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哈丁之役（上）
春天很快就過去了，原先城里大家天天緊繃的弦明顯放松了。在街上，議論前方戰(zhàn)事的話也越來越不正經(jīng)。很多人覺得上月初以列巴-雷蒙大人帶著范代爾男爵、醫(yī)院騎士團長羅杰和貝利安他們?nèi)ニ_富麗維馳援，不過是去跟國王居依-呂西安的人爭奪國家未來的領(lǐng)導(dǎo)權(quán)。既然天色依舊蔚藍，白云依舊婆娑，城里的杏花如同往年一樣依舊嬌艷開放，那么勢必生活也會跟從前一樣，在戰(zhàn)爭的邊緣繼續(xù)跳舞。想想圍城也必然如從前，不過是大風(fēng)吹過一樣的傳聞和騎士們最壞的揣測罷了。
大胡子還想知道自己的那袋子錢還剩下多少。眼下，他有至少12個食客：阿爾斯蘭、羅伊師傅、小騎士、士兵頭和他手下的8個人（原本有一個總拉肚子、半死的也康復(fù)了）。土匪是他的主人，連大胡子的銀幣和小毛驢都收走了，所以不算。
但是這一窩總是吃的還挺飽。白天，士兵頭和他的人，會跟著土匪一起出去，只留大胡子、阿爾斯蘭和羅伊師傅三個沒用的看家。后院的大樹上，花謝了以后，就長出了小小的果子，大胡子不知道為什么看見這果子總有一種思鄉(xiāng)的感情，雖然他原先是活在干涸土地上的帳篷里。他忍不住爬上樹，想伸手戳戳。忽然，他看見在后街的盡頭，有幾匹馬載著藍衣服的騎士飛奔過來。
阿爾斯蘭忽然一下撞破門，滿頭大汗的跑進來：“你們聽說了嗎？國王終于要進攻以列巴了?！?p> 羅伊師傅已經(jīng)勉強可以走了，他站起來，驚訝的看著阿爾斯蘭，但是他的表情很快就轉(zhuǎn)陰了。
沒等大胡子從樹上爬下來，土匪和他手下的9個人就跨進了院子。他們每個人手里都有個大布袋。大胡子聽見土匪跟幾個人說：“我們必須準備一下，得趕緊離開這里?！?p> “可是，這附近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耶路撒冷了。”士兵頭蹭蹭鼻子，覺得土匪是在自添煩惱。
“天底下就沒有‘最安全’這種東西！”
“我們買的糧食，還得有幾天才能運來----”
大胡子原本也想插嘴，但是他抱著樹干的胳膊忽然有點發(fā)麻，他沒抓緊，從樹上掉了下來。
“你不要告訴我說，明年的七月初可以成為一個新的圣徒紀念日?！蓖练丝纯丛诘厣系呐啦黄饋淼拇蠛樱瑹o情的嘲笑他。
“那你呢？不是說你們家的男人都活不過五十嗎？你什么時候過五十生日？”阿爾斯蘭為大胡子打抱不平，他帶著小騎士，撞開土匪。
幾個年長的男人都哈哈哈的大笑起來。
土匪手下的人還沒笑夠，大胡子看見的幾個藍衣服騎士就進到了他們的大門里。帶頭的居然是以列巴-雷蒙和貝利安兩個人。
才一個多月的時間，以列巴-雷蒙就好像被吹過猶大的熱風(fēng)揮發(fā)干凈了一樣，好像一個徒具他模樣的人板，貝利安臉上有兩道明顯的傷，讓他曾經(jīng)英俊的臉龐多了一份武士的勇猛。所以，這回是貝利安先開口的：
“你們可能都聽說了，王軍與薩拉哈丁的軍隊遭遇了?！?p> 全場沒有一個吱聲。
“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險可守了?！必惱碴幱舻目纯创蠹?，“很快，薩拉哈丁的大軍就會來這里了?！?p> “可---可，大人，這一路上還有很多城堡，城堡里也還有騎士和軍隊？”士兵頭第一個回應(yīng)了伊博林男爵。
“很快就不會有了?！币粤邪?雷蒙用嗓子發(fā)出了人快渴死一樣的聲音。他仿佛覺得時間在眼前倒流回了大戰(zhàn)開始以先。
一個多月前，居依-呂西安在阿卡集結(jié)了十字軍的主要戰(zhàn)力：騎兵。他們分為三個大部：
1，1200名重甲騎士、他們都穿著從脖子一直武裝到膝蓋的全身鎖子甲，外罩一層布衣。頭頂戴鍋形或圓錐形頭盔，外加護鼻罩，騎笨重的騎兵軍馬。
2，1萬名輕騎兵、騎著比騎士軍馬小巧的安達盧西亞馬，
3，2000名圖爾科波里人。這些圖爾科波里人是從當(dāng)?shù)卣心紒淼?，主要是些跨騎射手騎兵，比輕騎士更輕裝，其戰(zhàn)斗作用與騎士相同。
