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性命無虞?!蹦翱粗抗怅幚涞乃抉R祁華,聲音如那秋風掠過枯葉般,沙啞低沉。他眼波流轉(zhuǎn),欲言又止,上前湊了一步,又低了些嗓子,用只有他們二人才能聽到的音量再次開口:“是中毒,而且不一樣。齊將軍武功全失,靜脈逆轉(zhuǎn)這輩子都妄想在舉起刀劍了。至于,三皇子,更是廢了,殿下中的是煙花散?!?p> 司馬祁華眸色一凌,“煙花散?何物?”
莫影猶豫了一瞬,“主子您潔身自愛自是不知,大庸官宦青年有好龍陽之風,那楚館內(nèi)除了娼妓,還有就是孌童。無論是娼妓還是孌童為保證自身膚貌,常年會服用一種秘藥,就是這煙花散。據(jù)說男子若是大量服了煙花散,就在也,再也不能行陽剛之事了?!?p> 司馬祁華驀然轉(zhuǎn)頭過去,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詫,“你是說,三皇子不能生育了?!?p> 莫影正色道:“是,錢封不知道其身份,據(jù)實診斷的?!?p> 司馬祁華站起身子,在廳中緩緩踱步,但并沒踏出多遠,只是戰(zhàn)立了片刻,他負手背后,神色有些煩躁:“什么時候醒?”
莫影搖搖頭。
“紙包不住火,三軍中雖然沒多少見過三皇子,但是齊將軍向來頗有聲望,這幕后之人,看來是在逼本將啊?!?p> 莫影神色有些不解,隨即一臉駭然,他咕咚跪地大驚失色道:“主子恕罪,屬下,屬下糊涂?!?p> 司馬祁華扶起他,似笑非笑的說道:“不怪你,若是對三皇子與齊將軍不顧,傳出去更是大不敬。這人算好了一切,無論管還是管,本侯與庸王的梁子至此結(jié)定了,反不反由不得我們了?!?p> “那,那如何是好,主子,這幕后之人?”莫影細想一下,確實如此。自愧的神色安穩(wěn)了不少,眼中多了分焦灼和擔憂。
“本侯只是奇怪,為何要給三皇子和齊將軍中兩種毒?若是要嫁禍本侯,直接都下那逍遙散就是,有何怨憎特地要讓晨琪斷子絕孫?!?p> “主子,屬下真是糊涂了,這盤根錯亂的,感覺怎么探究細查都到不了底?!蹦靶厍蝗狡鹨还捎艚Y(jié),逸出沉悶的喟嘆,可是在他抬眼看到司馬祁華剎那,又連忙將那喟嘆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最終取而代之的是滿目的委屈之色。
司馬祁華也有些無奈,他如今心緒不同,好像至桃夭夭被帶到建安那刻,他就已經(jīng)如那弦上之箭不得不發(fā),但又找不到說服自己的理由,那心底深處的一絲不忍,讓他日益煩亂,活生生的拉扯著不安的靈魂。如今倒好,這送上門的理由與借口,反而讓他有種大石頭落地的如釋重負感。只是,他不喜歡被人操控牽著鼻子走的感覺,他要反是他的事,但不代表他愿意心甘情愿做他人棋子,為他人做嫁衣。
更何況這人還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如親人般看待過的。他恍然大悟,為何之前無論是庸王還是司馬向嵐,以及他,無論他在力挽狂瀾,最后還是會偏離朝向。這些人是自己自作自受,但是仍然少不了幕后之人的推波助瀾。
包括,誰將信函送給庸王,前世誰將司馬向嵐給平南王的密信截下。
只是,為什么?他與他們到底有何仇何怨?
“莫影,有夏客的消息了嗎?”
