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太過疲累,涯在康德的馬車上就睡著了。但因為本來那次沉睡被泉在中途就打斷了,這一次的睡眠并不安心,還做了夢。
可能是因為泉的原因,就連這個夢也不像是沉淀下來的記憶,像是水面上的浮萍那樣縹緲虛無,就像被干冰制造的云霧纏繞著。簡直,就像是某段時間一直困擾著他的清醒夢。
在夢中,他看見了以前做的夢。那個時候他還小吧,還是個小學生,那張臉龐還充滿稚氣,就連眼神也不像現(xiàn)在這般死氣沉沉。明明是那么可愛的孩子,為什么會被這股黑霧纏繞著呢?他站在幼年的自己房間的門口,看著那個坐在房間角落里只有眼睛時不時地眨一下的孩子。
如果是動畫的話,這個時候他應該要沖上去把這個孩子拉起或是抱住。但現(xiàn)實和動畫終歸是兩個世界,涯甚至都沒有進入房間,只是在門框的位置看著那個坐在地上的孩子。
除開這個房間,整個房子都是亮堂的,只有這個房間充滿黑暗,就算是打開門光也照不進去。涯靠著門框坐了下來,那一塊地方也被黑暗籠罩。
他想起,確實有這么一段過往。他又改口,根本就不是想起,而是無時無刻一有時間讓自己瞎想,那個時候的場景就會出現(xiàn)在眼前,就像黑霧般一直籠罩著他。
那個時候的他,經(jīng)常像這樣,關著門一個人坐在房間的角落,不開燈,只是讓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像,只有黑暗是他的朋友,自己就算什么都不說他們也會理解他,只要他坐在那里黑暗就會有用正常的眼神看著他一樣。
那個時候的他,也經(jīng)常做那種虛無縹緲的夢。只要睡著,就像靈魂出竅般,知道自己在做夢,在黑暗中看著身邊的一切,然后就會被一種動彈不得帶來的恐懼所籠罩,驚醒。因為如此,他的精神越來越與正常人背道相馳。每天,他就哪里都不去,什么都不做,只是偶爾吃一些食物喝一點水補充營養(yǎng),然后就是坐在床邊上的角落里,讓自己的身體被黑暗滲透,不清醒也不睡覺。
既然現(xiàn)在這扇門開著,那么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也是涯天天會想到的內容之一。
突然,一個光點出現(xiàn)在涯的身邊,照亮了那塊黑暗,這也是意料之中的。這個光點繼續(xù)向前進,周圍的光芒越來越微弱,就要被房間里拿看似永無至今的黑暗吞噬。
“明夜?!毖亩伎梢园呀酉聛淼呐_詞背出來,因為根本就沒有幾句話。
男孩看著光圈中的女孩,沒有回答,甚至立刻就讓這個身影淡出了他的瞳孔。
就像往常一樣,東方無悔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握著東方明夜那雙冰冷的手。此前的無數(shù)次,無悔都想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的溫度傳遞到他那邊,但一直沒有達到效果。就像在他們之間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高墻,她的溫度沒有傳遞給任何人。但她還是依舊這樣去做,因為她知道,她篤信,面前的這個人,已經(jīng)在好轉了。
雖然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什么都看不到,但他不久前還經(jīng)常抓著自己的脖子,不停地往墻上撞,想要用肉體的痛苦蓋過精神的痛苦。他還經(jīng)常把自己的身上搞得到處都是血,房間也到處都是血腥味。現(xiàn)在的他,至少不會讓自己的身體受傷了。
“嗯?”無悔有些詫異,像是有只蟲子飛到自己手上,她的手產(chǎn)生了一種奇妙的觸感。但是她立即發(fā)現(xiàn)不可能,因為這個東方家的大宅,不可能會有蟲子進來。
這種奇妙的觸感越發(fā)明顯,就好像,就好像是明夜在主動去尋求她的體溫,握住了她的手。
——事實上,雖然不敢相信,但就是這么一回事。
房間內的黑暗不再吞噬無悔,甚至讓她周圍的光亮肆無忌憚地向這個房間擴散,簡直就像,簡直就像是這個房間頭一次主動接受她一樣。
她又看到了明夜眼中,不再是以前那般全是黑暗,生出了一些光亮,生出了她的身影。
她抱住這個瘦弱的身軀,這個冰冷的身軀,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體溫分享給他。光亮終于是遍布了整個房間,無悔沒有發(fā)現(xiàn),明夜的眼睛在看著另一個角落里,那只她昨天帶來的薔薇。
涯默默地看完了這一切,然后走進房間,拾起了那朵快要焉了的薔薇。雖然這個場景他經(jīng)???,但這是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那些光還會照到現(xiàn)在的自己。
涯醒了過來,已經(jīng)接受了醫(yī)生的治療,現(xiàn)在一身輕松。他舉起自己的手,沒有看到那朵薔薇。雖說一早就預見了現(xiàn)在這情況,但還是有些遺憾。他躺在床上,不愿意起來,看著這個房間,這已經(jīng)是他第三次在這里從昏迷中醒來。
房間里沒有鏡子,他便用手輕撫自己的臉,確認自己此時的表情。果不其然,現(xiàn)在的這個表情絕對不能讓泉看到,他努力把嘴角抬起來,把面部肌肉放輕松,讓他的笑容自然又開朗。做了這些,他才下床。
“你醒了?”沒想到,走出房門就看到了泉。
涯揉了揉有些雜亂的頭發(fā),向聲音中注入溫柔:“剛醒,飯做得怎么樣?”
