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仙國的王后,是晏令頤親手登門宣旨。那圣旨是鑲著白玉,繪著龍鳳,端的是貴重,他那故意講得字正圓腔的話十分討厭,我心下一煩,我就把圣旨直接丟他腦門上,聽說他躺了許久才能出門。
國君大婚,舉國同慶。
我坐在輕紗遮罩的鑾駕上頂著重若磐石的鳳冠有些想打瞌睡。隱隱看著有些熟悉的面孔,是多年不見的許洲,他哭得稀里嘩啦的??粗那榫谷挥蟹N別樣的安慰,我果然變壞了。
成為仙后并沒有什么特別,只是我更能專心修行了。還有的就是些各種瑣事流言,說什么我和誰誰誰暗度陳倉,這是不可能的,但我向晏令頤示好倒是真的。對于我在朝堂上屢屢偏袒晏令頤,阿熠卻始終沉默。他就真的像外界傳言那般謹(jǐn)言少話,沉默無為一樣,說他是為了鞏固皇位被迫娶我,所以對我的所作所為都無動(dòng)于衷。這奶奶的!我心好痛??!誰迫誰了!但是我終究看不懂他,一開始呃以為我們是朋友,卻沒想到他殺了個(gè)回馬槍,說要娶我。我都想砸開他腦袋看看!
雖然我對他很友好,他對我也不錯(cuò),但是我自認(rèn)為還不到嫁娶的地步,畢竟我總認(rèn)為我是要嫁給瑯禹的。其實(shí)我和王熠相遇得更早,但是我從沒有想過會嫁給他,當(dāng)然我和他相處時(shí)是在不羨仙,那時(shí)的我年少輕狂,根本不屑于嫁人的。
一想到不羨仙,心頭就悶悶的,眼前還是那一潭綠水,白橋如虹,青柳擾眠。一睜開眼就是無憂的笑,右邊有一個(gè)酒窩,一顆朱紅美人痣剛好陷進(jìn)去。
“阿憐怎么睡這了?”軟綿綿的,最暖的風(fēng)也不及。我揉揉眼,抬頭看天。
冥府夜色較其他地方更加濃重,稀疏的葉粘在樹枝上搖搖欲墜,還記得師父看著我婚后頭上凈色琉璃珠冠有些嘆息。
他一直說我不是有福之人,身在紅塵就是煩惱,所以他一直教導(dǎo)我要心寬體胖,遠(yuǎn)離塵世。就是希望我發(fā)展發(fā)展他仙家道骨,沒想到我就這樣嫁了。著實(shí)讓他失望。師父總說我學(xué)不到他的本事,但是我已經(jīng)是世人眼里他最得意的弟子。他搖頭,說世人膚淺,不懂。我不如無憂。
幸好我死了,沒有在世人面前丟他的臉,不過這會不會令他更加失望。
我?guī)煾甘敲鞒缦扇?,從小就教?dǎo)我,不可意氣用事,不能仗著自己的能力就斷人生死,也不可以自己的善惡判人是非。往往世間的糾紛煩惱都是因?yàn)樽宰鞫嗲?,多管閑事惹來的。
我深以為戒,可惜還是走不出來。就如同他老人家斷言般我不是有福之人,應(yīng)該早日遠(yuǎn)離紅塵,剃度出家。
他說過,晏令頤是我的劫。
我動(dòng)了凡心,又生了貪念,甚至還殺了無辜之人。
在和他這一場不合時(shí)宜的相逢中,我癲狂至極,一發(fā)不可收拾。又卑微如螻蟻,不惜動(dòng)用自己的所有手段去取悅他,他說想要廟堂高座,我允。他說要出征魔族,報(bào)殺母之仇,我也答應(yīng)。可惜他就從未回頭想過看看我,這也許是壞事,也許是好事。
許洲說我變得越來越糟糕,然后他也舍我而去。只有一個(gè)人還默默地看著我,我已經(jīng)記不得他的容貌,卻記得他那道極淡的身影,映在龍鳳燭光火中,蟬翼紗帳里,以及月夜梅枝雪下。我一直不去在意他,對他,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直到晏令頤與我說他要成親了,希望我去送嫁,給他的新娘子添些喜氣。這可笑的平靜和妄念終于要爆發(fā)了,對著鏡子我卻歡笑出聲,終于要終結(jié)了。
我終究要為自己的妄念埋葬。但是落葉離開參樹,是終結(jié)也是重生。我終于可以解脫,逃離我的劫。
還記得是如何攬鏡自照,如何畫上最精致的妝容。卻拿著浸染過毒汁的玉梳一下一下地梳著新娘的青絲,我替她綰發(fā)。
紅衣美人的下頜在柔和燭光下泛著玉色,她微側(cè)頭,對我笑。
那喜轎啟程,我在夜下起舞,那是送亡魂安息的舞曲。赤腳在雪地里翩飛,黑色樹枝分割了夜色,紙傘壓著一層厚雪,阿熠撐著傘在樹下看著我。那離他最近的梅枝長出一朵半瓣紅梅,嬌艷欲滴。
我喝下他端給我的酒,醒來就在冥府。
“真是悲傷??!”冥君束起袖子站在巨大的酒缸前,攪拌著翻滾的酒釀,他身后枯死的槐樹一半綠葉密密,一半枯枝如骨。一生一死,上為人間,下為黃泉。
我撐著腮看著幽冥河水中一瞬即逝的游魂星火。
收起草稿,有些繚亂的字跡。一支白杏斜著探出,那酒中有著杏花滋味,有些微苦,卻甘。
“這故事不好,但是滋味如何?”
我按著心口,那里已經(jīng)沒有心跳了,可是白杏斜斜伸出的時(shí)候,這里心如撞鹿。
“你真是喜歡他嗎?”
“怎么說呢,現(xiàn)在就好像真的是個(gè)故事了。雖然會觸動(dòng),但是沒有歇斯底里的沖動(dòng)和壓抑不住的歡喜了?!?p> 死,似乎不錯(cuò)。不再犯傻,不再執(zhí)著。其實(shí)我也很累了,他應(yīng)該也很累了。這樣大家都好。唯有雪夜里青傘下那一抹白色久久難忘,心揪成一團(tuán)。
“不好不好!你太多情了!要是你去人間又動(dòng)凡心了呢,你現(xiàn)在可不能喜歡上人,你已經(jīng)死了?!?p> “所以呢?!蔽覕嚭椭扑?。
“你把你的情根留下來,給我做成酒釀?!鼻楦鶈??
“只要你的故事讓我滿意,我就允許你多活一年,直到你寫出故事來?!?p> “那我得多煩啊!這種故事聽多會抑郁成疾的?!?p> “那可不關(guān)我的事。”
冥君推了盞茶給我,微青色的茶湯,有些淡淡花香。
“這是什么?”我端起來,氣味倒是香甜。
“喝下去,那些不想記得的故人便不會再記得,當(dāng)然這只是暫時(shí)的,不過是少些悲苦罷了。該記得的還是會記得,我勸你??!不要再去灘渾水了,你現(xiàn)在的命可一半是我的。”
“不會了?!?p> “我早就放過我自己了?!?p> 川水無返,情愛已逝。那一株梨花開在冥府之路上,離便是離了。
透過白色花瓣,月色倒是極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