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瑟琳娜闊別了校園,踏上了一條追尋自由愛情的道路。用難聽但易懂的方式來說:我們兩人私奔了。
這場越過傳統(tǒng)禁區(qū)的旅程持續(xù)了半個月之久。其實,無論是按照法律還是道德的規(guī)定,我們無論如何也算不上挑戰(zhàn)了底線。但現(xiàn)實總是無奈的,任何時代,總會有無數(shù)思想停留在上一個境界,乃至更久以前的人。這也是人類的通病。
我們乘車一路出發(fā)。在此前連各自的底細都相互不知的我們,竟然發(fā)展到了如此地步,是誰都想不到的,就連我自己也不例外。
她的父母都是本校的教授。正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她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加上她個人的聰明才智,生活可謂是順風(fēng)順?biāo)H欢?,人究竟都是渴望自由的,這也是人類的本性。
18歲那年,她獨自一人,瞞著所有人踏上了旅途。一路上,不受束縛的空氣令她陶醉。她開始享受這種獨身而不受約束的生活。那使她能夠放開全部身心,不再被重重重擔(dān)壓迫,不再一定要受到目標(biāo)的束縛力。雖然一路上也并非平安無事:多虧遇到了我。
反抗讓自己無法隨心所欲的一切,這也是人類的常情。
是啊,所有人都想追尋自由,但現(xiàn)實中,哪里有自由可尋呢?為了生活,為了不被社會的真實一面壓倒,所有人都別無選擇。
沒有其他的路。
…………
我在一家珠寶店,買了一塊翡翠雕琢的青花。原本我是準(zhǔn)備直接買鉆戒的。但是思前想后,總覺得現(xiàn)在直接行動,有些操之過急。還是循序漸進為好。
等我回到房間時,她還蒙著被子,睡得正香。我輕輕走到桌子前面,盡量不準(zhǔn)備吵醒她。不過事與愿違,在我拉椅子的時候,她還是醒了。保持著迷迷糊糊的狀態(tài),她伸過頭,好奇地看著正在埋頭苦干的我。由于是背對著她,她并不能看到我手上是什么。好在,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你在干什么?”她剛剛睡醒,腦子還沒轉(zhuǎn)過彎來,說話的聲音也隱隱約約,相當(dāng)微弱難辨。我估計她其實并沒有完全醒來,只是聽到響動,自然地睜開了眼而已。這句問話,也只是條件反射的習(xí)慣。
我眨眨眼,并未回答。果然如此,她歪了歪頭,隨即又倒在了枕頭上。我笑了笑,沒有開口,只是繼續(xù)把玩著手上的青花。
感受著手中冰冷的感覺,我忽而感到一陣陣舒適。對于滿足了一切生存需要的人類而言,還有什么比這更加愉悅的呢?我似乎突然理解了,人類發(fā)展出其他動物所沒有的,多樣化感情的意義。
漸漸地,我感受到一股無來由的困意。我本想去床上躺一會兒,但又怕吵醒了她。于是我慢慢闔上雙眼,開始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
我在朦朦朧朧中,看見了一段段美好的場景。
我看見我和她在一片天與水中漂游,四周是碧水清波的藍玉。陽光并不怎么猛烈,只是淡淡地射進水面以下,在仿佛凝固的碧水里反射后,于面上放射出無數(shù)泛起的金色波紋。在這無數(shù)的波紋里,織進了無數(shù)的白云、光暈,以及天空在波紋里扭曲的金藍色光圈。
天和水其實并沒有純粹的界限之分。它們盡數(shù)都是一片無垠的碧藍,融為一體,我們仿佛在一塊巨大的藍色玉石里游動。但無數(shù)的藍色漸漸淡去,在頭頂織成了漫天的云錦,使我們依舊能分清那空間的分布,而不至于使感官混亂。即使外無他物,沒有借助任何工具,我們?nèi)匀恍袆幼匀?,仿佛魚在水中潛游,鳥在天空飛舞。我感到天地都屬于我們,這就是自由的氣息。
我們十指相扣,互相抵住對方的額頭,感受著氣息的交換。我們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我張開雙臂將她環(huán)抱,然后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我感受著雙唇的溫?zé)幔c舒適的濕潤感,雙手也不禁開始上下摸索起來。我閉上了眼睛,感受著這比天與水更為深沉,更為久遠的歡愉。
