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開吵！

　　今日本是休沐日，可是皇帝親自召集，無人敢告假。夕陽漸斜，車駕陸續(xù)的趕到，里面坐著衣著光鮮的人，剛一下車就互相見禮，然后三三兩兩的閑聊著跨進軍事處朱漆金頂、掛著御匾的大門。整個白塔的貴族風格向來如此，隨性，從不端著，被臨時征召參加重要會議的時候也是這副樣子，可見一斑。然而每一組松散的人在跨進大會堂的瞬間都噤聲了，兔子一樣躡手躡腳的進來，找個位置坐下，不再說話。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赫莉已經(jīng)坐在了軍事處的主席臺上，閉目養(yǎng)神，不發(fā)一言。若問半年來白塔聲勢最盛的人是誰，已經(jīng)不是那幫老家伙了，橫空出世的赫莉擋住了所有人的光芒。尤其是在這軍事處里，特別顧問赫莉人雖離開，余威猶在，軍事處最近做的大事都是圍著她轉的！

　　這些人能夠這么老實還有一點，就是被立賀事件給敲山震虎了。能出席本次會議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有自己的渠道去了解事情的真相。什么廚娘心懷不滿根本就是胡扯，真正的原因是有人因為立賀去刺殺赫莉了。就為了臺上這個小女孩兒，風光了幾百年的立賀一族說垮就垮了，他們哪還敢露出絲毫的不敬？

　　再說，她又不是個只會虛張聲勢的家伙。濁江防線處處受敵，進攻重點是她選的，作戰(zhàn)計劃幾乎是她全盤擬定的，大勝的依靠“火器改革”是她主力推行的，后續(xù)的民心安定計劃也是她獨創(chuàng)的，除了沒有上陣殺敵，她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搞定了濁江三角洲！

　　呃，雖然最后那個民心安定計劃成果究竟如何還有待時間考量，但是應該有戲。這赫莉拉攏人心可是有一手的！松枝一脈的覆滅全部是因她而起，結果現(xiàn)在松濤一脈竟落戶到了扶風，跟著她混了！

　　以上只是軍事處官員們的看法，赫莉本人倒是問心無愧的。

　　此番登臺，赫莉是精心打扮過的，她穿著上白下紅過渡色的瘦袍，用的是金銀絲繡花的料子，肩上、腰上一點金屬的裝飾還讓這身衣服有點像甲；她的頭發(fā)主體垂著，頭頂用兩根簪子盤起來一點，亮銀的發(fā)箍束起來發(fā)梢；臉上描著淡雅而精致的妝容，突出一個天生麗質(zhì)，畫了就跟沒畫一樣。這一身是赫后為她專門設計的，整個人英姿颯爽，又強調(diào)了女性的溫柔，減少了壓迫性和侵略感。值得一提的是，赫莉的左眼角下粘著一顆淚滴樣的紅寶石，據(jù)說看了這滴淚，所有的男人都會心軟。在接下來很可能發(fā)生的激烈辯論里，女人要學會利用自己的先天優(yōu)勢。

　　各色的人陸陸續(xù)續(xù)的進來，他們無一例外的都注意到了赫莉，白塔皇室對規(guī)矩是不甚看重的，像斯臧、塔戎、塔芮一類的人出現(xiàn)，大家自然是要行大禮的。赫莉還年輕，名義上只是個沒有實權特別顧問還有扶風的同文館主，封號也是公主而不是王，最主要她還閉著眼，大家保持肅靜就夠了。

　　在一片靜默里，簪臺無光進入了會場，幾個簪臺家有頭有臉的后生跟班一樣謙卑的跟在他身后。這位簪臺家現(xiàn)任家主已經(jīng)很老了，三年前他卸去了所有的官職，很少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里。當然，沒有人會相信像他這種站在帝國權力巔峰的人物會真的甩手，他只是側了一步從聚光燈下挪到了陰影里，看不見不代表他沒有站在臺上。老爺子自然也注意到了主席臺上四平八穩(wěn)的赫莉，跟別人不同的是，他墩了幾下拐杖，見赫莉沒有理他，老爺子干脆自己走上了講臺。

