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上馬車自東而西緩緩而行,周遭亦有行商車隊來往,這些車隊或行至西域或南下江南,所帶物品也是雜亂不堪,但唯一相同一點便是這行車的貨物都能夠賣錢,古道,水運皆占據(jù)天時!西通西域,南下江南,若是旁處,水運可行陸路不通,反之也一樣。故而在孟津渡也被稱為通商城。孟津渡為行商之所,雖不及長安繁華,洛陽絢麗,但在行商者眼中,這兩處與孟津渡相比可遜色萬分。
雖經(jīng)溫縣大捷但尚婉君心中也有前路忐忑的很,聽音訊傳來亦為姜毗擔憂萬分,但兩人一側(cè)那眉中帶怒裴泫舒令她不敢將前方消息說出來,姜毗看出尚婉君若有所思卻無從開口于是道:“何事令你眉頭緊鎖?!?p> 尚婉君側(cè)眼一看裴泫舒姜毗也明其意道:“不礙事,她說不出去的?!?p> 裴泫舒被押上馬車時并不知要去往何處,但看窗外景色愈來愈熟悉一顆心也狂跳不止,似乎看到了活的希望!因為孟津渡就是她的家鄉(xiāng)。暗自慶幸姜毗托大竟敢進入孟津渡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家報以擔憂,她雖知曉面前兩人將對裴家不利,但具體是何做法她也不清楚,繞是身處孟津渡也無法傳信父親,故而半喜半憂。
尚婉君道:“好消息是河東已經(jīng)拿下,裴元彪聽到消息后帶領(lǐng)人馬已在趕回河東。壞消息時,裴元武并未截到?!?p> 裴泫舒周身一顫!
巨大的恐慌席卷全身,盡管她并不相信河東會失守,僅當這兩人是為利用自己故意扯的慌,但看姜毗滿是自信的臉心中也隱約相信這或有可能,此時馬車以步入城中,外面便是熙攘鬧市,此刻大聲呼救定會引起注意,但裴泫舒做不到,因為她的啞穴被封。
姜毗點頭道:“跑了便跑了,不影響大局。”
尚婉君皺眉道:“你我二人來此地會不會有些托大!”
姜毗不解道:“何意?!?p> 尚婉君開口道:“孟津渡雖商客居多但裴公勢力不容小覷,僅你我二人該如何做?”
姜毗道:“這不是還有這個小丫頭嗎,怎么就兩個人了?!?p> 尚婉君道:“固然她很重要,但上千人之命與一人之命取舍之間傻子也能做出抉擇?!?p> 姜毗搖頭:“只需一人性命足以,但我卻不想殺他?!?p> 尚婉君疑惑,姜毗看向裴泫舒道“你想不想救你父親,若是想便眨一下眼睛,若是不想便眨兩下?!?p> 面前男子滿口胡謅,又為殺兄之人,聽兩人交談也明此時不過就兩人前來,還敢言殺了父親,這無非是癡人說夢!側(cè)頭半分不與姜毗交談,姜毗訕笑兩下道:“看來,這是天意。”
尚婉君似深知姜毗脾性開口道:“若你還是在賭,我便退守孟津?!?p> 姜毗點頭道:“數(shù)年之前在東海醉月樓我曾于裴公有一面之緣,雖然見面的情況不慎美觀,但他胸中學問深得我心……”
尚婉君打斷道:“你承認你還是在賭咯?!?p> 話說著,尚婉君以叫停馬夫,姜毗連聲快速道:“美人,你聽我說完啊,雖然我是在賭,但這次唯我一人前去,況且有這小丫頭在手,你怎會置身于為難?”
尚婉君眸中狐疑越來越深,姜毗只是苦笑并未有解釋之意。
醉月樓本是東海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一家香坊,但因突然來了一位天仙女子地位直線而上,王公貴族,甲紳富商不遠萬里一睹真容,大把大把的銀子砸在了醉月樓,姜毗亦是其中之一。那金陵來的富商夜砸萬金與姜毗爭人的美談東海城中的評書先生依舊評的津津樂道,當夜凡是在姜毗身旁鼓掌叫好的都得到大筆賞銀,但那為富商叫好的在第二日皆無故失蹤。
裴泫然亦為其中之一。
見李忘憂真容之后皆溺死之人不在少數(shù),裴泫然也是其中之一,身為望族十八般武藝卻分毫不學,整日喜與一干文人墨客吟詩做樂,聽聞醉月樓的李忘憂生的傾城之貌,便在朋友的應邀下來到東海,而東海小霸王的惡名天下誰人不知?裴泫然最不恥的便是此類人,看那富商與之叫板道了一聲:“好!”