冰冷的刺骨寒意從我的懷抱中傳來。我不禁停下了所有的溫柔動作,向后退縮而走。寒意令我無法動彈半分,哪怕是移動全身的任何一根細微神經(jīng),也如同蚍蜉撼樹一般。我艱難地抬起自己的眼皮,幾乎用盡了一生的氣力。
無數(shù)的青黑色從頭頂?shù)乃{天白云里滾滾而來,只是頃刻間,便渲染了所有的角落。就像是將一整缸的墨水倒進一杯清泉里,那冰冷污漬的濃度和數(shù)量多得令人窒息,無法想象塵世間竟有這般駭人,這般褻瀆美麗的東西。我很難描述它們究竟是何種形態(tài)--它們兼具固體的堅硬,液體的多變,以及氣體的輕盈;它們冰冷刺骨,賽過了所有的風(fēng)霜。當(dāng)它們充斥了這片空間之時,一切都消失了,我看不見她的臉,甚至看不見自己的身體,看不見所有的一切。
不。不只是看不見。我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應(yīng)有的感知。我的意識在下墜、下墜、下墜……我拼命地試圖尖叫,試圖向上游去,試圖找到她的半縷痕跡,但那是徒勞,我根本失去了對我身體的控制權(quán)。我感到自己的意識也漸漸衰微了。我無聲的尖叫在我的腦海里環(huán)繞,不斷回蕩,卻無人能感受得到。
然后,一切的一切都碎裂了,崩塌了。整個空間崩裂成了無數(shù)不規(guī)則的大塊未知物質(zhì),它們靜靜懸浮在那里,靜止不動。而支撐與連接起它們的,則是無盡的黑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可以感受得到,我的意識能夠在上面行走,就像我用雙腿行走于地上一樣。我看著那些物質(zhì)--或許不應(yīng)該將那稱之為“看”,而是一種感知。我看到了一切:我的出生,我目送著飛船的遠去,我那場激烈的巷戰(zhàn),我和她在夜色里的奔走……然后我仿佛明白了什么:這里是我的靈魂嗎?
不,我不信什么靈魂,更鄙棄所有的宗教。這只是一個幻境,一個充斥著瘋狂惡意的幻境。我該怎么離開這里?我該不該離開這里?這里給我?guī)淼氖鞘裁??是所有的痛苦的根源?還是一切關(guān)于我的真相?我要,我--
不,這里不是我的未來,更不是什么根源和本質(zhì)??熳???熳摺?煺业剿祀x開這里!
我尖叫著跳起,遁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我看到那些碎裂的大塊物第二次崩塌了,這一次,稍稍微小的物質(zhì)們開始游動,互相堆積。一道螺旋狀的樓梯在我的眼前突兀升起,或者說是憑空產(chǎn)生:它不知通往何處,因為我根本看不見它到底延伸到了黑暗的哪一個角落,亦或者是超出了所以黑暗的地帶。我竄上了樓梯,幾乎是窮途末路一般地奪路而走。我要找到她。無論她究竟在何處。
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情,我感受不到時空的流動了。因為當(dāng)我已經(jīng)爬上了不知多么高遠,以至于根本看不見樓梯口時,我也沒有感受到哪怕是一秒鐘的流動。但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我也不清楚。這是一種人類的語言無法表達的感覺,因為從來沒有人體驗過這種感覺。時間的存在被另一種不明所以的東西給替代了,掩蓋了。
當(dāng)我察覺到這一刻時,眼前的一切又變了。起先是一陣來源于意識深層里的天翻地覆,這讓我有了一種錯覺:我并非在地球,并非在塵世,甚至并非在夢境。我在的地方,是超越了億萬個光年之外的星空距離的混沌,是凌駕于數(shù)兆個年月的時間的盡頭。然后是意識的完全粉碎:或者說是根本上的毀滅與重塑。我感到我的意識飛流而過,化作一整個的隧道口,而隧道則不知通往何方。
我沒有第二條路。因此我只得選擇前進,向亙古無人,無物的黑暗深處孤身進軍。我忽而掉在了實體的地面上。我搖搖頭,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又回來了。
然后,我看到了她。
