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了慈寧宮,太醫(yī)伴著醫(yī)女里里外外圍了一圈,仔細一看,連花娘都跪在人群中,怕是整個太醫(yī)院都到齊了。
皇上鐵青著臉色坐在椅子上不發(fā)話,皇后還在里間,太后怕是還未醒過來。先宏為首的太醫(yī)還在勸皇上允許自己給太后施針,說得言辭懇切痛哭流涕,若是沒明白其中關(guān)竅,一定會覺得這是大清最好的忠臣。
先宏涕淚橫流道:“皇上,太后得的乃是淤血之癥,若是不對癥施針,恐將不保。皇上掛念太后圣體,孝心固然感天動地,但患病還需藥石而醫(yī),還望皇上三思啊。”
皇上喝著李德寶遞來的茶,并不說話,只是和貴人在旁邊抬著眼皮子對付了兩句:“給太后頭頂上施針,若是真有閃失,你們瓜爾佳氏賠得起么?”
那先宏卻只是以頭叩地,自言若是太后有恙自己亦可隨葬,一時間,我竟也辨不出真假來了。
還好昭貴妃對我耳語道:“那先宏年事已高,他家子息眾多,用自己一條命換全家榮耀也是合算的。他若膽敢對太后下毒,自己一條命必然豁了出去,千萬別被他表面功夫騙了?!?p> 我聽昭貴妃一言如醍醐灌頂,連忙低頭稱是,沒想到昭貴妃搖搖頭對我道:“皇權(quán)關(guān)頭,任何人的話你都別多信,你要多信一分,自己便會多輸一分?!?p> 我一愣,問道:“那昭貴妃您的話呢?”
昭貴妃搖搖頭道:“你效忠的是誰?是我,皇后,還是皇帝?”
“自然是皇帝?!蔽胰鐚嵒卮?。
“那除了皇帝的話之外,你誰的也別聽,誰的也別信。”昭貴妃對我鄭重道:“在帝王之業(yè)上,父子相殘已屬常有,你心中防備的太少,反而對姐妹情誼有傷。若真是忠心耿耿,即使你對其有所防備,她必不怪你?!?p> 說罷,昭貴妃便抬步上前,向皇上請安,并將六阿哥與五阿哥帶與皇上看。
皇上看見兩個年幼的兒子,臉色舒緩不少,皇后也從里間連忙走出來,將兩位幼子抱入與太后瞧看。
我趁著這般空隙,上前與皇上仔細講述了在三阿哥所的發(fā)現(xiàn),借口與太后祈福到了佛堂之內(nèi),關(guān)上大門,并與昭貴妃一同將玉璧、信箋交于皇上。
我本以為皇上會勃然大怒,沒想到他竟然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道:“也罷。”便垂下了頭。
我少有見他如此難過的時候,只見他雙眼微微泛紅,將信箋與玉璧攥在手中,又緩緩放松,最終將東西放在了一旁的桌上。我上前意欲勸慰,他卻擺擺手不讓我靠近,面色似乎要滴下淚來。
只是他并不想讓我與昭貴妃看見他如此憔悴的模樣,便轉(zhuǎn)過了身去,對著佛像雙手合十,坦誠下拜,認認真真的行了三跪九叩大禮,才站了起來。
他還是沒有轉(zhuǎn)過身,只是帶著一絲疲憊嘆道:“自古薄情帝王家,朕一生子息不多,養(yǎng)活的不少,卻半數(shù)因權(quán)勢而死,今余一位,卻又背棄了朕。”
未等我說話,他又緩緩道:“皇后入宮十余年無子,今日已年近三十,或許不將再有子息。大阿哥由太后教養(yǎng),從來無心奪嫡,他何必如此著急呢!”
