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引我們來此所為何為?”莫影寶劍出鞘,劍鋒對外。
這是個青年男子,一件交領暗紋藏青色長衫,外套著黑色帶帽大氅。眉眼彎如月帶著笑意,面相柔和,膚色潔白如慘淡的新月,他步伐平穩(wěn),身形瘦弱,看起來毫無攻擊姓,到像是官宦人家里只識圣賢書的貴公子。
這男子聽莫影說完,更是笑逐顏開,絲毫不擔心自己的處境,他笑容如晴風,聲音如竹中風鈴,讓人不自覺的放松警惕。
“我之前沒有見過你?!彼抉R祁華的沒有見過,不止這一世,他在腦海中仔細搜尋者幾世的記憶,這完全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哦?我還道你來到這,就想起來了呢。”這男子回答的漫不經(jīng)心,就像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干系之事。
司馬祁華面色冰冷,他身后的一眾士兵都面面相覷,不知說話之人何意。
“別生氣嘛!這里人多眼雜,說話不方便。”說完,這青年男子一拂衣袖,司馬祁華身后眾人都被隔絕在了假山之外,找不到入口。近百人先行兵,如今只留下司馬祁華與莫影二人,站在廟堂之中。
莫影驚愕的朝身后望去,又環(huán)顧了下四周,焦灼的喚了聲:“主子?!彼麄?nèi)缃袼局?,四周的虛影盡然消失,唯有不遠處那呆立著的神像,掌心上還漂浮著閃著熒光的日月晷。似乎只為給他們照明,那神像又變成了一尊雕像,紋絲不動。
“你引我來,是為了那東西?”司馬祁華好似毫不在意,伸出手指向日月晷的方向,厲聲問道。
“聰明啊,不愧是....雪華仙君....不要的那部分神識?!鼻嗄昴凶拥穆曇絷庩柟謿?,尤其最后一句話,聲音極低,確咬字極重,似乎每個字都在往司馬祁華心尖上送。
“你,你在胡說什么?什么不要的?你到底是誰?!蹦奥勓院?,疑惑不已又帶著憤恨,手腕旋轉(zhuǎn)著將出鞘寶劍往這青年男子之處又近了幾寸,直道冰冷的劍鋒臨近對方鼻尖處。
這青年男子也不惱怒,他泰然處之,面色如常,豪無懼怕之意的用指尖攆開劍鋒。笑著說道:“是不是胡說,你家主子心理清楚,不過,我既然留下了你,就不要得寸進尺了?!闭f話間,他捻著劍鋒的指尖似乎稍稍用力,莫影難以置信的手腕一震,隨后咣當一聲,寶劍重重的砸在地上。
“你....!”莫影驚呼出聲。
“好了,回來?!彼抉R祁華怒道,打斷了莫影的話頭。
莫影有些不甘的撿起地上的寶劍,送入鞘中,默默的退回在司馬祁華身旁。
“你引我來,想必不止是為了那玩意。你大費周章,看來是本侯忘了什么重要東西。少在這故弄玄虛,我人已至此,有話就放。”司馬祁華面上已經(jīng)沒了怒氣,他面無表情的說道。
“是啊,莫統(tǒng)領,還是你家主子聰慧,我若是要害你們,你們早死多少回了。哦,司馬將軍,育德侯爺,事先聲明,本皇可不是你的敵人。”這青年男子斂起笑意,無比嚴肅的說道,甚至改了自稱。
“你稱呼自己什么?本皇?你是哪國的皇啊?!蹦绑@奇,疑惑又有帶著些好笑的口吻問道。
“你是?巫瓦仙皇...”司馬祁華半瞇著眼,思索著試探的開口。
“正是!我們巫瓦人世代隱居在仙山不周,享受著,不知廉恥的揮霍著不周仙山的一切。而不周最早不過是盤古開天辟地的一把斧頭,當年共工未能撞翻。女媧于不周山補天造人,才有了我們,烏木瓦后裔。為了祭奠靈氣日漸消散的這座仙山,所以,無論哪朝君主繼位后的名諱都喚做護靈?!?p> 司馬祁華有些恍然的神情,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說道:“當年之事,知情者大多都懷疑是無稽傳說,剩下的也都以為日月晷在巫瓦山上。你們巫瓦多番派人駐我大庸,是為了那圣器?”
