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xùn)明正音,此為后宮之課,定在每日下午申時之后。
如今秋色漸濃,便不再燥熱,于是皇后吩咐人清了整整一個翊坤宮來做諸妃的課堂。似乎頗為重視此事,但私下各自都覺得,皇后此番作為為的是避免舞蹈練習(xí)。
畢竟在教皇后與榮貴妃之后,玉貴人越教越有勁,就差睡在北三所了。
這天下午,我推門進了翊坤宮,發(fā)現(xiàn)愉嬪、榮貴妃、如妃和皇后和祥常在平貴人已經(jīng)早早的到了。此番集會,宮里向來是不拘禮的,便沒有定特別的時間。經(jīng)過上一輪練舞的大集合,如妃的臉上滿掛著不放心,悄悄的來找我問道。
“瑾嬪,依你之見,你覺得這訓(xùn)明正音的課,不會太嚇人吧?”如妃小聲小氣的問我。
“榮貴妃與皇后怎么說?”我問道。
“她們說只是上課識字學(xué)習(xí),好像不絲很累,但姐姐我從沒認真讀幾個書啊,祥常在會不會像先生一樣拿板子打俺?”如妃又問。
我一聽這話,如鯁在喉,緩了緩道:“如妃姐姐,不論你想不想上,我覺得這課你得認真上才行,對你來講很有價值?!?p> “絲嗎?”如妃問道。
“絲的。”我認真作答。
不一會兒,昭貴妃也在宮女的攙扶下進了翊坤宮正殿,旁邊的織心悄悄對我講,那是望月的親妹妹凝星,應(yīng)當(dāng)是姐姐舉薦來繼續(xù)服侍昭貴妃的。
見昭貴妃進來,我心里也放心了大半,安撫如妃道此課必定很有價值。
我前去與昭貴妃問好,看見昭貴妃一臉興致勃勃,凝星的手里還捧著筆墨紙硯,似乎對這堂課十分期待。
“不怕你笑,我自幼出身武將世家,雖然習(xí)武有余,但父母終究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不許我識文斷字,只哥哥在幼年時念寫古書與我聽。”昭貴妃與我閑談道,她難得主動傾訴至此,應(yīng)當(dāng)是十分想讀書識字的:“因此我常常想,那些書若是能親自讀親自看,必定更有裨益一些。以前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如今能得祥常在教導(dǎo),倒很是高興?!?p> 我也與昭貴妃對談,隨性問道:“不知昭貴妃的哥哥在幼年時常與您念寫什么書?可是《女訓(xùn)》、《女則》之類的教導(dǎo)之文?”
昭貴妃笑道:“我父母的原意,本是讓他給我念這幾本書好好教導(dǎo)我如何為人婦道,可幸得哥哥教導(dǎo)有方,沒半個月就把這書念完,后來便再胡亂的念了其他許多?!?p> “又念了哪許多呢?”
“《戰(zhàn)國策》、《資治通鑒》、《孫子兵法》什么的?!?p> “喔……”我恍然大悟一般點了點頭:“你哥哥還挺有時間,這書可不薄啊……”
“其他還好,《資治通鑒》通篇兩三百卷,后來我哥哥念不過,還是去請了一個女先生與我晝夜朗誦的?!闭奄F妃笑道:“不過都是當(dāng)些睡前讀物罷了,做不得真,比起男子們正經(jīng)上學(xué)還是有差的?!?p> 言及至此,昭貴妃談興大起,問我道:“你自幼通文識字,可有誦讀詩書的習(xí)慣?快快說些來與我聽,我以后識字了也去讀讀看為好?!?p> 我實在慚愧道:“我不過是讀些唐詩宋詞類的閑書罷了,雖然識字,更多的時候卻是在胡亂玩耍,并沒有讀什么要緊書?!?p> 祥常在聽見我們兩的談話,才旁邊翻閱書案備課的她也湊了過來:“我倒也有睡前讀書的習(xí)慣,若是自己累了,也找女先生與我念些。她姓那拉氏,出生京城世家,我的京城話正是與那女先生學(xué)的,因此才這般像樣。”
“這說明找一個靠譜的老師是奪么重要啊?!蔽腋袊@道。
“喔?”昭貴妃一聽很是歡喜:“你讀些什么書?”