“其他的倒還好,米飯也是按你說的煮上了……不過,連媽媽都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那個魔獸,既然你醒了你就來幫忙吧!”泉拉著涯的手往外走,還好,涯的手不冷也不抖。
“喂,你讓一個身受重傷又剛剛從睡夢中蘇醒的人立刻就去干活嗎?”黑心公司嗎?涯確認現(xiàn)在自己能夠正常地吐槽又不會把他們不懂的梗說出來,這說明他已經(jīng)恢復正常了。
“畢竟就只能依靠你了……”泉連身體都沒轉過來,就拉著涯的手撒嬌。
對于這樣刻意的撒嬌行為,涯嗤之以鼻,但當那張臉轉過來的時候,他又說:“那就沒有辦法了?!?p> 涯在泉的帶領下去看了看那棘手的食材。果真如泉所說,魔獸死了之后就和普通野獸毫無差別,現(xiàn)在倒在地上的這具魔獸尸體儼然就是一個沒有頭的牛嘛。按理來說,只要按照做牛肉的方法去解決就行了吧。
“有比較鋒利的刀嗎?”涯蹲坐在牛的旁邊。
“還需要刀嗎?”
“笨蛋,不用刀你怎么切肉?難不成你還想讓我用現(xiàn)在的這個身體做那個嗎?”
“那個是指術式嗎?”康德走了過來,蹲坐在涯的身邊,“這種程度用普通的菜刀應該沒辦法處理吧?沒辦法,畢竟也是我的午餐,就把我的刀給你吧。話說原來你會處理牛嗎?果然你以前是一個廚師嗎?”
涯接過康德遞來的刀,這就是一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砍刀。值得注意的是,這把刀并沒有什么缺口,沒有什么劃痕,看來并不是他常用的武器。此外,這把刀應該本身就不是作為戰(zhàn)斗用的吧,畢竟在以前的訓練中康德使用的劍術大多是以不怎么實用的揮砍和有力的刺穿為主的,也就是他平常應該是用的佩劍或是西洋劍那種比較細的劍。
還有,他只是平常自己一個人生活所以不得不學會做飯,漸漸發(fā)現(xiàn)做飯很有趣罷了。關于殺牛的知識,只是以前偶爾會在農(nóng)村中見到,都是農(nóng)村生活的回饋。
涯很隨意地準備解剖牛的身體,因為他其實并不知道應該如何殺牛,只是想要從它身上割下一點肉罷了。
“果然,就連你也不怎么擅長應付這種嗎?”康德將手指指尖放在牛身上的一個位置,涯很自然地就把刀遞給了他。
隨即,就是一場腥風血雨。場面太血腥,泉直接回屋了,但涯卻看傻了。這精致的手藝,切下這么完美的牛肉,難不成康德以前是個廚子?
“你以前才是廚師吧?很你這手藝相比,我也就是個農(nóng)民罷了?!?p> 康德放下砍刀,似乎不大喜歡牛身上的這股血腥味,解釋道:“我只是以前經(jīng)常給同伴們做飯,學了一點廚藝罷了。沒辦法在工作的時候照顧到他們,就只能在吃飯的時候盡量照顧一下他們——雖然是這么說的,但我還真的當過廚師,除了廚師還當過馬夫,除了馬夫還有各種各樣的職業(yè)?!?p> “這……真有你的風格?!毖牟恢勒f什么好,他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是各個領域都做的很不錯,沒想打身邊竟然還有這種全能的人在。
“你是在說我看著就像是個工人嗎?”為表明這句話就是個玩笑,康德爽朗地笑了起來。
“能做工人就挺好的了,至少比在做農(nóng)民好吧……不過我說的意思是你看著就像那種對隊友關懷無微不至的隊長形象?!?p> “那如果有一天我讓你加入我的小隊,你會愿意來嗎?”
