他們三人困于其中,且蛛絲旋轉得越快,就越往中間緊縮,照這個速度下去,他們三人很快就會被這沒有線軸的亂麻捆綁包裹成一個巨大的蛹。
起初軒華朝蛛絲揮了幾劍,只發(fā)出幾聲鈍響,蛛絲毫發(fā)未斷。傷痛不斷地刺激著漓淵的身體和神經,不過她的意識還是清醒的,她想起自己曾用匕首砍蜘蛛精的腳也是一樣的效果,果然普通的兵器是奈何不了黑寡婦的。盡管她素來知道爹爹武功高強,不過接下來的一幕讓她懷疑自己以前是徹底地低估了爹爹的實力,或者可以說她也許從來就不曾了解爹爹真實的另一面。只見軒華咬破自己的手指,將滲流出來的鮮血抹在劍刃上,那把在漓淵眼中平淡無奇的劍居然通體變得通紅。一劍揮去,一道由熊熊赤焰形成的劍影在急速旋轉的“龍卷風”上打開了一條長長的豁口,蛛絲如琴弦緊繃到了極限紛紛斷裂。軒華懸空而立,反手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將箭搭在弓上,拉滿弦,瞄準那個豁口。那只平時被漓淵擦拭的木箭居然籠罩著一層金色的光芒,如旋風般地從那道豁口飛離出去,只聽黑寡婦的一聲慘叫,蛛絲應聲停止了旋轉,如倒塌的房屋支離破碎。
黑寡婦墜落癱倒在地,她面目猙獰、表情痛苦,那只箭正中她的心臟,一口烏黑的血從她嘴里噴涌而出。她睜大圓眼望著漓淵的父親,面部肌肉劇烈顫動著,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豈止是她,同樣目瞪口呆的還有柳云鶴和漓淵。
突然,地面劇烈地震動起來,洞頂?shù)膸r石紛紛掉落下來?!鞍l(fā)什么呆!快背起阿漓!”軒華朝柳云鶴喝了一聲,一拳打碎快要掉落在他頭上的碎石。柳云鶴隨即回過神來,動作敏捷地背起阿漓,在軒華的掩護下奔向洞口。趴在柳云鶴背上的漓淵朝黑寡婦望了最后一眼,只見她被掉下來的巨石砸中了蜘蛛腿,怎么使勁都推不開那塊石頭。在洞口前,軒華提劍朝堵住洞口的巨石揮去,劍影將石頭整齊地一分為二,再補幾劍,石頭已四分五裂。他們飛奔出去,跑出十米開外,忽聞身后一聲雷霆般的巨響,他們回頭望去,山洞已經坍塌,裂石徹底堵住了洞口。他們一路飛奔著下山,這次漓淵靠在爹爹堅實的后背上,一想到自己死里逃生,心情徹底地放松下來之后,痛楚又席卷了全身,在一路顛簸中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