“正是,不周仙山盛產(chǎn)靈草靈藥,我巫瓦人也大多都是修靈之士,如果不周靈氣殆盡,那屆時我巫瓦幾十萬民眾奈何以生?”說到這,護靈皇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只有當年兩件上古神器,日月晷與五彩桃鈴,也許可以解我巫瓦困境,這也是大巫師卜卦出的。我自繼位后,就找了這兩件神器百年,到大庸無功而返的狼騰勇士成百上千。原來,這圣器被人們口中稱贊道好的雪華仙君。將百萬怨靈和日月晷一起鎮(zhèn)壓在枉死城了。真是諷刺,之前那些個中原之士還以為雪華仙君失了法力,被困在青木山,跑去圍剿?簡直愚不可及?!?p> 話說到這,護靈搖頭,神色鄙夷的笑了笑。
“那桃鈴呢?你知曉我的身份,那你應該知曉桃鈴現(xiàn)世于此的來歷,到底是不是我在忘川之泉前用功德?lián)Q來的?”司馬祁華有些急切的問道。
護靈搖著頭,故作玄虛的慢慢說道:“是,也不是。你記得你自己身份嗎?你若記起,就該了解一切了?!?p> 司馬祁華愣愣的垂下頭,竟然真的沒有在問,眼眸中有些悲哀,沉默良久說道:“我只記得,枉死城鎮(zhèn)壓的百萬怨靈,萬鬼痛苦,哀慟震天。我...悲憫,痛心。”他捂住自己的胸膛,“這里撕心裂肺的不舒服?!?p> “哎,雪華仙君本是花神的一個玩物,說白了就是千千萬萬的桃株所化,這精怪自化形開始幾天賦異稟,可以探其對方神魂之處。久而久之,修煉成仙,頗有道法。正好,你祁家作為代表,從我巫瓦山下來了中原,花神不放心,就讓精怪跟著護著。這一護就是千年,花神心有愧疚,也是為了嘉獎,就將五彩玉石做成鈴鐺送給了那精怪,那精怪又取下自身一小部分桃枝與玉石相合,才被稱為桃鈴圣器。哎,這說來話長?!?p> 護靈有些疲憊的在廟堂上中,四下尋了下隨后大大咧咧的找著處矮石盤腿坐下,整理了下衣衫,才繼續(xù)說道:“后來之事,你應該有印象。雪華有了女媧娘娘的五彩玉石加持,法力大增。這時候,天降大災,尸橫遍野,雪華就用玉石補天賑災,所以被人們尊稱為雪華仙君,還給其修廟建堂,供奉神像。
雪華賑災后,花神自是欣慰,但她不知道的是,這大災過后百萬人慘死,怨氣沖天。
雪華覺得超度太慢,干脆就利用日月晷將怨靈鎮(zhèn)壓在枉死城內(nèi)。由于他前身是千萬株桃枝所化,他神識里自是還有別的意識,那意識終日悲天憫人,對凡人有著惻隱之心,在雪華腦海中整日叫囂著,讓他痛苦不已,所以...哎,說到這,還需要我在說嗎?”
司馬祁華淡淡一笑,有些自嘲的搖搖頭,接話道:“所以,就有了我?!?p> 莫影來來回回的望著兩人,驚愕的連大聲喘氣都不敢。
“正是!你被他分離出來,被暫時放在玉石里,因為她才決定把你放了出來,讓你轉(zhuǎn)世成人?!弊o靈笑著說話,一副翩翩君子的樣子,那淡若無世的從同,那副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寧靜,有如一個隨遇而安的浪子,又有如一個歷經(jīng)千生萬世的老者.
“她?她.....”司馬祁華深吸一口氣,才繼續(xù)問道:“她是花神?”
“再次答對,怎么說呢,那花神啊。照你們中原人的話來說,就是個傻白甜。她到凡間探望雪華和加諾,每來一次都會被雪華用桃鈴不動聲色的攝取微渺魂魄,直到攝取了半魂一魄,那半魂一魄藏之幽精,花神少了這,對她神體并未有大的影響,唯獨她失去了對情愛的感知力,變得麻木不仁起來?!?p> “所以,她下凡歷情劫?那我,我是她的歷劫人選?”司馬祁華有些急切的接話道。
“非也,歷劫乃是天道,命定由卷軸書寫,若是天定是你,她哪會落到如此下場。是雪華讓你轉(zhuǎn)世承認,強行改成她的歷劫對象?!?p> 司馬祁華神色哀慟,他垂下頭,聲音有些顫抖的說道:“所以,是因為我,才害的她如此?”