她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和一堆不知名的人們倒在一起。她似乎已經(jīng)沒有了意識,整個身子浸沒在了一片深色的黑暗物質(zhì)里。
地面和天空正是我剛剛所見到的青黑色,它們此時已經(jīng)完全淹沒了曾經(jīng)純潔的空間。我瘋狂地向她跑去,任由在我前進過程中,無數(shù)青黑色的物質(zhì)伸出的無數(shù)只手將我剛剛找到的身體拖曳、撕裂、扯斷。我發(fā)出一聲尖銳的號叫,向前猛沖了一陣。我感覺自己的身體碎了。但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我向前探去,終于抓住了她的手。我感到了她已經(jīng)冰涼的體溫,心里瞬間沉了下去。然后,我感覺到了她手心的一個小小硬物。
是那朵青花。
空間崩塌了。
這一次,是整個空間從根本上的崩塌。我們在一瞬間便被突如其來的擾動炸得支離破碎,但沒有任何的痛苦。我們的意識依舊是纏繞著的,但我感到她依舊在我手中漸漸消散,漸漸離我遠去。難道這就是最終的結(jié)局?我牢牢抓緊手中青花,在心底深處已經(jīng)知道了我無法改變這個結(jié)局。但是我會就此放棄嗎?不,不,不!
我從整片天穹的崩落里驚醒了過來,方才意識到剛剛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那是幻境嗎?還是什么奇異的詛咒?我不知道,但我感到一陣寬慰,以及隨之而來的,無比的后怕。如果我的那些幻境真的全部變成了現(xiàn)實,我又該用怎樣的心態(tài)來應(yīng)對?
我渾身上下幾乎完全癱軟了,過于真實的幻境,使我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幾乎是立刻,我將目光投向了她。她依舊在睡著。然后我看向墻上的掛鐘:據(jù)我剛剛回來,還不足一分鐘。
我慢慢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試圖緩解我的壓力。
“你在干什么?”
她竟然醒了。我本想告訴她那些事情,但隨即改口了。為什么我要把這種牛鬼蛇神,毫無根據(jù)的事情在當(dāng)事人面前講出來,害得她也一樣不好受呢?這種事情,我一個人知曉即可。
“不,沒什么,只是想透個氣而已?!蔽疫呎f著,一邊轉(zhuǎn)過身去。她已經(jīng)半坐了起來,因為剛剛睡醒而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好奇和期待的神色,正在盯著我看。
“比起這個,我準(zhǔn)備了一個驚喜給你?!蔽已杆俎D(zhuǎn)移了話題。人不能一直沉浸在無用的可悲幻境里,而是要在現(xiàn)實之中,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奮斗。
我摘下那朵青花。“請伸手閉眼之,猜猜這是什么?!?p> 她相當(dāng)順從閉上了眼。我深吸一口氣,將手中青花放在了她的手心,然后合上了她的手指。
“猜猜看?”
“我猜是珠寶一類的飾品?”
“一回就猜到了?真聰明。”
她睜開眼睛,怔怔看著手中青花。
“我希望,我們的愛情可以像這朵青花一樣永恒?!蔽艺f。
…………
我們的二人世界,結(jié)束于那一天以后。那天在路上,她接到了家里的電話。是她媽媽打來的。電話里說得很凄涼:她說她爸爸昨天晚上去世了。如果她還顧及著他們之間的親情,就回去看看。
“我爸絕對活得好好的,讓她這么說來騙我回去。”她搖搖頭,相當(dāng)無奈地說道?!八麄兛偸窍矚g在道德上攻擊我?!?p> 我嘆了口氣?!翱墒?,就算知道是騙人也好,無論如何,這次我們總是得回去了?!?p> 她猛地抬起頭:“為什么?”隨即她又自言自語般說道:“對。沒錯,我知道這樣的生活不可能一直持續(xù)下去。如我們所說,理想主義者最后的結(jié)局,多半是悲慘的。難道我們也是如此嗎?”
“不?!?p> 我抓住她的手,將它放在了我的手心。
“因為有我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