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又過半月，那日涼夜，無昭走到昔年的房前，隔窗而言。
“昔……月九鴉?！?p> 屋里的人動了動，起身打開了房門。昔年穿著一身白色內(nèi)襯，前襟微開，墨黑發(fā)絲自然散在肩上，模樣雖然還是昔年，卻像極了月九鴉。
“進(jìn)來說話吧。”昔年讓開了門，無昭輕盈而入，也不落座，便說到。
“明日你我一同出征，蒙蜃會率領(lǐng)軍隊在我們身后二十里處等候，若我們失敗，他們只有死路一條你可知曉？”
昔年站在她身前兩步，說：“我知曉，我不會拿此事要挾你，進(jìn)出天牢而已，又不是什么困仙陣?！彼謸Q了種語氣說：“那你呢？”
無昭板著臉說到：“我自當(dāng)盡我的力，我雖不及你的法力高深，但也好歹修行了千年，區(qū)區(qū)凡人如何能對抗我，你不必費(fèi)心這里，你只要做好你的事就行?！睙o昭說完便要走，昔年卻一把拉住了她。
“你……你我之后還要決戰(zhàn)，可莫要先死了?！?p> 無昭沒有回頭，嗯了一聲，抽手離開。昔年垮了下來，吹熄了蠟燭，直至深夜也未能入睡，他終于坐不住披上外衣出了房門。一路悄然來到一人房前，輕聲問道。
“月九鴉深夜前來，請席萬法師指點(diǎn)?！?p> 屋里的人顯然也沒睡著，前來開門，瞇著眼笑道：“叫小僧未燃吧，閣主請進(jìn)?！?p> 昔年進(jìn)了席萬的屋子，二人點(diǎn)上蠟燭，對坐席前，席萬為他沏上一杯茶，推至眼前，自己也沏了一杯喝起來。
昔年喝了茶，笑了一聲：“法師不愧是她看上的人，卻是與眾不同。”
席萬搖搖頭平靜的說：“你深夜至此不是為了說這些。不過有一點(diǎn)師姐說的對，小僧終是忍不住回了佛堂，在佛堂里，小僧才能感到自然，已經(jīng)回不了紅塵了。”
“若她知道了，應(yīng)會高興，她終于贏了你們的打賭。”
席萬一臉柔和的笑意掛在臉上，說到：“既然小僧輸了比賽，那小僧便不是紅塵中的人了，婉兒我可以像以前那樣照顧，但師姐，小僧就照顧不了了，這終究是你們的債，還得你們自己去還。”
昔年摩挲著茶盞說到：“法師可曾知曉我們的故事？”
席萬合掌而言：“不過是兒女情仇，江湖恩怨，相持千載歲月，不過是意難平罷了。”
“意難平……”
“凡是都有因果，不要眼里只看著‘果’，而忘了‘因’?！?p> “還請法師指點(diǎn)?！?p> 席萬又為他續(xù)上茶水，說：“那日我們初來白蟒，有一富商前來阻攔，他想要師姐的一把劍。我從未問過她那劍的來歷，但我想那劍該是跟你，跟那富商有些關(guān)系。”
“那富商現(xiàn)在何處？”
“地牢?！?p> 地牢之中，昔年隱去身形悄然而至，他感覺自己的心砰砰的跳，恐懼的念頭爬上他的心頭，一間一間的走過牢房，他都感覺自己腿腳有些發(fā)軟。
突然，他在一間牢房門前停住了腳步。草席上躺著的人，讓他恍惚之前后退了一步，他感覺呼吸急促起來，甚至渾身發(fā)抖。
“陶賢之……”昔年化去身形穿過牢門，恍惚的站在陶賢之面前雙目通紅，他從虛空中抽出自己的鴉九劍，無聲的抵在陶賢之的喉嚨上。
月九鴉的眼淚滑落在劍上，他突然明白了什么，驚慌的收了劍。
“不……你……”
第二日清晨，婉兒和云遮月拉著無昭的手依依惜別，云遮月抹著眼淚斷斷續(xù)續(xù)的叨念著早些回來注意安全，無昭替她擦了眼淚說自己在房中放了些書，記得勤加修煉，要照顧好婉兒之類的，婉兒也抹抹眼淚懂事讓師父放心。
席萬穿回僧袍對無昭行佛禮，溫和的笑著，說自己輸了賭約，無昭倒是欣慰的回以佛禮，說將來若是成了佛，記得保佑大家。
蒼澗跪在地上行了大禮，感謝無昭的點(diǎn)化之恩，婉兒和云遮月也一同跪地行了大禮，蒙蜃出來打哈哈說又不是不回來，弄的像生離死別一樣怪晦氣的。最后老王帶著王國大臣和眾人對無昭昔年和蒙蜃帶領(lǐng)的大軍致意祝福和敬意。在無昭轉(zhuǎn)身的瞬間，席萬緊緊攥著的手掌終是泄了力。