“哎,你也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攬,和你沒什么關系。那桃鈴是圣器,又同時攝取過你與花神的神識,認主。護靈不知何時手里展開一把折扇,云淡風輕的給自己緩緩搖著。
一時無人應答,本是靜謐詭異的夜空,又平添了一絲尷尬。尤其是莫影,他在腦海中天人交站,實在不知自己該說什么,該不該上前安慰主子,他甚至又理由相信,那個叫護靈的巫瓦皇,是故意想整自己才把自己留在此處的。
“咳...”就這樣不知安靜了多久,莫影輕輕咳嗽一聲,頓時兩道目光齊刷刷的望向了他,讓他心中叫苦,面上仍是強作鎮(zhèn)定的出聲道:“那個,巫瓦皇上,那日月晷是真的還是幻影。”
“呵呵...”護靈輕笑出聲:“你這小侍衛(wèi)到有趣,當然是真的咯,不然我吃飽了撐著沒事干,在這和你們捉迷藏。桃鈴是圣器認主,那日月晷亦然。你家主子將日月晷從神像體內(nèi)引了出來,自當也是你家主子在取下來。司馬小侯爺,請吧!幫個忙,看在我知無不言的份上?!?p> “?。恐髯尤?,怎么取?那么高,輕功飛上去嗎?不會那么簡單吧,是不是有什么暗號或者密語?”莫影驚奇的問道。
護靈好笑的望著莫影,一臉關愛癡呆小兒的表情,笑著說道:“話本看多了吧,不說了嘛,那玩意認主,你家主子只要伸手去拿就行了?!?p> 司馬祁華默然的看向護靈,突然哼的一身冷笑道:“知無不言?我看最重要之事,你還沒告訴我吧。”
護靈一時啞然,避開目光。
空氣再次凝結(jié),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莫影:“………….”
好在這次沉默時間不長,護靈想了半晌,終于出聲道:“我的司馬將軍啊,不是我不告訴你,是我暫時真不能告訴你?!?p> 再次陷入寂靜,萬籟俱靜。枉死城內(nèi)本就無一活物,這種毫無人氣的安靜,讓人尤其反感不適。
莫影想了想,又出聲道:“對了,我們剛先來這里的一行人,本有六人,那神像動了后,四周又黑的不見五指,我們其中一個士兵就失蹤了,他不會遭遇什么不測吧?”
這聲問話后,本四平八穩(wěn)端坐著的護靈,一個激靈幾乎是跳躍而起,他臉色嘩變,支支吾吾重復道:“你說,你們少了一個人?”
莫影被他這反應嚇得愣了一愣,隨后茫然疑惑的點點頭。
護靈垂下臉,眼球飛速流轉(zhuǎn),突然面向司馬祁華說道:“我的司馬將軍啊,小侯爺啊,我知道你想問雪華仙君的真實身份,但你相信我,我不告訴你也是為你好。起碼現(xiàn)在,現(xiàn)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我拜托你,你趕快幫我取了那玩意,我欠你個人情,之后赴湯蹈火,必涌泉回報?!?p> 司馬祁華問道:“你懷疑那個士兵是雪華安插在這邊的眼線?”
“是是,是傀儡,他擅舞人心,控制凡人對他來說最是容易。所以,時間真的不多了,等他發(fā)現(xiàn)找到這,我們一個都出不去。你也不想一輩子被困在這個暗無天日的怨靈之城吧。”護靈語速極快,沒有了絲毫之前翩翩君子慢條斯理的樣子。
司馬祁華聞言后,眉頭緊簇,怎么可能,他還要那么多事沒做,桃夭夭又不見蹤影,怎么可以困在這個破地方。
他突然縱身一躍,跳上那神像的臂彎之處,奇異的是,日月晷柔和的光芒好像一道無形的觸手,竟然緩緩的纏繞到他的雙腿,腰間乃至肩膀,所觸之處溫暖至極。司馬祁華不可思議的舉起雙手,光帶從他手中來回流竄,好似在嬉戲游樂一般。
莫影呆呆的望著這一奇景,忍不住好奇的問道:“那在干嗎?”
護靈瞥他一眼,沒好氣的回了一句:“養(yǎng)過狗沒?”
