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大禍
第二天一早,土匪頭、大胡子才跟著商隊進了恢宏、直插如云的寶藍色城池。城門四周,引了幼發(fā)拉底河的河水,使得城市的每個角落都生機盎然。遠處的天,金色的陽光,藍色的城墻,綠色的植被,卷曲在一起,好像一位半躺的女神,披著藍色的袍子,戴著綴滿藍寶石和綠寶石的金冠和腰帶,連接著人間和天堂。大胡子并非第一次來巴比倫城,但是每一次看見這座大城,他都忍不住發(fā)出贊嘆。因為這里,跟他的時代的廢墟相比,好像是另外一個地方。其間是生機和腐爛的差異。
“喂,該你了?!钡冗M了城,商隊首領(lǐng)只帶了兩個人,叫上土匪頭和大胡子去找咸魚干一樣的醫(yī)生。土匪頭還很不客氣的把大胡子踢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我?”
“你帶路,我們?nèi)フ裔t(yī)生大人?!蓖练祟^子仍舊包著臉,但是他被什么東西吸引了,一直偷偷四處觀望。
“我----我只是記得大概的方向,是一座獻給伊瑪目祭司的神廟。”大胡子只顧著看土匪頭在找的四周,不小心交了底。
“好吧。”商隊首領(lǐng)揮揮手。
忽然,大街上的人群騷動起來,街道兩邊擺攤的,和行人互相擁擠著,呼叫著,東西也滾得滿地都是。大胡子兩次差點被腳下的果子滑倒。原來有士兵從人群中沖了出來。
“站住!站?。 ?p> 土匪頭子立即抓住大胡子,往另外一群人里擠。
“哎呀!我的布!”
“來人啊,我的轎子!快穩(wěn)住我的轎子!我是巴比倫的貴族!”
“我的栗子!”
“我的猴子!”
大胡子被土匪架著,在動物、蔬果、布料、皮革、筐子、和行人中,好像一條抹布,揮來揮去。他的胃好像翻過來一般,翻江倒海。好在他昨晚基本沒吃東西,想吐也吐不出來。就在他以為自己就要斷氣時,土匪忽然停下來,把他丟在路邊。
大胡子剛要抬頭,就發(fā)現(xiàn)剛才的大呼小叫都遠去了。他抬頭一看,原來他和土匪都被重甲的士兵包圍了。每個士兵都舉著弓弩,對著他們。
“我---我們不是壞人!”大胡子趕緊大喊,士兵對著自己的弓弦處在隨時放開的狀態(tài)。
“------”土匪頭卻一言不發(fā)。
城墻的一個小門打開,一個穿著寬大袍子的老頭,保持著極其優(yōu)雅的姿態(tài),站到了城樓上正對著他們的位置。城門下面還站著商隊頭領(lǐng)和昨天晚上就找不見的商隊仆人。
“撒以馬那大人,沒想到我們會這樣相見。”這個優(yōu)雅的老頭,大胡子在宮中見過,就是人人稱為掌相的朱木齊。他原本黑色的頭發(fā),現(xiàn)在基本都白了,卻依舊茂密。他的皮膚雖然起了皺紋,卻依舊光潔。他雖然上了年紀,卻依舊挺直了后背,走路平穩(wěn),好像仍在壯年。
“-----”土匪頭解下了自己的包布,露出臉來?!爸炷君R大人,我們確實很久不見了。”
“是啊,上次也是在這里。您跟陛下說,您選擇自我流放。您當然也記得,如果再入巴比倫王城,等待您的結(jié)果是什么?”