裴泫然失蹤后,裴泫禮得到情報連夜趕赴東海,在東海府邸連跪三天三夜為兒子求情,卻不知那三日姜毗因大肆散銀引得東海王震怒,被一桿虎曲槍打的臥床三日,此時天下禍再起,南黎前朝余孽反亂,羌胡屢擾安西邊境,武帝震怒,下旨剿滅,南黎本為楚王姜瑋管轄之地,但因楚王為皇后心腹,定不舍得損兵折將,因此舉薦東海王平亂,又因東海王不滿葉氏干涉朝政朝堂之上出言頂撞,一時間趙王姜倫,楚王姜瑋連同葉氏共伐東海王,將“抗旨”的罪名強加于身。
自古耳旁風最為動人,武帝亦覺東海王折了自己顏面,意欲問罪,此時汝南王姜凌恒,河澗王姜仁率心腹群臣為東海王求情,方免除一死,但這征南平西的差事依舊落在了東海王頭上,驃騎將軍卓北山受東海王調(diào)遣入安西長史府守僵,輕將軍王沖去往南黎平亂,東海鐵騎自此名存實亡。
而葉氏以為這是一舉消滅東海王的機會,卻因捉不住把柄無法順利應當?shù)某?,便網(wǎng)絡一干江湖俠士齊聚東海,正逢糟心之際,小霸王卻大肆散銀,如何不引東海王震怒?
而等姜毗能夠下床行走時,裴泫禮已險些跪死在府邸外。為得見姜毗,裴泫禮投其所好,備了三大馬車貂裘,鼠袍,胭脂,美酒,姜毗果真大悅,邀裴泫禮進府一絮。裴泫禮的學問以及對天下大勢分析無一不令姜毗詫異,這一絮竟直至日暮,待裴泫禮說明來意,姜毗也是愕然,后才得知原來是手下惡奴為討姜毗歡心,私自籠絡想要結(jié)交姜毗的人士將那一干人等捉回了府。待姜毗找到裴泫然時,他早已不成人形,唯留著最后一口氣,得見父親最后一面那一口氣也戛然而止,后姜毗怒,將惡奴連同那動手之人盡數(shù)斬殺。
而在江湖俠士盡圍東海之際,以李忘憂為首的李家子弟以折了大半底蘊的情況下助東海王度過這一次危機,此事沒過多久,便傳出東海小霸王為一紅塵女子逃出家門一事。
日以上闌干,金碧輝煌的大門處靜站一黑衫男子,面前正是裴府,姜毗不免感嘆造化弄人,那看門之人前來詢問,姜毗只是淡淡道:“就說是東海來的客人。”
約摸一刻,在下人通秉之后姜毗方才踏入裴府,瓦香小筑,不同于大門的金碧堂皇,其內(nèi)蕭索不堪,唯有那蟲鳴之聲格外刺耳。
下人站至一室前道:“老爺就在此處?!?p> 姜毗點頭待下人離去竟呆站門前許久,那木門本未有絲毫重量,但此刻卻如千斤,直至屋內(nèi)傳來一道蒼老男聲:“可是小王爺!”
姜毗搖頭輕笑隨即推門而入,裴泫禮早已不復當年容貌,自裴泫然死后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此刻那該有當初與姜毗高談闊論時的勃勃生機,只剩那臥與床榻的佝僂身軀:“老頭,好久不見,身子骨可還硬朗?!?p> 裴泫禮道:“王爺說笑了,不能示禮還請王爺莫怪?!?p> 姜毗立于床榻前沉默許久搖頭道:“這般模樣還不如死了算了。”
裴泫禮道:“是啊,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p> 姜毗輕嘆一口氣座于塌尾似許久未見的故人幽幽道:“幾年前你曾于小王講,你最大的理想是坐擁千萬傾,金銀可敵國,那時我問你為何,你卻不肯告訴我,如今是否能說?”