莫影搖搖頭,正欲答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敲門的是白客,他匆匆上前,對著司馬祁華急切報道:“司馬將軍,那兩人醒了?!?p> “醒了?”莫影一驚。
司馬祁華啞然失笑,這人真是連時間都算好的。這個時候三皇子醒來,他可真是百口莫辯。
三皇子不知昏睡多久,他頭腦嗡嗡作響,眼睛微微睜開,睫毛不停的抖動,臉色蒼白的幾乎透明,雙唇毫無血色,本來污泥不堪的雙頰,雖已洗凈,但干涸的泥土還是給細皮嫩肉的面頰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印記。別說這就會無人見過三皇子,即使見過,這番樣子,不是比較熟悉之人,輕易也無法認出。
晨琪張了張嘴,喉嚨深處迸發(fā)一陣老舊木箱吱呀的聲音,他費了老大的力氣,直到本是煞白的臉色因為用勁而滲出違和的血色,額頭沁出汗液,也終是沒有迸出半個字眼來。終于,他艱難的將頭翹起,雙目幾乎睜裂眼眶,驚恐不甘,他胸腔一陣怒火,喘著濃重的粗氣,恨恨的看著向他慢慢走近的司馬祁華。
司馬祁華也是一驚,他雖然對著晨琪沒多少好感,但念極血緣,更何況,這個晨琪雖然好大喜功,沖動莽撞,但并不是大兇大惡之人,不過一個青蔥少年,竟落得如此下場。
他有些唏噓的盯著床榻上如螻蟻般的三皇子,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解釋,又有何意義,斷其后,毒其啞,換成任何人也不會相信這些事情,不是出自他手。而且確實只有他有這樣的動機。
他望了望站在一旁仍在行禮的錢封,聲音幾乎不可聞的微微嘆了一口氣,問道:“他這是怎么了?”
錢封起身回道:“司馬將軍,這位,公子他咋看起來沒有傷痕,但其實細微查看就會他的舌頭,筋脈斷了?!?p> “舌頭筋脈斷了?這,簡直匪夷所思,這舌頭如何斷其筋脈?”莫影驚呼的問道。
“正是,老朽也是第一次見,不割舌只斷其筋。據(jù)醫(yī)書記載,唇舌神經(jīng)麻木,可施針助行,反之可逆斷靜脈。只是這對施針者的醫(yī)術(shù)考驗極大,罕有人能做到??磥頂嗔诉@位公子舌頭的那個人,其醫(yī)術(shù)了得,遠超老朽之上啊?!?p> “你先退下吧?!彼抉R祁華點點頭,對著錢封說道:“去看看另外一個人,是不是也啞了?!?p> 錢封看了看榻上之人,有些好奇其身份竟會讓司馬祁華如此上心,但謹言慎行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最終他只是點點頭,沒有問出心中所惑,利索的退了出去。
莫影有些咂舌,他看見司馬祁華緩緩向前走了幾步,睥睨著三皇子,聲音淡而輕確透著不置可否的威嚴,“你不用如此看我,我雖有反意,甚至關(guān)鍵時候還可能會殺了你,但是如此卑劣的行為,我亦不齒。你若想報仇,就好好在這養(yǎng)幾日,你只是啞了,還能寫字,想好了就將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訴我?!?p> 司馬祁華說完,拂袖走了出去。待他和莫影到了另一間房門前,就聽見你們一聲聲低吼,就好像野獸被捆綁發(fā)出不甘的嘶吼聲。
齊臨飛雙眼睜的更多,他兩手不停的在眼上來回搓揉,恨不得將眼球摳出眼眶,嘴里同時發(fā)出嗚嗚的聲音,他全身武功全失,身體極盡虛弱,下肢繃直,發(fā)出咚咚的敲響聲,確還是動彈不得太大的動作。
“他這是怎么了?”莫影疑惑的向錢封問道。
“瞎了,和那位公子一樣,這位壯士,眼球的血脈斷了?!?p> 不知是不是這句話刺激到了,齊臨飛發(fā)出更大的力氣的掙脫著,就像一條案板上瀕死掙扎的魚,發(fā)出巨大的響動,他聲音啞到極致,含糊不清的在叫嚷著什么,音量極大但可能喉嚨受了重傷,鬼哭狼嚎的,讓人聽了就心緒煩悶。
“你是.....你是誰?無恥小人,膽大包天,找.....找死。”