這些騎兵在所謂“軍事教團”（即杰拉德麾下的圣殿騎士團和羅杰手下的醫(yī)院騎士團）中占有相當(dāng)大的比例?！败娛陆虉F”又是王國職業(yè)部隊的核心。所以，這樣的總動員大大削弱王國首都及各重鎮(zhèn)城堡的防護力量，而城堡是耶路撒冷王國戰(zhàn)略防御體系的核心。
更加糟糕的是，居依-呂西安和他的人并不了解他的對手以埃及為根據(jù)地的撒拉遜王薩拉哈丁到底有多少人。有人說他在不守信用的雷蒙德進行最后一次擄掠后，就從哈蘭、阿勒頗和帝國其他地域調(diào)集了人馬，甚至他的盟友伊茲丁也從摩蘇爾給他送來一支強大的分遣隊。薩拉哈丁的大部分士兵騎著體型小而速度快的鄉(xiāng)間馬，其武器主要是弓箭。他還有相當(dāng)龐大的鎧甲騎手隊伍，這些鎧甲騎士可以像突厥騎士那樣，同時用劍和矛作戰(zhàn)。因此薩拉哈丁的武裝比十字軍更具有行走曠野的機動性。
此外，耶路撒冷國王也不知道他的敵人在5月底就在豪蘭山區(qū)、以列巴以東的阿什塔拉完成了部隊集結(jié)。到6月25日，耶路撒冷軍在克雷森泉附近的薩富麗維集結(jié)時，薩拉哈丁和他手下的埃米爾們已經(jīng)埋伏在了以列巴南邊的烏庫旺納，并在那里修整舒服了五天了。
所以，居依-呂西安國王不能想象在未開戰(zhàn)之先他就已經(jīng)處于戰(zhàn)爭的下風(fēng)。他眼前是兵強馬壯、且有史以來人數(shù)最多的騎士軍團們，奪回以列巴要塞似乎指日可待。他只能看見眼前的美好：沒有城墻的薩富麗維鎮(zhèn)以南，走上半天的地方，都是肥沃的耕地，溪水充足，甚至連夏天都不缺水，像極了他出生的法國。所以他無法理解這里和行軍目標地以列巴之間有至少1個男人急行軍、都要走十幾個鐘頭的廣袤地方，居然會是一片地面崎嶇不平、因無水而干裂荒蕪的高原。也因此，他不能真的明白一支二萬人的大軍無論如何不適于通過那里去與回教軍決一死戰(zhàn)。
自愿前來的以列巴-雷蒙和他的那一堆說辭，“在沿途沒有水而且沿途還要受到敵人襲擾的情況下進軍一個白天，就是是愚蠢透頂，這樣做正好給薩拉哈丁一個求之不得的機會”，在國王的眼里，就是一個陰險家，計劃讓他在騎士團面前露怯、從而把他拉下王位。
7月2日晚上，居依-呂西安國王召開了戰(zhàn)時御前會議。主要是他的朋友、圣殿騎士團長“認為是時候出兵了”。國王并不知道圣殿騎士團長著急的是去哈丁尋找傳說中的所羅門王的指環(huán)。圣殿騎士的小股人馬先行出發(fā)去尋找指環(huán)后就失去了下落。團長杰拉德覺得現(xiàn)在最好是鼓動國王馬上出兵，既能在人民面前彰顯他圣殿騎士團的影響力，又可以私下覓得傳說中可以指揮天上地下巨大力量的魔物。
以列巴-雷蒙依舊反對。
“陛下，我們不能也不該去打這場沒有準備的仗！”
“我們?nèi)绻瓦@么去馳援以列巴要塞，就是使薩拉哈丁在他選定的地點，拿一支又渴又乏的軍隊去跟他的人馬交戰(zhàn)。”
“哈哈哈，沒想到以列巴-雷蒙大人害怕薩拉哈丁到了連自己老婆都不想救的地步了呀！”雷蒙德腆著他的胖肚子，一語雙關(guān)：“不知道您是不是想假異教徒的手殺掉伯爵夫人，然后另娶呢？”會前，他知道圣殿騎士團長杰拉德已經(jīng)去向國王打小報告，有人在撮合以列巴-雷蒙娶自己的小堂侄女伊莎貝拉公主，自己謀取耶路撒冷王位。雖然人人都知道這是個謠言，但是國王卻被說得，覺得自己不得不防忽然好心自愿來參戰(zhàn)的政敵。
說完，他狠狠掃了一眼離自己站的遠遠的養(yǎng)子韓弗萊。從卡麗娜被殺到現(xiàn)在，父子倆一直在冷戰(zhàn)。這一次雖然都來出征，但是養(yǎng)子卻自始至終不愿意看他一眼，也不跟他說一句話。所以，他也想撩撥這個暗自崇拜以列巴-雷蒙的戰(zhàn)術(shù)戰(zhàn)略的兒子反駁自己。
韓弗萊沒有上當(dāng)，但是他心里也排斥加入父親敵人的陣營。于是他兩不靠。