　　聽見腳步聲，赫莉沒有睜眼，面無表情的說了句話：“今日沒什么高下之分，坐在主席臺上的都是支持在東疆打仗的。”

　　簪臺無光見狀不發(fā)一言，轉身下臺，坐在了第一排，也開始閉目養(yǎng)神。

　　利爾·桑多斯聽出了門道，這是要辯論啊，辯論什么？他想起了赫莉那一封公開信。

　　鍛鐵那份急上加急的捷報被送到了軍事處，中間赫莉過了一次手，在后面附上了一封公開信。信里說從三百年前的光輝大將軍安部楚開始，白塔的巔峰階層中就彌漫著一種對邊疆地區(qū)的不信任，進而發(fā)展成對于邊疆地區(qū)發(fā)展的極度保守。中央軍團一家獨大，無論東疆還是西疆，軍隊的質(zhì)量和數(shù)量都上不去，甚至推行火器化改革還要從京畿地區(qū)的兵工廠里造好了往邊疆運，有仗不敢打，防守都要靠中央軍馳援邊疆。

　　這擺明了就是在替東疆鳴不平啊！大將軍王見信之后震怒，勒令軍事處里每個人都將信抄上一遍，隨身帶著，沒事就讀，專門挑刺兒，嚴陣以待，防著赫莉什么時候回京那這封信搞事！

　　利爾當時就覺得蛋疼，這信里說得東西他是一點都沒接觸到??！對于邊疆過于保守是不爭的事實，不過這有什么問題嗎？人煌都折在八郡人手里了，這就可見天塹以外那些在兩國之間徘徊的不安定分子本來就不可信啊?？墒呛绽蛑苯訏伋鰜硪粋€什么“安部楚思想”，將之上升到歷史的高度，這種戰(zhàn)略層面上的事情不是應該在巔峰殿里“密謀”的嗎？我利爾何德何能來討論這個東西？再說那個什么“安部楚思想”真的存在并且還束縛了白塔軍事力量的發(fā)展了嗎？理論上說應該是實力決定了戰(zhàn)略，怎么可能讓戰(zhàn)略影響了實力?。?p>　　王振輝出現(xiàn)了，他的情況跟簪臺無光差不多，站在巔峰多年的他習慣性的走向主席臺。邁上去之前，他看見了坐在下面第一排的簪臺無光，便自動退下來，坐到了簪臺無光身邊。

　　陳家家主陳天穹、月家家主月如濤及其弟月如海、古家家主古重霄相繼出現(xiàn)，并且在一番招呼后坐到了一起。

　　主席臺上依然孤零零一個赫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幾百號人對一，這也太欺負人了吧？說實話，利爾·桑多斯是支持遠疆用兵的，一來他年輕氣盛，不懂得何謂隱忍，在他的心里個人的隱忍尚能理解，國家層面上的不行！二來他沒什么家族勢力，全靠一個人摸爬滾打到了足夠出席御前會議和休沐日會議的位置，他需要打仗！但是這會場布置的太不公平，想要幫赫莉就得上主席臺，他哪敢上去？

　　于是利爾·桑多斯已經(jīng)徹底擺正了吃瓜的心態(tài)，并且真正做到了旁觀者清。他算是看明白了，這赫莉擺明了就是要跟九大家族正面開懟了！她已經(jīng)不聲不響的成長到這種地步了嗎？還是有真正的皇室大佬沒有來？軍事處里發(fā)生這么大事，大將軍王得到場吧？可是他肯定是反對出兵的啊，就算到了也得是幫著九大家族懟赫莉，這還怎么玩？對了，皇帝陛下可能也要到場，畢竟本次休沐日大會就是以他的名義征召的眾人。

　　目前沒有受到任何天池王再度抵京的消息，聯(lián)想到上次出兵時穆朗做的說客，天池王一脈應該是跟赫莉捆在一起的？充分相信，無需其他東疆人到場？爾尼山家的人是不會出現(xiàn)在經(jīng)濟場以外的場合的，立賀已經(jīng)除名，還剩一個蘇家。