終于,司馬祁華幾人在這難以辨別的音量中聽出了齊臨飛表達的意思。齊臨飛是認得他聲音的,他沒有直接開口。莫影心領(lǐng)神會的趕忙將錢封打發(fā)了出去。
待錢封走后,他上前點了齊臨飛的啞穴,隨后退到一邊。
司馬祁華嘴角咧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他聲音寒如冰洞,干脆空靈:“有意思,一個啞了,一個瞎了?!?p> 果不其然,這話一出,齊臨飛就聽了出來,他兩手在空中不住的摸索著,低吼咆哮,牙齒緊閉著咯咯作響,似乎恨不得要將來人生吃下咽,千刀萬剮。
司馬祁華不動聲色的退了半步,冷笑一聲:“若是我,我直接殺了你就是,何必留你一命?!?p> 這話一出,齊臨飛的雙手懸在半空中,竟然真的冷靜了下來。他雙臂重重的垂下,臉上的表情從錯愕,在到認命,半晌后微微點了點頭,不在掙扎,松軟的躺在床上,那枯木般的雙眼內(nèi),噙出閃亮的淚光,順著流淌至下。
司馬祁華對著莫影緩緩點點頭,莫影示意,連忙上前解開了齊臨飛的啞穴。
齊臨飛其實一直很欣賞司馬祁華,庸王猜忌心重,典型的外君子而中小人。幾個兒子中也都不是良將之才,唯獨這個司馬祁華縝密大氣,為人機警果敢,經(jīng)常讓他刮目相看。在他看來,司馬祁華可能會殺了他,但定不是耍這等手段的陰險小人。
“齊將軍,祁華一直很欣賞敬畏您?!彼抉R祁華腹中起稿了很多,但最終只說出了這一句來。
齊臨飛微微頷首,他雖然目不能視,但是還是將頭扭向了司馬祁華聲音的位置,費力的問道:“三皇子呢?”
“你放心,三皇子性命無虞,正在您隔壁修養(yǎng)。”
齊臨飛點點頭,又將頭轉(zhuǎn)了過去,他黯淡無光的睜著雙眼,一動不動的靜置了半晌,才緩緩說道:“我也不知道,只記得我們被一伙大軍突襲,營中兵將奮力反抗,大家突然都有手足無力的癥狀。只得殊死一搏,死傷慘重,我護著三皇子逃了出去,后有追兵。突然我們被人拽進了一旁的叢林內(nèi),叢林內(nèi)有一個隱秘的山洞,待我們看清,發(fā)現(xiàn)那救我們的人是前些日子已經(jīng)啟程回華京的了然大師。我記不清,我們在山洞呆了多久,在睜眼之時就在這里了?!?p> 齊臨飛斷斷續(xù)續(xù)的說了許久,才把本是不長的一段話表達清楚。他咽了口口水,珉了一小口莫影扶起他,送到唇邊的茶水,在繼續(xù)問道:“我們怎么在這?這是,玉馬縣?”
“正是,齊將軍您和三皇子是被輛馬車送到城門前的。不過,馬車上沒有了然大師的身影?!蹦靶⌒牡膶R臨飛放平,解釋道。
“了然,難道是他害了我們?我為何使不上力氣?”齊臨飛一把拉住正要起身的莫影臂彎。
莫影有些為難的回頭望了望司馬祁華一眼,不知如何告知,他避開后段問題,回道:“屬下沒有這個意思,只是確實我們只發(fā)現(xiàn)了你和三皇子,也有可能了然大師遭遇不測或者已經(jīng)逃出生天了吧。
“你中毒了,逍遙散。”司馬祁華知道齊臨飛遲早要知道真相,實在沒有必要誆騙于他,干脆直接告知。
“逍遙……散?”齊臨飛雙手一松,喃喃道:“這么說,本將,至此之后不止是個瞎子,還是個廢人了。”
莫影有些不忍的站了起來,皇御軍帥將,皇上眼前的紅人,也算是一代梟雄,竟然被廢了武功,弄瞎了雙眼,驕傲一生的人,真不如被一刀殺了。
司馬祁華面無表情的盯著面前之人,神色凝重的打斷道:“是,所以,你好好想想那晚的細枝末節(jié),還有,有何人對皇上,對你,甚至對老侯爺,同時恨之入骨?!彼麤]有問出董晚的名字,畢竟一切是他猜測,從內(nèi)心來說,他不愿意也不想相信,也找不到理由能證明董晚會行如此歹毒之事。
“突襲你們的,是...何人,知曉嗎?”司馬祁華再次問道。
齊臨飛搖搖頭,“我那時全身無力,頭又昏昏沉沉的,那些人全部黑衣蒙面,下手狠毒,出手極快,武功刁鉆。對了,領(lǐng)頭的后面有幾個人身型特別高大,魁梧,不太像是我們這里的人?!?p> 司馬祁華面色愈發(fā)沉重,他有些氣急的追問道:“那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對你們尤其對皇上有深仇大恨的?”