“嗯?什么意思?”
“沒什么啦,燒這些牛肉就交給你了,你在烹飪上的手藝應該比我好?!笨档屡牧伺难牡谋?,然后走進了屋內。
留下涯在那里不知所措。他仍舊在回味剛才那番對話,本來如果康德邀請他和他一起行動,他一定會答應的。不是說他單純,而是在這樣的世界中,有一個這樣的男人在身邊比較好應付,也比較好算計。但是他在這個微妙的時候提出了邀請,這不禁讓涯產(chǎn)生了些許懷疑。
烹飪過程比較簡單。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這個世界的很多植物和原先那個世界不一樣,但醬料卻差不多?;蛟S是因為那位第一個穿越到這個世界的,那個劍圣、奇跡之神達茲所為。涯參照了當?shù)厝说娘嬍沉晳T,把牛肉都做成了四份牛排,用黑胡椒調味。雖然知道那個植物絕對不是黑胡椒,樣子完全不一樣,但翻譯器卻告訴他那就是黑胡椒,而且味道和黑胡椒一模一樣。
既然做了牛排,而且是一人一份的,那干脆把所有菜式都做成一人一份的吧。抱著這樣的想法,涯在牛排旁邊添加了幾樣蔬菜,就搬上了餐桌。
康德看到端上來的是牛排,就兩眼放光,等所有人都準備用餐時,他第一個用刀叉切開了牛肉。涯知道,他這樣做是讓其他兩人都知道如何食用牛排。太太學得很快,立馬就吃到了牛排,但泉卻完全不知道如何用刀叉。
“那個,要我?guī)湍闱虚_來嗎?”涯湊到泉耳朵旁邊細語。
“不需要……還有,不要隨便在別人耳朵旁邊說話……”看樣子是被刺激到了,泉的臉扭向別的方向。
涯用左手的叉子插在牛排上,抵著肉不讓牛排滑動,在叉子的旁邊用右手的刀慢慢地切開這厚實的肉排。黑胡椒的醬順著切口流下,一同流下的,還有肉汁。涯把牛排切成好幾個豎條,然后默默地看著在吃蔬菜的泉,不時看向太太那邊。
太太收到了眼神,突然說:“小泉,剛剛我好像看到你房間里那個本子掉到地上了。”
“怎么可能,我出來的時候還確認過了……不對,你怎么知道我在寫那個!”泉驚訝地看向母親,然后又看到正在用強化術交換飯菜的涯。
“反正我也沒吃,你就趕快吃吧,涼了就不好了?!边@個時候暖男的發(fā)言并不能救涯,他的腦袋還是挨了一記手刀。
他看向罪魁禍首出賣隊友的太太,太太只是沖他笑笑。不過,泉還是吃了牛排,因為過于好吃入口的時候身體還發(fā)出一陣抖動。
看到她嘗到了自己的手藝,涯也就放心地享用自己的食物。他舉著叉子,回想起穿越到這里之后就沒有吃過這么好的食物,就又不敢下叉子了。但發(fā)覺身邊的泉在看著自己,他還是吃了牛排。嗯,好吃的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雖然只是他以前的日常食物但兩個多月沒吃過大魚大肉,此時的這塊牛排就像是久旱后的甘霖。
然后就是吃米飯,其他三人都對這口感感到非常新奇,紛紛表示好吃。但涯只是吃了一口,就幾乎要控制不住淚腺,這,難道就是思鄉(xiāng)之情嗎?
提到思鄉(xiāng)之情,才想起,馬上就要和康德說再見了。
飯吃完了,康德的馬車也已經(jīng)準備好了,現(xiàn)在就是離別的時候。
泉知道遲早要別離,只是站在遠處目送。
但涯決定正式地送別一次,這次送別,也是為他自己而來。
“長亭外,古道邊……”他唱起熟悉的旋律,因為用這個世界的語言唱起原版歌詞有些怪怪的,所以他做了一點修改。
“這是什么歌?”
“送別之歌。”
“嗯,再見了,涯。以后有緣再見了。”
“我要離開這里了,只不過比你后一步。所以,請不要叫我涯,叫我哈特·蒙德吧?!?p> 知道這個名字的用意,康德會心一笑。
“好的,再見了,哈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