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哀歌
掌相看看還沒有被排干的水池里依舊蔥蔥郁郁的荷花和大葉子水草，想起他的君王從這里，順著長長的荷花池、穿到謁見廳接見各個使者的情形，以及他出征勝利的樣子?，F(xiàn)在，這一切都像云彩一樣的消失了。他朱木齊的王不但變成了野獸，吃草如牛，被世人追趕著、丟著石頭，最后還被關(guān)進了陵墓、被趕離了人間。
朱木齊擦擦眼睛，繼續(xù)朝他的王曾經(jīng)處理政事的謁見廳走過去。到達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jīng)叫人拆去了屋頂，只剩下了四周的空墻和通向花園的柱廊。墻上用琉璃嵌出來的壁畫也敲碎了，落了一地的渣子。朱木齊順手撿起來一塊，看見了上面的鳥雀和花卉圖樣。又見有獅子和其他猛獸圖案的琉璃磚被切了下來，堆在一邊?？磥?，這次大修的監(jiān)督官很好的貫徹了新王的想法：只有勇武的圖案和形制可以保留。多可笑啊，一個膽怯無用的懦夫，居然就靠著“勇武”的圖案來裝點門面。朱木齊越想，就越覺得喉嚨里好像著了火一樣，因為他知道，眼前的這一切破敗，自己“居功甚偉”，是他和他的自以為是，毀了他多年來建立在王身上的夢想和偉大治世。
越往里走，垃圾就越多：拆走石料木料的工人，顯然把這里當成是臨時倉庫。他們甚至把一些油料渣滓和破布爛木頭堆在墻角里。不時有幾只老鼠跑過去，肚子都好像擦著地，在黑暗里好像月亮亮光下容易看錯的鬼影。
朱木齊剛想再走進一步，就發(fā)現(xiàn)黑影的盡里頭，還蹲著個人，腳前是一根快要燃盡的蠟燭。
“誰？”對方也發(fā)現(xiàn)了他。
借著地上的小火苗，朱木齊看見：那蹲著的人是他多年以來亦敵亦友的同僚耶魯巴伯。
“您怎么在這里？您不是要去隱居嗎？”朱木齊鋒利的問他的同僚。
“那您怎么在這里？您不是繼續(xù)保有您首相的高位嗎？到前朝的廢棄之地來干什么？難道這里也有權(quán)力可撈？”耶魯巴伯諷刺朱木齊說。
朱木齊看看他，沒有回答，只是頹然的坐在了地上。
“如果您不把那個小人引進宮來，陛下怎么會變成這樣？”
“您的那波王子現(xiàn)在是王了?！敝炷君R小聲回答，不知道是想安撫耶魯巴伯的怒氣，亦或者是在揶揄自己。
“那波殿下—殿下并非君王的材料！您一早就知道！”耶魯巴伯的怒氣更大了，他開始好像一個要對著一射之外的敵人叫陣的武士：“殿下原先是個軟心腸的好人，現(xiàn)在他王位都沒坐穩(wěn)，連宮里的禁衛(wèi)軍都管理不了，就居然想要去討伐海上的推羅??？”
前權(quán)臣忽然說不下去，抱著地上的爛木頭咳嗽起來。
“討伐推羅是陛下原先就有的計劃！”
“他能跟陛下相比嗎？！我是教過陛下和殿下的人！您是要告訴我，我不了解自己的學生們嗎？”耶魯巴伯萬沒料到朱木齊還能拿他的君王做擋箭牌！雖然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站在那波王子一側(cè)的，但是他潛意識里卻只記得一位君王，就是變成了瘋子的先王。
“如果王上不戴上皇冠的話，陛下會連命都保不住…”朱木齊繼續(xù)強辯著?！巴跎显骱拮约旱男值軗寠Z了他的名字、命運、未婚妻和皇冠?，F(xiàn)在他都奪回來了，應該…”
這干巴巴的、明顯是理由的解釋，讓耶魯巴伯覺得他的天靈蓋都要炸開了：
“應該什么？！你這亞述小人，別給自己找理由了！王上被自己的兄弟活埋了！這就是您為王籌劃的結(jié)果？！我真是替他謝謝您！你把王上和國家害到什么田地，還在這里大言不慚！”
“--------”
“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小人！全是你！還有你的那個好學生塔尼烏爾！你們倆明明深受陛下的大恩，也有治國的才能！卻專門不做人事！”
“------------”
耶魯巴伯還想繼續(xù)罵，就看見了朱木齊流下了兩行眼淚。
“您說的沒錯。如果沒有我，朝廷上現(xiàn)在就不會想著立即去征伐海島上的推羅城…更不會想著窮盡全巴比倫的財富去修筑新王都和宮殿。”朱木齊看著被拆的亂七八糟的謁見廳，哭號起來。
前權(quán)臣萬沒想到一向優(yōu)雅的朱木齊會當著自己的面這么失態(tài)，他的火氣不由得消了：“…老實說，這不全是您的責任，是我常年以來一直跟殿下說，不要活在他兄弟的陰影下面的?！?p> 耶魯巴伯也垂下了頭。
兩個老頭坐在廢墟和垃圾中，看著老鼠在眼前的廢墟中跑來跑去。