　　烈行云出現(xiàn)了。

　　立賀已垮，烈家顯然已經(jīng)把自己位列九大家族之中了。只是“九大家族”本來就是個習慣稱謂，歷史上多的時候叫“皇城百族”，少的時候叫“白塔五雄”，古重霄他們好像并不介意從此變成“八大家族”。

　　烈行云穿著鐵甲，鐵鞋聲音很響。

　　赫莉依然是那句話。

　　花白胡子的烈行云突然單膝下跪：“見過安心公主殿下！不知我烈家那些不成器的后生在東疆可好？”

　　赫莉聞得下跪聲，急忙起身還禮，語氣仍然平淡：“在吃苦?！?p>　　烈行云大笑：“甚好！甚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說罷，他在主席臺靠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赫莉在左角，烈行云在右角。

　　會場下面開始騷動起來，這些人都在閉目養(yǎng)神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還沒有人說話？

　　蘇殷和蘇哈一前一后的進入了會場，腰桿挺得直直的，他們有底氣。我前面說過，古家、蘇家、爾尼山家、天池王一脈，都是最鼎盛的家族，然而古嚴三兄弟還沒有真正成長起來，天池王一脈世代居天池國內(nèi)，沒有外部勢力，爾尼山家不問軍政只管錢糧，相比之下東西中三路開花，西邊還有個太行王的蘇家在這樣的場合里明顯更勝一籌。按說陳家也有個陳麟在，但是沒辦法，天書王爺不喜歡陳家。

　　這回算是齊活兒了？

　　蘇家二老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最終兄弟二人相視一笑，就坐在了會場進門處又偏又漏風沒人理的位置上，也閉目養(yǎng)神起來。

　　這是什么情況？不是選邊站的嗎？合著還在坐邊上看戲的嗎？利爾·桑多斯想了想，起身坐到了會場的角落里。雖然還是有點摸不清頭腦，但是一會這里大概會很熱鬧吧？剛剛突破百年沉寂的東疆，明顯偏重東疆的火器化改革，莫名其妙浮出水面的“安部楚思想”，一場風暴就要來了！平靜的大會堂就是臺風眼，眼下越安靜，待會的風就越大，勢必會摧毀點什么。這種時候像自己這種一點一點打拼起來，沒什么依靠，也不準備給后代提供依靠的家伙果然還是角落里舒服啊。吹吧，九大家族一家獨大，利爾已經(jīng)不爽好久了。

　　哦，有意思了，好像大家都這么想的？現(xiàn)在會場中心只剩下了那些世家子弟，他們得給自己前排的家主們撐腰啊。利爾笑了，往后一仰，徹底進入了看戲的狀態(tài)。

　　終于，簪臺無光忍不住了，站起身來：“公主殿下，您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赫莉聲音懶散：“這就等不及了？本宮等了你們一個半月?！?p>　　對著興師問罪的架勢！來者不善啊，有意思了。利爾直起身來。

　　赫莉雙手扶著著腦袋：“鹿州剛打完本宮就想回京了，只苦于沒什么實證?，F(xiàn)在好了，江海內(nèi)陸軍出現(xiàn)在了兩江十二郡，要么是索羅圖要下課，要么是江海要大舉犯邊，派一支兵出老蛇口本宮就能知道實情。本宮聲音就這么大，聽不清就安靜點！”

　　這個消息目前被封鎖地很嚴密，只有真正的帝國軍政高層才能解除到。很顯然，會堂里很多人并不知道，尤其是挪到邊上的那些人，中間的世家子弟可能地位還不如他們，但是有家族的情報網(wǎng)在，他們反倒是知道的。這么爆炸的消息？一番討論是少不了的。我們的公主殿下顯然對他們亂糟糟的樣子很不滿意，一句話過后，會場很快又鴉雀無聲。

　　月如海笑道：“是個好主意，那公主殿下趕快發(fā)兵啊?！?p>　　“兵不夠，上次是兵臨城下，這次是捕風捉影，本宮怕援軍并不會來。”

　　古重霄騰一下站起來：“所以這就是‘安部楚思想’。直說了吧，你帶去東疆的那些小子第一天就被打的屁滾尿流，東疆人根本就不拿我們當回事，中央和邊疆人的不和由來已久，八郡的前車之鑒還擺在臉上。中央軍一家獨大，打不打仗，打到哪，全聽我們自己的，敢反？天誅地滅，就這么簡單。公主殿下，您是皇家人，帝王心術您比我們更在行。”

