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在燈火闌珊處·陸
神識回到了身體里，我費(fèi)力睜開雙眼，看見站在跟前兒的子歌，還有芍藥。
不知為何，我沒來由的忽然流起了淚，盯著芍藥，又盯著子歌，眼淚洶涌，停不下來。
像是久違的親人一般，我仿佛死過一回后發(fā)現(xiàn)身邊還有真正愛我，疼我的人，那種劫后余生，那種失而復(fù)得，也夾雜著些許往事的傷感味道。
“小姐，別哭，別哭。”
芍藥湊近了，使勁兒握著我的手，哽咽著，說話斷斷續(xù)續(xù)的。
“小白芍，好久不見?！?p> 眼淚打濕了頭發(fā)，流到枕頭上，我回握著芍藥胖乎乎的小手，這妮子，這么些年未見，倒還吃胖了不少。
“胖了好，胖了好看些?！?p> 我對著芍藥又哭又笑，聽完芍藥哭的倒是更兇了。
“小姐，你…你還記得我…嗚嗚嗚…我改名兒了…”
噙淚看向子歌，他瘦了，也白了，不似從前那般純凈了，眸子里頭含著些滄桑，夾雜著絲絲喜悅，以前本就寡言少語，如今看去更顯清冷了。
“笑笑，回來就好?！?p> “白芍怎么改名兒了？”
我剛哭完，說話時，帶著點(diǎn)兒鼻音，聽去倒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這妮子身體不好，總愛生病，改成芍藥好養(yǎng)活些，也好上口些。”子歌跟我解釋道。
“那便不是小白芍了，是小芍藥了?！?p> “小姐，你回來真好，以后我們一家人便開開心心好好兒在一起，誰也不許離開了。”
擦掉眼淚，芍藥看著我笑了起來，一笑，哭腫的眼睛桃子一般。
“小姐你不知道吧，你不在的這些年，我學(xué)會了好多東西，我會做許多好吃的了，有原來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桃花羹，還有人間的陽春面，你小時候總不喜歡吃葷腥，所以我沒有學(xué)太多肉菜，但你愛吃的，這些年我都學(xué)會了，可好吃了呢。”
“我就知道小姐總會回家來的，我一直知道！這些年，主上元?dú)鈧闹?，我也總尋些吃食來給他補(bǔ)身子，可他都只吃幾口便放下了，看都瘦的不成人形了，現(xiàn)在好了，小姐回來了，主上也能多吃點(diǎn)東西了。”
如數(shù)家珍般，芍藥大概有一大筐的話想要和我說，想了想，又補(bǔ)充道：“最重要的是，都是我做的！”
我伸手摸摸芍藥的腦袋：“那便去做碗陽春面來給我吃吧?！?p> “好！遵命！”
芍藥去了廚房，換子歌坐了下來。
“都記起來了？”
我點(diǎn)點(diǎn)頭：“嗯，都記起來了?！?p> “有什么打算？”
“先，把這具身子，葬了吧。”
“是何意？”
“總要與過去告別不是，既然都死了一回了，也要向這少女做一個告別?！?p> 我斂了眸，看向子歌：“子歌，謝謝你?！?p> 子歌卻怔愣許久，才回我的話。
“笑笑，當(dāng)年天父說過，你有三劫在命中，如今已過一劫，地母那時說，你恢復(fù)記憶的時候，便該有第二劫了?！?p> 看著他眼中濃濃的擔(dān)心，我忽然覺得，我讓愛我的人，都活得太累了。
握著子歌的手，我定定望著他：“子歌，三劫也好，四劫也罷，我都不會再讓你為我受一點(diǎn)點(diǎn)傷了，你也得相信我。”
“我長大了。”
“笑笑，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來，你也答應(yīng)我，別再為那人受傷害了?！?p> “我不會再見他了?！?p> “以后我們一家人便好好生活在一起，只要你平平安安，我什么都不求了。”
“嗯?！?p> 我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確實(shí)啊，有什么事情，是比一家人能平安健康生活在一起更好呢？
門外飄進(jìn)來了陣陣香味兒，我細(xì)細(xì)聞去，竟真的是我兒時最愛吃的那人間陽春面的味道。
芍藥端著盤子進(jìn)來了，子歌起身去給她幫忙打起了簾子，將那盤子放在塌邊那方小檀桌上，芍藥端起了碗，用一個十分精致的小竹勺子舀起了一口湯，再三吹過后，便要喂進(jìn)我口中。
我難為情的抬手擋了一擋：“芍藥，我不是小孩子了…”
妮子尷尬的笑了笑：“啊哈哈，小姐，我忘了，你小時候我都是這樣喂你吃的，你那時候一見到這陽春面呀，都要急死了，我怕燙著你，吹一吹你都不愿意，就要哭鼻子了。”
“芍藥！”
我羞憤一聲吼，芍藥立刻住了嘴，拿起了盤子里頭的一雙竹筷子遞給我，又將碗送到我嘴邊。
“…芍藥，這不還是喂我嗎？”
“小姐你不知道，你吃東西的時候最喜歡到處灑了，那時動不動就燙到自己了，我也是擔(dān)心你嘛?！?p> “…你到底是誰的家臣？”
“自然是小…是主上的嘛?！?p> “芍藥，我真的不用你喂，我可以自己吃，好嗎？”
強(qiáng)行端過碗來，我喝了一口湯，頓時覺得舒爽極了。
小時候，爹爹也總喜歡帶我去人間玩兒，不知道為何，旁的我都不愛吃，偏愛這陽春面。
一把細(xì)面，半碗高湯，一杯清水，五錢豬油，一勺橋頭老陳家的鮮醬油，燙上兩顆挺括脆爽的小白菜…
那些珍饈美味吃到嘴里，倒不如一碗陽春面來的實(shí)在。
那時芍藥總喜歡纏著爹爹也帶她一同去，只要坐在那面攤兒上，她定要拉著那廚子問上一遍，這面應(yīng)該怎么做著才好吃。
爹爹喂她，她吃完了就喜歡喂我，明明比我小好多年紀(jì)，就喜歡處處照顧著我。
爹爹在時還說過，要給小芍藥找個好人家兒的，我們小芍藥小小年紀(jì)就有賢妻良母的架勢了呀。
吃著面，又不自覺落了兩滴淚在碗里，濺起了兩朵小水花兒。
“芍藥，待會兒陪我去趟青芒山吧?！?p> “你去那處做什么？”
子歌本來坐在他那椅子上頭正看著書，一聽完我說話便轉(zhuǎn)頭問我。
“將她葬了。”
“嗯，也是應(yīng)該的?！?p> 子歌便又看起了書，芍藥懵懵問我：“誰呀？葬誰？”
我噗嗤一笑，點(diǎn)了點(diǎn)芍藥的額頭。
“隨我去就是了?！?p> 青芒山。
“小姐，這里好美啊?！?p> 芍藥蹦蹦跳跳走在我前頭，一會兒看看野花，一會兒摸摸小草。
“小姐，你還沒告訴我，你要葬誰呀？”
“這具身子。”
“啊，小姐，你舍得把這皮囊脫下來了？”
“…芍藥，你如今說話我越發(fā)聽不懂了。”
“小姐那年走時，不過少女模樣，我不知小姐如今是何模樣了，不過一定更美了！”
帶著芍藥走到了當(dāng)初遇見這少女的那條河邊，流水潺潺依舊，這青芒山，也沒有變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