皇上說罷,這才回頭看向我,他面色已經(jīng)壓的如往常一般,但神色中透露了一絲蒼老。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這個一向溫和的帝王,透露出雄獅垂暮般的面容。
昭貴妃在旁邊勸慰道:“皇上,大清開國至今,從來立賢不立長,您如今身體正值壯年,開枝散葉是遲早的事情,自古明君之子又多災(zāi)厄,三阿哥著急也情有可原,更何況他身旁又多是瓜爾佳氏族人,日日耳濡目染,難免學(xué)壞,或許這并非他本意也未可知。”
皇上聽了,還是哀嘆一聲,痛心疾首:“朕早就知道這孩子急功近利,胸中懷有野心。但朕終究覺得他身為皇子,不敢造次,沒想到稍有攢說,他竟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說完,皇上一拳砸在了桌面上:“可他身為榮貴妃之子,宮中已無人比他身份尊貴,他!他又為何那么著急呢!”
皇上說這話,完全是氣話,不過圖一時痛快而已。
但我卻心下想起了什麼來,抬起頭來有些狐疑的問道:“皇后多年無子,宮中名醫(yī)無數(shù),就無人看過么?”
皇上已經(jīng)無心管這些旁的事情,還是昭貴妃對我道:“記得前五六年還有太醫(yī)開過方子,也用過巫術(shù)祭祀,但遲遲不見有動靜,便也作罷了,現(xiàn)下只是用些普通的養(yǎng)身請安方子,不再有其他?!?p> 我心下猜想到了一個極小的可能性,只是不敢確認,便看向昭貴妃道:“當年為皇后主診的,是誰?”
“自然是太醫(yī)院首領(lǐng)瓜爾佳先宏?!闭奄F妃自然道:“加之皇后與榮貴妃關(guān)系其實極好,便用的是榮貴妃的家……”
言及此處,昭貴妃的話語也停了下來。
我的聲音已然發(fā)抖,追問道:“現(xiàn)下的請安方子是誰出的?”
“自然也是先宏。”
“你方才說他年事已高,他今年多少歲數(shù)?”
“七十有六,已經(jīng)是日暮之時了?!?p> “瓜爾佳氏可還有別的人在太醫(yī)院擔當要職,可改動皇后藥方?”
“沒有了,先宏若告老還鄉(xiāng),必然是林太醫(yī)登上太醫(yī)院之首。他與先宏向來屬于兩派,若是由他繼位,肯定會將皇后娘娘的方子重新推翻再來的?!?p> 昭貴妃與我說完,我們兩心下都明白了八九分。
此時皇上也從痛心中整頓出來,對我們鄭重道:“此事你們二人知曉便好,先不要告訴皇后。”
我與昭貴妃點頭,皇上又道:“今日之后,必然不再用先宏的方子,讓林太醫(yī),不,昭貴妃你著民間的大夫來與皇后瞧瞧,還有無受孕的可能。”
“應(yīng)當是有的。”我道:“否則三阿哥不會那么著急。”
皇上點了點頭,外頭先宏還在哭天搶地的請求施針,皇后正與和貴人一道安撫太醫(yī)眾人,也聽得榮貴妃的聲音響了起來:“哎呀先大人,您不必著急,皇上自有主張的!他只是看起來不在意,其實心中早就想明白了。我們瓜爾佳氏忠心耿耿皇上太后亦是知曉,您不必擔憂擔責。太后吉人天相,也必定會立刻就好起來了!”
我們出了佛堂,便看見榮貴妃還在那里用水靈靈的大眼珠子看向皇上:“皇上,您將三阿哥也帶過來瞧瞧罷,太后一直喜歡他,您也常說他最有皇子皇孫的氣概,太后若是見著他了,一下子歡喜的信了也未可知呢!”
“好,好,待會兒再說?!被噬线B連點頭,語氣中透露著疲憊,榮貴妃還以為他是為了太后的病著急,走過來勸慰:“皇上莫急,太后必定下一刻就醒了,榮兒保證。”
“好,好,你保證?!被噬先岷偷目粗鴺s貴妃,我也轉(zhuǎn)過了頭,不知說什么好。
正僵持間,只聽得李德寶從外頭匆忙跑進來,對我和皇上一使眼色道:“皇上,林太醫(yī)有找到一個古方,請皇上看看是否適合太后的淤血之癥?!?p> 皇上一聽,對我點了點頭,邁步帶我與榮貴妃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