　　利爾愣住了，他素來聽說這古重霄是很支持赫莉的，本來還尋思著他會不會干脆做到主席臺上去跟赫莉同仇敵愾，沒想到啊，他不光沒幫著赫莉，反倒是開炮最猛的一個！直接就攤牌了？

　　會場再次炸鍋，“安部楚思想”原來是這個意思！東疆和京畿，同在白塔的序列之下，可是在東疆人眼里京畿人就是軟蛋，京畿人眼里東疆人就是蠻子，文化的隔閡，經(jīng)濟的隔閡，交流的隔閡，這是隱藏在白塔太平盛世下最大的陰影。很多人都在好奇，為什么歷史上光芒萬丈，比起京畿來也不遑多讓的東疆人就這么啞火了，原來是帝王心術！為了維護自己的統(tǒng)治，白塔高層用幾代人生硬的將東疆壓垮了！

　　在他說到八郡的時候，赫莉就站了起來，八郡，人煌，這是皇室的傷痛，三十年來很少有人敢提起，這個古重霄有點太放肆了。從小到大良好的教養(yǎng)讓她只是站起來，瞪著古重霄，沒有打斷他，而是等他說完，等到下面的吵鬧聲也小了，她才開口：“請不要提八郡?！?p>　　“我也不想，是你大搖大擺地從東疆跑回來，用你剛剛取得的戰(zhàn)功來駁斥‘安部楚思想’，我才不得不提。我也敢提，三十年前，我古家做了什么問心無愧！”

　　赫莉站起身來：“可你現(xiàn)在做了什么？如果本宮跟前太子一樣，就憑你這句話，本宮就會立刻跑回東疆，帶著明顯不足的人馬，渡過濁江去送死?！?p>　　“公主殿下，您大可以去做，我們就把東疆變成西疆！”

　　蘇殷聞言再聽不下去了，站起身來指著古重霄：“老東西，你瘋了？”主要西疆是潭門蘇家太行王爺?shù)牡妆P，你古重霄耍驢就耍嘛，干嘛揭西疆的傷疤？

　　“忠于白塔，忠于皇族，我問心無愧！東疆西疆，六千年來葬了多少人？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折一個人煌，安一片太平！軍魂！榮耀！公主殿下，如果您真的堅守這些，那就回到東疆，帶著兵殺過濁江去。至于幾十年后，會不會再冒出一個西南王，像收割立賀一樣收割了我們古家，隨便！”古重霄重重的坐下，閉著眼喘著粗氣，他在努力地抑制著淚水！

　　太子殿下，您當初為何要跨過郎黨山啊。

　　就好像能讀懂他的內(nèi)心，赫莉緩緩開口，聲音沉重：“你想過沒有，如果當年人煌太子沒有去八郡練兵，你會不會在三十年后仍然一提起他就兩眼淚痕？會不會在向立賀揮起屠刀的時候，內(nèi)心堅決，沒有一絲顫抖？”

　　坐實了啊，松枝一脈果然不是廚娘害的，是被秘密清除了？聽赫莉的意思，動手的是古家？不是都傳說是齊霄生嗎？哦，也對，中秋夜并沒有一網(wǎng)打盡，追殺的是古家？

　　古重霄忍不住了，兩行淚水劃下，聲音凄涼：“我殺錯了?！?p>　　“六千年不義的戰(zhàn)爭，厭煩是白塔的，不是白塔兒女的！一個人一生就那么些年，古將軍，您才六十二歲，才經(jīng)歷了五場戰(zhàn)爭！本宮還有一百多年的人生要走，白塔還有幾千年的國運要續(xù)！本宮厭了，就看著父皇為望著曾經(jīng)擁有過的嘆息連連嗎？你厭了，他厭了，在座的各位全厭了，白塔就在這小小的京畿偏安一隅嗎？”

　　“說得好！”大門被踹開了，大將軍王穿著鎮(zhèn)國三獸鐵翼鎧閃亮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