裴泫禮艱難的扯動嘴角笑道:“那等庸俗之想,沒想到王爺你竟記到如今。”
姜毗啞然失笑道:“因為我也有一個異想天開,可惜無人能夠理解?!?p> 裴泫禮沉默許久道:“心中無愧那便去做,王爺你那日便是這般對老朽說的。”
姜毗笑道:“你這老頭都要死了還這般執(zhí)拗,你倒是告訴我話中之意啊。”
裴泫禮閉上了雙眸良久出聲道:“天下寒士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若老朽有通天之才便可施廣廈千萬?!?p> “如此甚好。”姜毗深嘆道“可出身未捷身先死,這千萬廣廈也是建不起來了,小王那異想天開與老頭你有些不同,但老頭的只能治標,我的可以治本?!?p> 裴泫禮已明姜毗話中之意開口道:“我大哥是王爺你動的手?!?p> 姜毗點頭,裴泫禮又問:“為何?!?p> 姜毗道:“我本想與老頭你共同謀皮,但我東海欠了李家一個天大的人情……”
裴泫禮輕笑:“原來如此,王爺來此是為我孟津渡而來。”
姜毗點頭,裴泫禮道:“我那丫頭如今何樣?”
看著遲暮老人姜毗的眸也有些許亮光:“她會帶著對我的恨意好好活下去。”
裴泫禮枯槁的手覆于姜毗手上,后者一把緊緊抓起,裴泫禮張口道:“勞煩王爺將老朽扶至案桌?!?p> 佝僂的身軀弱不禁風,姜毗生怕他被一股風襲倒,故而緊緊攙扶,裴泫禮鋪開硯臺,紙張,一筆一劃在紙張上書寫著什么。良久,裴泫禮停下動作,姜毗卻早已淚流滿面。與這個老頭初次相見當真對極了姜毗的脾氣,姜毗心中的摯交裴泫禮占一席,可今天過后……
姜毗突然一驚,因為裴泫禮掙扎著就要跪下,慌忙伸手攙扶,卻不想被一把打開,姜毗道:“老頭,你這是如何?!?p> 裴泫禮渾濁的眸霎時明亮無比恭敬道:“草書我以擬好,我孟津渡裴家半分不會為難王爺你,但我要你善待裴家所有,更要善待泫舒,她心思單純,我死后定會受人欺凌,我要你承諾不會虧待與她。若是失信一點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姜毗漏出笑容淚水卻掛滿臉頰:“老頭,我答應你。”
裴泫禮笑道:“王爺所行之事必為逆天之舉,我已看到如若事成!天下大同,寒士俱歡,為將來之景,我孟津裴家愿助王爺實現(xiàn)心中所想?!?p> 姜毗的淚水從未間斷,他本想救裴泫禮,可惜裴泫舒并不信他,若是那一封書休了,孟津裴家必派兵前往溫縣營救,到那時,孟津空虛,姜毗便可乘虛而入,將裴泫禮轉(zhuǎn)至他處,以李家之名控制裴家,李裴兩家爭斗不休,孟津渡裴家家主裴泫禮因故失蹤,多么美好的說辭。但這書未休,孟津城依舊滿城弟子,來此時姜毗所言不過兩種,與裴泫禮兵戎相見,但裴泫禮知他是東海王之子,不敢傷之性命,最終的結(jié)果是裴家全軍覆沒,還有一種便是如今之舉,裴泫禮甘心交付裴家,但他不死,手下的裴姓弟子又如何甘心聽命于李家?
姜毗抿嘴笑道:“老頭,你放心,待我死后會將這盛世之景講與你聽?!?p> 裴泫禮雙手舉與頭頂,嘴角扯過一抹笑意跪倒在姜毗腳下朗聲道:“請侍郎賜福?!?p> 待詔侍郎這原本便是姜毗在朝中官職,因他為東海王之后,自出生時便已代官職,卻因東海王當年失勢險些折了一家老小,深知朝堂黑暗的東海王至那以后便不愿姜毗入仕途,姜毗也果真“爭氣”天天游戲于花叢,借著東海王的名頭橫行東海,武帝也不止一次想令姜毗入朝為官,但都被東海王婉拒,無奈下只得封為待詔侍郎,從八品下,為朝中最低官職。
雖說是待詔侍郎,但卻無人敢叫,只因他是東海小王爺,久而久之,朝堂之上竟沒人記得這東海小王爺也為官,或許是那小霸王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而群臣越是這樣想,東海王便是越高興,因為這本就是他為保姜毗所用的手段。
靜看腳下叩首的老者,姜毗的手竟微微發(fā)顫,待老者起身看姜毗猶豫不決的面貌眉目一橫:“請侍郎賜福!”
姜毗禁閉雙眼,右手以掐裴泫禮脖頸,裴泫禮面帶笑容,直至完全斷了生機,姜毗的周身皆在顫抖,并非因為恐懼,看那裴泫禮的尸首楠楠道:“老頭,這是我欠你的。”
突然,房門處傳來一女子的驚呼:“爹!”
姜毗詫異轉(zhuǎn)頭,裴泫舒竟站與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