齊臨飛一怔,他那空洞無光的眼中好像還透出了幾絲不堪,他半閉雙眸,低聲搖頭,極力否定,又好像確定了什么,由于忐忑的自言自語著:“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會知道的。不會是他,不可能?!?p> “罷了,你不想說,本侯不逼你,你先在這好好養(yǎng)傷吧?!彼抉R祁華不知道為什么,心底有一根弦在狠狠的拉住他,讓他下意識生出逃避念頭,他有些懼怕知道,那可能無比骯臟的真相。
莫影跟在司馬祁華身后,初夏的傍晚,許多灰暗的,輪廓朦朧的云片,浮在墨藍中泛著紅暈的天空,身邊突然卷起一陣強勁的枯風,將暑熱驅(qū)走了些許。司馬祁華站在庭院中,一動不動,他在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的口氣,似乎這樣就可以將胸腔中的濁氣迅速排了出去。
莫影看著司馬祁華的背影,不忍打斷,但同樣心中郁結(jié)難受,他也隱隱猜測出那人身份,但是即使他與董晚相交不多,、好歹共事了這么多年,實在沒辦法將這罪魁禍首和那文氣孱弱的人重合。
“主子,屬下派出去的人傳來了消息,說夏客找到了?!蹦斑@才繼續(xù)說完之前被打斷的話。
司馬祁華猛然轉(zhuǎn)過身子,“什么時候的事?人呢?”
莫影連忙說道:“就在昨晚,主子歇下之后,準備今早匯報給您的,屬下耽誤了。不過,主子寬心,他們已經(jīng)快馬加鞭,不出意外,最多三日就會到了?!?p> 這話果然給司馬祁華郁郁不樂的心情,排憂解難了些許。
莫影知道主子的難處,本來有祁公做后盾,若是他想,平南王私軍緊要關(guān)頭也能利用,可是如今,這不上不下的,族人令牌沒了,安然郡主又失蹤,主子即使想反也心有余力不足。他不免有些擔憂的問道:“主子,夏門主即使尋到,但那令牌可能還是一時半會找不回來,這該如何?”
司馬祁華轉(zhuǎn)過身子,枯風拂過他的華服廣袖,卷起好看的弧度。他望著天邊的酡紅如醉,襯著漸深的暮色,神情極其復雜,眼眸閃過的明明是嘲諷,但聲音又帶著些不易察覺的興奮。
他感覺此刻那被塵埃許久的心,好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下來,這是一種豁然開朗,又緊張憤然的心情。他輕輕的說道:“那人,這么大費周章的設(shè)局,怎么會讓本侯無兵而反,不急。等!”
說這話時,他依然一動不動的緊緊看著,那遠處好像從未散盡熱情的落日余暉,心中冉起無盡的遐想。他一直不敢去想,更不敢去期望,如今,反而水到渠成,即使在不甘,起碼可以讓他對著靈魂深處期許道:“夭夭,等著我?!?p> -----------
夏客一路日夜兼程,風塵仆仆。他本就昏睡了幾日,身子骨再好也架不住再這樣的勞頓,他如今眼皮紅腫,嘴唇干裂,滿臉大寫著疲倦不堪,他顫顫巍巍的跳下馬,看著咫尺之間的玉馬縣。
他太了解董晚了,他知道,董晚現(xiàn)在一定會在這城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