土匪頭看看周圍的士兵,又看看大胡子:“這個人,跟我不是一起的,大人是賢明的掌相,請放過他吧。”
朱木齊看看大胡子好像小老鼠被拿住的模樣:“我會把他交給有司。他是上次被指為行刺埃及公主的來路不明之徒。陛下現(xiàn)在正在外與法老會盟,解決因這個人行刺公主所生出的大事?!?p> 他的話音剛落,立即有士兵上來拖拽大胡子。
土匪頭一把把拖拽大胡子的士兵打到在地:“掌相,王上一直是要求按證據(jù)審判人的。您這是做什么?”不知道是不是用勁過大,他在荒野里被小個子弄傷的左肩疼了,他用手按住了左肩。掌相的眼睛也很尖,他對身邊的將領(lǐng)說了兩句,幾只利箭就射下來。其中兩支箭射中了土匪頭的右臂和左邊的小腿。他痛苦的哼了幾聲,卻怎么都不肯倒地。
“來人,把這個謀刺先王的歹人和他的同伙都抓起來?!敝炷君R仍舊優(yōu)雅的笑著,但是大胡子卻覺得他根本是在伊瑪目神廟見過的鱷魚,“另外,把這個商人送到伊瑪目神廟去,告訴大神官,這個人需要一位好醫(yī)生。”
等兩個人被士兵押進地牢,大胡子覺得自己渾身發(fā)抖,土匪路上的話在他的耳邊一遍一遍的自動回放。
這話叫大胡子想起有時在通往圣城的路上看見的尸骸。那些東西,在艷陽和風沙下,成幾個月的掛在長槍上,臉早就看不出長相了,因為被揭了皮,肉也干了,爛了,獰兇的扭曲著----他們活著的時候,大都是些夾在回教軍隊和十字軍中間的所謂“探子”。想到這里,大胡子忍不住干嘔起來。
“嘔---嘔”
他一邊的土匪頭子卻一言不發(fā),只是靜靜的按著自己的傷口。
幾個士兵路過他們的牢門,特別用火把朝里面使勁照了照,晃得大胡子和土匪頭睜不開眼睛。士兵笑嘻嘻的:“我真想看看他的臉皮下面有什么?喂,土匪,你就是用你這張臉去誘惑了王太后的吧?她的味道怎么樣啊?”
“我把你的皮披在身上,你說,王太后會不會也對我張開腿呢?”
“哈哈哈,她在嫁給先王以前就是個老太婆了呢!”
士兵們猥瑣的笑著,忽然最外頭又擠進來一個,滿臉的得意。
“怎么了?”
“來了個埃及的光頭。掌相大人特地叫來的,說是不把他們倆剝皮了,而是交給他們要見的人,去喂鱷魚。”
大胡子停下了干嘔,不相信的看著牢門外的士兵:“我---我什么也沒有做!”
“你是這個反賊的同伙!”
“我----”大胡子很想說自己不認識這個人,但是土匪頭剛才帶著自己逃跑的體溫好像還在自己的肩膀上,這叫他說不出這話來。他總是在生死存亡的關(guān)鍵,有這種不合時宜的良心。于是,他大喊:“這個人,這個人是曾經(jīng)照顧王的人??!他是王的朋友??!”
“哈哈哈哈-----王的朋友?”
“你們聽過這樣的話嗎?他是什么,配做王的朋友?”
“他是癩皮狗!”
“王?”最后一個士兵更加囂張,他特意等同伙走開,又倒回來,把頭靠在欄桿上看著流血的撒以馬那:“他是個雜種!跟你一樣!來路不明。我聽說,你哥哥是他的“娘”,是吧?”
大胡子聽得糊涂,卻看見一直不動的土匪,忽然伸手從欄桿里要去抓士兵的脖子,結(jié)果,卻被士兵用棍子狠狠戳了一下小腹,不得不倒在地上。
“呸!我還聽說,你們家被詛咒了,都不得好死!怎么說的來著,‘你們家的男丁都要死在荒野里,被豺狗和禿鷹啄食’!”士兵咧著嘴笑嘻嘻:“等我們的主君繼位,一定把吃你的鱷魚供奉起來!”
說完,士兵拋下他們,把架在墻上的火把也拿走了,地牢里一片漆黑。
這空曠的地牢里出了人的呼吸聲就是滴答聲。大胡子以為那是土匪頭還在流血,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勉強扒下上衣,摸著,給土匪包了小腿和右臂上的傷口。
忽然,他聽見了一陣細小的聲音,好像是哭泣聲。大胡子呆住了。
但是黑暗中,這陣聲音,怎么聽,都是嗚咽聲。他唯有不再出聲。
“你---你叫什么?”好半天,土匪頭子問。
“阿里。”大胡子很想安慰他,可想不出話來。
“奇怪的名字!你有家人嗎?”
“我---我有個兒子,五歲了?!贝蠛硬皇枪室馊鲋e的。
“父母呢?有兄弟嗎?”
“我是個單蹦兒?!贝蠛痈杏X到土匪有些顫抖。他忍不住把手搭在土匪的肩膀上,對方并沒有甩開。
“我有幾個兄弟,他們大部分在很小的時候就死了,都是被殺的。我不記得有幾個是喂了狗,有幾個是被人弄死了,因為我們家的兒子都長著漂亮的臉!最后只有我和亞哈謝了。他----最后也死了??磥砟窃{咒真的是靈驗的,我家所有的男性都要痛苦的死去,沒有人為我們哀哭,我們死了以后也沒有人記得----我們一文不值!”
然后,他就不再說話,原先的玩世不恭又回到了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