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落時節(jié)不見君·貳

　　我拼盡全力握緊手中的寒刃，將它死命整柄沒入兮衡的命門，沒有一絲猶豫。

　　我親眼見它一插到底，毫無阻礙。

　　我親眼見它一寸一寸穿透了兮衡整個后背。

　　刃尖上，一滴血紅泛著詭異的光芒，而后兮衡胸前噴涌大量鮮血，落在光潔的大殿之上，慢慢暈開了去。

　　四周安靜極了，靜的詭異，叫我可以聽到兮衡胸腔里頭血液噴涌的聲音，根本停不下來。

　　他腳步一踉蹌，靠在了我懷里，慢慢回身看我，近到挨上了我的鼻尖，近到看不清他無雙的面龐，只能看見那對幽深的綠眸，里頭盛滿了不敢相信，盛滿了我的背叛，卻沒有絲毫恨意。

　　“為何？”他顫聲問我。

　　“做過什么，你自己知道。”我聲線極冷。

　　“今天，可是你與子歌謀劃好的？”語氣中含著些不甘心：“你自己也知道了，得神女者…”

　　“我知道?！?p>　　“你是…為了他？”

　　“隨你怎么想?！?p>　　“這三年來，皆是做戲嗎？”兮衡的兩滴淚水從眼眶里頭落了下來。

　　“是。”

　　“你可曾，有一刻是愛我的？”

　　“一刻也沒有?！?p>　　他問我話的時候，離得很近，近到每動一下唇瓣都貼上了我的唇瓣淡淡擦過，我忽然想起那過去許多年里頭，我們曾有多少次這樣耳鬢廝磨過，卻從未有一次如此刻這般，我心里頭只有涼意。

　　“你，如此愛我嗎？”我喃喃著，卻再也沒有聽到答復。

　　我撒謊了，我承認我撒謊了，到如今我依然愛他，我只愛他，那柄寒刃插入他胸膛的時候，我的心幾乎隨著他一起死了。

　　可，為什么偏偏是你？為什么偏偏是我這般放在心尖上頭的你？為什么要利用我？為什么要殺了我的爹爹，殺了我的娘親？為什么要讓他二人魂飛魄散，連一絲念想也不留給我？

　　溫熱的血紅淌滿了我的雙手，透過我的指縫流下我的胳膊，滲入云紋勾邊的大紅喜服上頭，在我身上開出大片大片暗紅的花朵。

　　那雙細長的幽深綠眸靜靜地合上了，我瞪著雙眼看著他慢慢變得透明，一點一點消散，最終化為一片青色飛羽緩緩飄上了半空，最后連那片飛羽也化為烏有。

　　“南笑，上窮碧落下黃泉，四海八荒眾生界，你永遠別想逃開我，永遠別想?！?p>　　“我兮衡一生只娶你一人?！?p>　　“為何要嫁給那子歌？”

　　“笑笑，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這顆豆子送了我便是我的了，你也是我的?！?p>　　“六界之大，縱有千萬女子皆不能入我眼。”

　　“為什么，總要逃？”

　　“我尋了你十萬年！你還想跑去哪里？！”

　　“鬼丫頭，我不放手，你逃得掉么？”

　　喉頭忽然涌上一股腥甜，我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徹底睡過去之前，我看到鹿鳴飛奔向兮衡消散之處，仿佛無比痛心大喊著兮衡的名字，而后我終于明白過來了，那最后的劫數(shù)，原來竟是要我親手取了兮衡的命。

　　……………………………

　　“龍鳳車輦出深閨，誰家女兒嫁情郎？且把一段孽緣唱，由來之處為故鄉(xiāng)。君本是那無根人，如今自去無根處，長恨此生不甚懂，又盼來世得聚歸，今日為何來兒戲？誰見本宮有前妻？愿得一人終不悔，落得如今人憔悴，你看她嫻靜好似花照水，卻不知她心底寒念一樁樁，你當她溫柔可人美嬌娘，哪知是里頭尖來外面光，以為自古耳鬢廝磨成一雙，哪知美人心底似海難測量，若說今生無良緣，為什么合一副心肝合一副腸？若說來世有奇緣，為什么隔一座高山隔一堵墻？不由人癡癡想…”

　　我抬了抬眼皮子，沉得可怕，終于猛力強睜開來，見著一個仙娥正趴在我床頭，睡得香甜。我撐起手臂欲起身，哪知突然失了力氣一般，又跌回了塌上。

　　動靜太大，驚醒了熟睡的仙娥。

　　“外頭是誰在唱曲兒？”我開口，卻發(fā)現(xiàn)嗓子沙啞極了。

　　那仙娥瞪大了眼睛望著我，忽然拔腿就往外狂奔，邊跑邊喊道：“快，來人??！快告訴神帝！圣姑醒了！”

　　不多時便進來一個溫柔仙娥，看著我：“圣姑可算是醒了，睡了這一千年，神帝日夜憂心極了。”

　　我皺眉，再次問道：“外頭是誰在唱曲兒？”

　　“一個云游方士，擾人極了，這些日子不知怎的日日在神宮外頭唱這些聽不懂的曲子，圣姑不必理會，已差人去打發(fā)了?！?p>　　“這唱的是什么？”

　　那仙娥恭敬一低眉道：“奴婢實在不知。”

　　回想著方才將我喚醒的那曲子，我問那仙娥：“子歌如何了？傷重嗎？”

　　那仙娥卻一怔愣，隨后柔聲道：“神帝如今是真正的神帝了，早在千年前受過眾神拜祭，法力無邊，怎會受傷呢？”

　　“兮衡準了？”我疑惑道，那醋缸子怎可能讓子歌順利稱帝呢？

　　那仙娥又一怔愣卻答非所問：“神帝剛剛才來看過您一回，前腳剛走，您便醒了，奴婢去喚神帝過來?！?p>　　“站住，不必喚他來了，只需告訴他一聲我回無雙宮了?！痹趺椿厥?？竟然睡在子歌宮里了…被那廝知道了不定怎么發(fā)怒呢。

　　我勉強起身想要穿鞋子，順口問那仙娥道：“兮衡呢？你說我睡了千年，為何兮衡不來看我？”

　　“兮衡大人…”那仙娥不知如何作答一般，躊躇了半晌，被我揪住了衣裳反復發(fā)問后，才小心翼翼答道：“兮衡大人…兮衡大人不是千年前便灰飛煙滅了嗎…”

　　胸口一陣劇痛，我停下了穿鞋的動作，愣在原地。

　　爹爹…

　　娘親…

　　鞭子…

　　灰飛煙滅…

　　大婚…

　　念笑寒刃…

　　后背…命門…

　　血…滿地的血…流的到處都是…沿著無雙宮的主殿…不停歇的往外淌著…仿佛沒有盡頭…

　　“你可曾，有一刻是愛我的？”

　　“沒有一刻?！?p>　　灰飛煙滅…靈元消散…

　　兮衡死了，兮衡死了啊。

　　是被我親手所殺，我親手將那柄寒刃插入他的命門，用盡全力，我親眼看著他變得透明，慢慢消散了。

　　我抬起雙手，不受控制的顫抖著，我只盯著自己的雙手，壓抑不住胸口的劇痛，我跌坐在地上蜷縮著，痛的直不起身子。

　　五臟仿佛纏扭在了一起，然后被人生生扯了出來，鮮血淋漓的又被丟在了地上，觸目驚心，錐心刺骨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