【我又何嘗不想與你奔赴紅塵一場醉，奈何緣分未到，我終究是你的過客，而你卻成了我的一場幻夢?！?p> 而在大漠的邊境，瑞臨心里感覺越來越慌，大軍就這樣浩浩蕩蕩行了一個月，終于來到大漠，才進(jìn)隔壁便趕上了風(fēng)沙，他們只能退回城鎮(zhèn)等待風(fēng)沙過去。而那邊的白蟒大軍已經(jīng)到了指定地點(diǎn)，蒙蜃下了馬，對無昭和昔年行了白蟒的大禮。
“你們的恩情，我們白蟒世代銘記?！币幌虿徽?jīng)的蒙蜃也紅了眼，以一人之力，對抗十五萬鐵騎，他一想到這個就會打起一層寒顫。
“放心，打不過我會跑的?！睙o昭笑笑說，“照顧好大家，若是將來做了王，定要做位仁君?！?p> “蒙蜃……不敢忘記?！?p> “走了?！?p> 蒙蜃站在原地看著兩人遠(yuǎn)去，大漠吹起風(fēng)沙，漸漸地再也看見他們，蒙蜃感到一陣失落，不知這一去是否還能相見，耳邊回響起無昭分別時說的話，怕是天涯一別，再無歸期了。
無昭和昔年兩人騎馬而行離去，“再陪我走二十里吧。”無昭說到。
半晌昔年說：“你這樣騎馬而行，怕不會耽誤戰(zhàn)機(jī)，不若我御劍載你?！?p> “我已然讓風(fēng)沙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不會耽誤?！?p> “……不如你去天牢吧，我功力比你深，對付他們不成問題?！?p> 無昭搖搖頭：“這件事還得我來，畢竟皇帝想殺的人里，也有我，若我不出現(xiàn)，他不會善罷甘休的?！?p> “那我就去取了狗皇帝的性命?！?p> “……你真的變了，人家都說戴上面具的人露出的都是原來的自己，你其實……”
“也許吧，我以為變了副模樣就能重新活過，到最后還是活成了自己。你又為何變了樣子？”
無昭笑笑：“我死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總不能這一世一直做個小孩子，既然老天給了我這樣的機(jī)會，我也想活著，變成誰都好，我總奢望著只要活得夠久，經(jīng)歷的更多，就能忘了之前的事，誰知它卻如影隨形。你呢，過得好嗎？”
昔年紅了眼：“最開始，我在雪山醒來，身負(fù)重傷，幾乎有十年被困在雪山里，又過十年才能勉強(qiáng)活動，在后來，我找了個靈氣充足的地方在劍中沉睡，慢慢歲月，我似乎都在沉睡，滾滾紅塵對我來說，什么都不算，說到底我也不過是一只劍靈罷了。”
“那我不過是個不人不鬼的幽魂而已?！闭f完這話，兩人都笑了，彼此的心里都有一種沖動，就這樣一只走下去，就這樣肩并著肩，沒有什么血海深仇，沒有什么恩怨糾葛，就作為無昭和昔年一只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走到世界盡頭，這世間再沒有什么陶大丸和月九鴉。
“就到這吧?！睙o昭停下了腳步，她下了馬，拆了馬鞍拍了馬的屁股，讓它自由而去，昔年也下了馬，照做一番，茫茫戈壁只剩下這兩人。
無昭閃了閃金色的瞳孔，額頭滲出細(xì)汗，說到：“我已經(jīng)讓風(fēng)沙停了，你此去東野需要多久？”
“化劍而去大抵兩個時辰，屆時我會傳信于你，你……你可撐得??？”
“不過四個小時，千年的道行也不是白練的，今日我便做一把白素貞，讓這沙漠變成汪洋?！?p> 昔年笑不出來，站在她面前也不走，也不開口，無昭背過身說：“快去快回，別忘了我們還有一場決戰(zhàn)?！?p> “你若先死了，我便再追你千年?！?p> 昔年終是收了人型化作鴉九劍疾馳而去，無昭看到天邊那道光轉(zhuǎn)瞬即逝，松了口氣，她找了個石頭坐下，打起坐來，這才想起來他們連杯踐行酒都沒喝上，白蟒國真是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