“這只是個開始…”朱木齊嘆了口氣，他也沒有想到讓凡人以為自己成了神的后果會是這樣的。他拿出自己心愛的詩史小聲吟唱起來。
“說不定陛下還活著？…或者我們可以勸說殿下打開陵墓，把他的兄弟放出來？就算把王轟趕到野地里去---”耶魯巴伯異想天開的說。
“或者是把他的人頭直接從陵墓里拿出來？”朱木齊小聲補充了一句，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他們說，殿下很快就要親征推羅了?！币敯筒鲱^嘆息著。
“---------------”
“去死更多的人，花更多的錢?！?p> 朱木齊兩眼無神，像死人一般。好一會，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穆得伸出一只手，像瘋子一樣挖自己喉嚨，都挖出了血痕。耶魯巴伯趕緊上前去扯住他，不叫他繼續(xù)自殘。
“你這是做什么！”
“-------------”
就在這時，有巡邏的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對他們大喊：“什么人在這里瞎晃蕩？”
“是---是我們。”耶魯巴伯只有先放開朱木齊，站起來迎著巡邏的人，朝光亮的地方走過去，想解釋。
“原來是賢明的耶魯巴伯大人啊，您怎么跑到陛下已經(jīng)厭棄的地方來了?。俊?p> 巡邏的人是新來的，不知道宮里的種種故事。他們只是聽說陛下終于遠小人、親賢臣了，卻不知道真正的王發(fā)了瘋，被他的哥哥那波王子替代。大家都以為那個在學牛叫的瘋子/人形牛，不過是只是神廟里豢養(yǎng)的廢人。再說，太后上次想接走人形牛不成、最后倉皇退回葉城后，也就沒有什么人再去議論這茶余飯后的閑事了。
就在耶魯巴伯和巡邏的人還在對答的時候，忽然背后飄來一股焦胡的味道。巡邏的人大喊起來。
王原先的謁見廳不知道怎么燒了起來。一個人型火球在里面跌跌撞撞，在耶魯巴伯的老眼前慢慢的倒下，跟著其他倒下來的火焰，最后燒成了一團。耶魯巴伯趴在黑焦炭一樣的火場殘余里嚎啕不止，沒有人救火。因為王后的乳母聽說此事后，就告訴巡邏的人：不必救火，只要火不燒到其他宮殿就可以了。
天亮以后，全城的人都看見了王宮方面冒出的灰白色的煙柱。先王的小宮殿和花廳就這樣消失了，連同輔佐過他的朱木齊一同倒塌在了灰燼中。等火完全滅了，耶魯巴伯一個人滿身是灰，在燒倒了的灰燼中四處扒洞。
“現(xiàn)在神廟里跑進宮里的瘋子真多，之前有個學牛叫、四肢著地的人形牛，現(xiàn)在又多了只老狗，四處挖洞！”
宮里的侍從們都在恥笑耶魯巴伯。
巴比倫王看著一朝如狼群一樣包圍自己的當權(quán)者們，手不由得緊緊的抓著曾經(jīng)是弟弟王座的獅子頭把手：“召御醫(yī)去看看他吧？寡人覺得---”
他甚至動了“慈心”，想召人去把馬杜克神廟地下的七層地獄封土門挖開。坐上王位這幾天的遭遇，讓他忽然品嘗到了一種混合的復雜感。原來這王位比自己在猶大監(jiān)獄遭遇的刑具椅子舒服不到哪里。他對歷代的國王們產(chǎn)生了一種兔死狐悲的情緒。因此，要把弟弟困死在陵墓里面的事情，折磨著他的心，但是巴比倫王又不敢說出來。他注意到米迪亞大使好像狼頭兒一樣、在狠狠的盯著自己。
沒有人告訴王，米迪亞大使的兒子（就是王后的姘頭）被砸死在了封土門的下面。自然也沒有人告訴王，那馬杜克神廟地下的七層地獄封土門，昨夜已經(jīng)被挖開了。更沒有人告訴王，連洞里的勞工都逃出了命來，自然真正的尼布甲尼撒王很有可能早逃了出去。
米迪亞大使瞅著巴比倫王，對在朝的巴比倫大臣說：“耶魯巴伯大人年紀大了，得了失心瘋，把他送回鄉(xiāng)下老家吧?！?p> “是啊，他已經(jīng)老了，不能輔佐陛下此次出征了?！?p> “陛下出征的事情刻不容緩，后天應該是個好日子---”米迪亞大使獲得了王后一側(cè)的襄助，背后又有強國米迪亞的支持，儼然成了巴比倫新王朝上真正的決策者。巴比倫王只得耷拉著腦袋，眼看自己又變成傀儡。但是他不甘心，于是他決心去軍中，把大權(quán)奪回來，于是同意了在什么都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倉促御駕親征推羅。
尼布甲尼撒王的第十五年的新年，王后誕下她第一個孩子（大公主）。又過了幾個月，王宮里再也沒有一個王在撒瑪利亞就認識的官員留任了。不久就傳來了圍攻推羅、出師不利的消息。這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