在場的大人們，也都不傻，知道雷蒙德的指控根本站不住腳，都懶洋洋的當(dāng)熱鬧看。以列巴-雷蒙的朋友，醫(yī)院騎士團長羅杰抱著手，他覺得無論自己這方說什么，國王都會朝反方向行，與其說，倒不如不說話。范代爾男爵則坐在王庭的角落里，他看見圣殿騎士團長杰拉德坐在國王的邊上，幾乎與國王平起平坐，知道對方正在幻想自己是一頭獅子、在逡巡全場的獵物，范代爾男爵知道自己跟團長有私仇，說話一定遭來更大的反撲，他不想成為朋友的阻力，于是也盡量低調(diào)。
以列巴-雷蒙深深吐了一口氣，這是他父家的王朝，就算人人都不關(guān)心她了，他也不能撒手，于是眼淚涌出了他的眼角，他瞪著兩只紅紅的眼睛，聲音嘶啞：
“陛下和各位大人，容我提醒，我們的軍事戰(zhàn)略一直是：避免在不利的條件下，跟敵人硬碰硬的大規(guī)模交戰(zhàn)！”
“以列巴大人，那是你的麻風(fēng)侄子的策略?，F(xiàn)在已經(jīng)過時了！”雷蒙德繼續(xù)煽風(fēng)點火。但是當(dāng)眾侮辱先王，讓很多領(lǐng)主們露出了不悅的神色。
“是啊，雷蒙德大人，上次先王馳援你的時候，我記得可是你跪在地上呢！”貝利安尖銳的說。韓弗萊立即黑下臉來，站到他身后準備反駁?？墒牵钋皫缀跛械念I(lǐng)主們都紛紛大笑。
笑歸笑，有經(jīng)驗的將士見國王鐵了心要出征，也開始勸他不可盲動。
“陛下，您也知道，那些回教徒只要一時打不贏就會灰心喪氣。最后只能無可奈何地解散部隊?！?p> “陛下，以列巴-雷蒙大人經(jīng)驗豐富，是在以王國的大局為重。”
韓弗萊也深以為然，他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在場大部分將官的神色。
只是這全王庭清一色的勸諫和神色，激怒了國王和杰拉德團長。兩個大人物不由自主的惡狠狠的看向離他們最近的韓弗萊。
國王妒忌著以列巴-雷蒙的高人氣：“什么時候連卡納克城堡都歸順攝政王了呢？“
他的朋友、圣殿騎士團的杰拉德，當(dāng)年曾經(jīng)是前攝政的手下，不免想起前攝政壓制自己的過往：“呵呵，陛下，就是啊?；蛘唔n弗萊大人覺得當(dāng)初該擁立伊莎貝拉公主的丈夫為王，想投靠攝政大人也不一定?！?p> 韓弗萊的養(yǎng)父雷蒙德明白了，他馬上領(lǐng)著自己的人大聲呵斥：
“這是叛徒的奸計！”
“拒絕戰(zhàn)斗必將使大家蒙受恥辱”。
“出征是神的旨意！”
被三巨頭“鼓噪“著，沒人再有機會附和以列巴-雷蒙。
第二天，在“真十字架”的陪同下，這支有史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耶魯撒冷軍隊向以列巴出發(fā)了。因為陣仗擺的太大，軍隊的尾巴到快晌午才出城。雖然，隊伍中很多人對此行、懷有比對那個明晃晃的“真十字架”更大的疑問，但此時沒人估計到這次行軍的后果。照慣例，攝政王以列巴-雷蒙率部走在前面，因為先通過的是他妻子的領(lǐng)地；國王和“真十字架”居中，圣殿騎士團和醫(yī)院騎士團殿后。
7月3日是個異常炎熱的夏日，基督徒軍隊在到達以列巴之前必須先通過那片沒水的戈壁高原。在烈日下行軍，每個人都快被蒸發(fā)干了。很快，重裝騎士和甲衣馬匹便干渴難忍。
“渴死了?！?p> “X的，哪有水??？“
“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大隊一邊垂頭喪氣，一邊牛步。國王也開始不安起來。他很想叫停行軍，但又怕失了圣殿騎士團的軍心，不斷偷偷往后看，弄得最前面的人也走不動、不得不停下腳步等國王的人馬。最后面的重裝騎士也得不斷停下或者從前面退回到隊伍的最后。整支人馬走走停停，很快就沒了隊形。
才走了不到十個長槍射程，忽然，前面射來一陣利箭，然后是小股回教騎兵游勇從各處躥出來。
“盾牌，盾牌！“
“長槍！快拿長槍！”
“騎士團列陣！”
可是，才拿出重裝備，敵人就輕塵遁走。幾個回合后，殿后的騎士和他們的馬在驕陽和敵人如同牛虻一樣的騷擾下，幾乎口吐白沫，連前面的步兵都跟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