莫影:“?。。 ?p> 司馬祁華閉上雙眼,雙手輕輕握住纏繞上來的白色光帶,那白光逐漸成型,在他手掌只見豁然安靜的躺著一只不過半掌大的石晷,那石晷近看光滑潔白,流光溢彩。
護靈兩眼放光,忙不迭的上前迎接飛身而下的司馬祁華,只見日月晷一離開神像,那神像猛然動作,轉(zhuǎn)身竟回廟堂走去,行動笨拙,踏地之時,驚天震地。
震得莫影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多謝,多謝司馬將軍?!弊o靈邊說,邊神手就往司馬祁華手中探去。
司馬祁華嘴角一咧,神情玩味,將日月晷往袖中一塞,退開半步,笑著說道:“不著急,我們先離開這個鬼地方,屆時我自會給你?!?p> 護靈一愣,隨后諂媚的說道:“好好,言之有理。出去容易,你們來時還記得通往這入口假山石的甬道嗎?”
莫影一個激動,叫道:“我就說嘛,那路那么狹窄,兩邊莫名其妙的都是石墻,肯定有蹊蹺,是不是砸了一面石墻,就可以出去了?”
護靈再次一臉關愛殘障小兒的表情,無可奈何的說道:“砸墻?你咋不說將整個枉死城都尋火藥炸了呢。那甬道盡頭是假山石,入口旁邊其實有個更為狹窄的暗道,只供一日側(cè)身而過,那是現(xiàn)世與枉死城的交界入口,從那鉆出去就行了?!?、
等一行近百人終于鉆出枉死城后,天色竟然毫無變化。他們帶著劫后余生的雀躍,又帶著茫然無措的神情。出來之地,竟是玉馬縣半里外,他們剛剛安營扎寨暫時休整的地方。
“枉死城無日月星河,時辰是不流動的,我們在那里面呆了一夜,其實剛進去啥時辰,現(xiàn)在還是啥時辰?!庇诎芽傄荒樃呱钅獪y的對著周邊人解釋道。
護靈淡淡一笑,附和道:“沒錯。那么,司馬將軍,你們?nèi)税踩粺o損也出來了,可以把我要的東西給我了嗎?”
司馬祁華背手往密林處走近一些,避開些日群。護靈興高采烈的以為,司馬祁華怕人多眼雜,不方便當面取出圣器。
密林入口處,司馬祁華背手靜默,看著一臉急不可耐的護靈,出聲道:“本將為何要將如此重要之物交給你?”
護靈滿面不可思議,他懷疑自己聽錯了,愣了好半晌:“你,你出爾反爾。你怎么會是這樣的,你的神識可是,可是不會,不肯能誆人,騙人,不可能出爾反爾的。”他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
“人固有一變,無論我前身是什么,這一世我可是懷胎十月,正兒八經(jīng)的血肉之軀。你剛那句,中原人的評價怎么說來著?護靈皇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難不成是個傻白甜?”司馬祁華挪瑜道。
護靈被噎的啞口無言,氣急敗壞的漲紅了臉。他深呼吸一口氣,強咧出示好的笑意,咬牙說道:“那請問,司馬將軍,如何才能將日月晷借我巫瓦人一用啊?”
“祁家待我不薄,祁公為我祖父,我司馬祁華向天發(fā)誓,定不會至巫瓦于不顧。煩請護靈皇安心,只是這日月晷我暫時有用,半年內(nèi)我必親自前往巫瓦,雙手奉上?!彼抉R祁華眼眸堅定,無比認真的一字一句道。
護靈也不好在說什么,只好點了點頭,應道:“哎,祁家與我族本是同根,罷了,我信你不會食言。你不是已有祁家的令牌嗎?那上面是狼頭圖騰,不止祁家,整個大庸我巫瓦的狼圖勇士,都可為你所用。半年后,我在巫瓦等你?!?p> 說完,護靈一甩黑袍廣袖,掉頭正欲離去。
司馬祁華突然叫住他:“護靈皇且慢,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桃夭夭是被雪華帶走的嗎,他,在建安?”
護靈背影一怔,雙肩微微的一抖,沒有回頭。他聲音極輕,好似自言自語的回應道:“你斗不過他,起碼現(xiàn)在不行。待你做了大庸之主,我在告訴你也不遲?!?p> 司馬祁華看著護靈離去的背影,眼眸逐漸黯淡下來。就像夜色中毫不起眼的一片孤葉,背靠著一棵嶙峋的老樹,他煩悶的地抱著雙臂,閉目有些青紫的眼眶,心中已然有了猜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