“我愛讀的是故事?!毕槌T谝惶崞穑裁硷w色舞的:“其中臨川四夢《牡丹亭》、《紫釵記》、《邯鄲記》、《南柯記》為最愛,還有元時不少雜劇《竇娥冤》《倩女離魂》亦為妙極。我入宮前,江湖之中流傳一本《紅樓夢》,雖只得四五十殘章,但真真天下一絕,讓人愛不釋手?!?p> 昭貴妃一項見解寬宏,對祥常在愛看閑書的行為也十分贊賞:“我平時也愛聽?wèi)蚩磩?,咱們不是男子,不必研究四書五?jīng),若是能將這些話本、故事琢磨透徹了,也是十分好的了?!?p> 她兩聊得正酣,我見一旁平貴人執(zhí)著扇子沉默不語,眼神有些空洞的望著窗外。想念及她與我一同進宮,當(dāng)時位分還在我之上,如今卻還是一個沒侍寢過的貴人,膝下更無子女,仿佛被宮中遺忘了一般,便覺得十分感慨,岔開話題將她拉進我們的談話中。
“不知平貴人有什么看書的習(xí)慣?我記得你也是能識文斷字的?!?p> 我這一問。
就好比是放虎歸山。
也好比是潛龍歸海啊。
平貴人幽幽的眼光轉(zhuǎn)了回來,看了一眼昭貴妃,也看了一眼我,亦幽幽的道:“我么,我讀過什么書,并不緊要,緊要得是,我受過大徹悟?!?p> 一聽到這話,我想抬手給自己一巴掌。
“祥常在的課準備的怎么樣了?”我急匆匆岔開話題。
但是失敗了,平貴人凝視著我,讓我把最后幾個字音生生的憋了回去:“我小時候,有個嬤嬤叫李金嫂,誕下了一個女孩?!?p> “女孩?”我下意識的接:“可是一歲能說話的那個?”
“那小姑娘半歲能言,一歲出口成章!”平貴人篤定。
“喲呵!”我一邊被迫的接,一邊總覺得這段對話好像什么時候發(fā)生過。
“不到兩歲,便可與人談?wù)撎煜率??!?p>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后來她不過五歲有余,便讀書百卷,還叮囑我不可將此事泄露,因此現(xiàn)下只有我、李金嫂和你們?nèi)齻€知道?!?p> 平貴人說的十分認真,祥常在還在一邊認真點頭。昭貴妃倒是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還沒完全被說服:“然后呢,她與你還講了什么?”
“她給我講了許多事。”平貴人凝視的目光從我,轉(zhuǎn)向了昭貴妃,我看見昭貴妃明顯一愣,神色都微微變了。
“我感覺這段對話什么時候發(fā)生過?!蔽疫€摸著下巴琢磨呢,平貴人就將我打斷:“接下來我說的是新的?!?p> “喲您還有新章呢?”我一拍桌面,總覺得手里差把折扇。
“那是自然,她與我講了很多故事,但每一樁都十分真實,仿佛就發(fā)生在你我身邊。”平貴人情真意切的道:“這些故事,她雖說不可信,但我聽了都脊背發(fā)涼,而這些故事,往往就發(fā)生在這宮廷當(dāng)中?!?p> “就在宮里?就跟你我一樣?”
“沒錯。她們的故事雖然各有不同,各有差別,但有一個統(tǒng)一的名字可以概括。”平貴人認真道:“叫——”
“叫什么你快說呀,買什么關(guān)子。”我催促她。
頓了一會兒,她便緩緩的、深沉的道出了兩個字。
“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