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不得不感嘆,世界很奇妙卻又變化無常。前一刻還在美人懷中盡享溫存,風(fēng)流快活,后一刻竟淚落滿衣。世間的事本就這樣奇妙,誰又能說得清楚。
春滿樓閣臺之上,一大群男人竟在哭哭啼啼。那些濃妝艷抹的女人們本該嘲笑他們的,但從她們的表情看來,仿佛司空見慣、不值一提。
這里的女人個個美麗豐滿,遠(yuǎn)勝于其他地方,春滿樓燈火輝煌,映在她們的面容上更顯得嫵媚妖饒,沒有男人看了不會心動。
閣臺中央擺著一架古琴,古樸厚重,琴身上還有點(diǎn)點(diǎn)暗紅色淚斑。琴看起來并不名貴,卻顯得獨(dú)一無二。
彈琴之人身著淡青色的衣衫,溫婉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飄動,傳出悠揚(yáng)又悲傷的琴音。她閉著眼,微微頷首,陶醉于琴曲的意境之中,繁華輝煌的世界仿佛與她無關(guān)。
宛若風(fēng)姿綽約的仙子,又如雨后剛鉆出淤泥盛開的荷花,那般純凈、自然,她的美并不嫵媚,卻無比純粹;并不妖饒,卻帶著一絲凄美,如同月華下絕世獨(dú)立的仙子。
她的琴音與她的人一樣無比凄美,每當(dāng)她的玉指挑動,就像在拔人的心弦,心中的悲傷一絲一絲被挑出。夜深酒醒后的落寞,親人離去時的無奈,美人遲暮時的凄涼……世間令人悲哀的事太多太多,以致于只要有心之人就有悲傷,有悲傷就會落淚。
世間何可戀?問情有幾許。她原來喚作“問情”。
只是到春滿樓來的男人都是來尋歡作樂的,誰也不會無聊到去聽那哀傷之曲,盡管問情有天人之姿,卻不比其他女人對男人更有誘惑力。原來那些人每每聽完問情奏曲之后,便覺得精神容光煥發(fā),甚至功力似乎都會精進(jìn)幾分。問情的琴音竟似有神奇的功效,因而每天前來聽她奏曲的人身數(shù)不勝數(shù),并且花費(fèi)不小,春滿樓的生意也越來越紅火。
煙花之地本不是適合她的場所,她為何會來這里賣藝求生?她原本也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從小衣食無憂,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在她十歲之時,家里就已給她訂下了一門門當(dāng)戶對的親事,從此她只需用學(xué)禮儀尊卑,研琴棋書畫,成人之后再相夫教子,依舊可以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
可是天意難測,問情的父親過于無能而且嗜賭如命。問情還未等到她出嫁,父親就被奸人騙走所有家財,他修為低下根本無力追回。問情一家的處境一下跌入谷底,她母親還年輕本可改嫁去過更好的生活,但她母親還是毅然留下來和她們相伴。
日子并不好過,問情每天看著母親沒日沒夜地干活,不僅要種地還要洗別人家的衣服。而她父親卻整天躺在家中喝酒,要么就出去賭幾天都不回家。問情還經(jīng)常聽見她父親抱怨她母親。
“我這一輩子,就毀在你這娘們手上!”
“你就是個霉星,要不是你,我早就贏了好幾座大院了?!?p> 母親卻一直忙著干活,根本無暇理他,她總有干不完的活。有好幾次,問情的父親沒了賭本,可心里癢癢,他竟把問情抱到春滿樓,想賣了她換點(diǎn)賭本。幸虧她母親及時將他攔住,把問情抱了回來。
后來她父親又到與問情訂親的那戶人家尋求救濟(jì),而那戶人家早已聽說她們家道敗落,就只給了她父親一點(diǎn)銀子,并說婚事取消。她父親拿到銀子又立即去賭了,她母親根本勸不住他,她也無力勸他。
她母親勞累過度,終于積勞成疾不久就死了。她母親死前,將一架古琴交給問情。
“這琴名為‘湘淚琴’,傳女不傳男,這是琴譜,據(jù)說有天賦的人才能練成,娘親沒這個福分,你以后好自為之……”
她父親也在不久后,因欠下太多賭債被賭場的人亂棍打死。
春滿樓這時候仍處在歌舞升平的喧嘩當(dāng)中,而樓外大街上卻是蕭風(fēng)瑟瑟。傍晚已至,路上行人早已快沒了,只有一個人還在街上,一襲白衣勝雪,背上背著一柄用白麻布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長劍,手里還提著一柄劍。
如同鬼影般,轉(zhuǎn)眼間這人已到了春滿樓大門。
若注定要發(fā)生的事,無論做什么,都無法避免。
兩個注定會遇見的人,縱使把他們放到天涯海角,他們也會相遇。
莫離問情,情深幾許!
一個人若經(jīng)歷了生離死別,那么世上就很少有東西能夠吸到他,這種人活下去的目的,通常只有一個。愛與恨,這是人世間能夠超越生死的東西。
他一站在那兒,就仿佛與背后凄涼的夜色相融,渾身散發(fā)著孤寂的氣息。他的雙眼看不出有任何感情,冷峻瘦削的臉龐仿佛經(jīng)歷了很多事。
一個飛身,兩腳一跨,春滿樓幾乎沒人看清楚,他就已到了春滿樓的頂樓。頂樓本是貴客才能到的地方,那里正有一名貴客在桌子中央用膳,招待他的是這里最好的酒菜,身邊的女人全是這里的頭牌。在這里沒有敢忤逆他的意思,因為他正是聚義盟行義堂的堂主,光是他臂膀上的“義”字已能在這片區(qū)域橫行無忌。聚義盟近幾年來發(fā)展迅速,勢力如日中天,但名聲卻一天一臭過一天。
他就在站在桌子前面,朝所有人瞥了一眼,似乎這些人都不值得他多看一眼,但他卻看見了一雙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眼睛。他從未看見過這樣的雙眼,明眸秋水這四個字仿佛就是為了這雙眼而生的。
此刻頂樓上的聲樂全都停了下來,問情的雙眼閃著光,她的琴音沒有停,仿佛在為他彈奏。所有人都盯著這個白衣人,仿佛在看一個可笑的人,一個不知死活的人。
聚義盟堂主旁邊的兩個手下,慢慢走過去,離他還剩一丈之時,突然抽出劍向他砍去,所有人臉上都掛著冷笑,普通人對他們這一手很難反應(yīng)過來,只因很難想象他們會如此狠毒,不問緣由上來就想將其砍死。
劍光一閃,沒有人看見他的出劍,只看見他的劍又回到了劍鞘。那兩個手下連聲音都未發(fā)出便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