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共三層。
一樓主要招待尋常百姓,只為享美食、尋歡樂,有個朋友相聚、消遣娛樂的地方;
二樓主要招待各國商旅。天下九州,坤蒼國一家獨(dú)大、四方來朝。襄城自是這天下貿(mào)易最繁盛的地方,有了清曲美人,生意洽談起來也更順利了些;
三樓雅間最少,卻最是低奢,來者多是高官貴胄,非尋常人可入。
三樓,清風(fēng)閣。
洛小小瞥了一眼云衣,整了整妝容,換上千嬌百媚的姿態(tài),獨(dú)自推門而入。
果然閣內(nèi)檀香裊裊,只一位素白長衫的公子在書案上寫寫畫畫。
時而靜默出神,時而奮筆疾書,一張臉上似悲似喜,顯然全不在意自己。
洛小小心思轉(zhuǎn)了兩轉(zhuǎn),如何伺候客人,看來還需自己領(lǐng)悟。
眼見案上一壺清酒,于是裊裊娜娜的上前滿上一杯。
又想起頭一日,花顏與姑娘調(diào)笑的情景。
伸手扯了扯本就不高的衣領(lǐng),酥肩半露,臉上調(diào)整了個自認(rèn)為千嬌百媚的笑,刻意扭著纖腰向那人走去。
“公子,可要飲一杯酒?”
曲文聽著嬌嬌嗲嗲的聲音,一抬頭,看見的正是一個俏麗的小姑娘,齜著一口整齊的小白牙朝自己燦爛的笑。
只是那笑,明顯透著一絲假惺惺的別扭。
心里一怔的功夫,卻見小姑娘纖腰一扭,整個人擠靠在自己懷里,一雙狡黠的眼睛,忽閃忽閃眨個不停。
“什......什么情況!”
沉浸在詩文中的曲文嚇了一跳,兀自向后撤了一大步。
洛小小驀然失去重心,哎呦一聲摔向地上,慌亂間雙腳互踩,借力身體憑空一個旋轉(zhuǎn)。
噗通一聲。
雖然清風(fēng)閣鋪著厚厚的地毯,但還是摔得洛小小齜牙咧嘴,硬生生咬著牙,迅速調(diào)整了一個凹凸有致的姿勢,暗暗舒了口氣。
還好摔得足夠優(yōu)雅。
“公子,可要飲一杯酒?”
曲文低頭,看著側(cè)臥在地的小姑娘。
裙袖半褪,露出蓮藕似的半截玉臂,纖纖素手,顫巍巍擎著一只酒杯。
杯子里的清酒波光蕩漾。
明明該是妖嬈嫵媚的俗氣造型,不知為何,在她做來,卻透著一股天真嬌憨。
“咳咳......”
曲文屈膝蹲在洛小小面前,掩著嘴咳了咳,掩住嘴角似有若無的笑意。
“姑娘這敬酒方式,咳咳,真是別致?!?p> “呃......”
洛小小壓下心底的懊惱,索性翻身趴在地毯上,一只手托著小巧的下巴,看著面前公子溫柔如水的眼眸,笑靨如花。
“那,公子可喜歡,這份別致?”
聽得別致這詞,曲文突然覺得自己腦袋一抽,未經(jīng)思考道:“姑娘可是姓柳?”
“奴家柳四?!?p> 曲文俯下身,認(rèn)真看著眼前的明眸皓齒,眼底有淺淺的笑。
薄唇緩緩貼在酒杯邊沿,握著洛小小擎著酒杯的手,輕輕一翻,“喜歡。”
“呃?”
洛小小盯著空了的酒杯,這回是真真切切笑的開心。
“傻笑什么?還不起來?”
洛小小屁顛屁顛的爬起來,笑嘻嘻的看著清俊公子已經(jīng)起身回到桌案前,“公子還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會琴么?”
“會?!?p> “彈幾支曲子聽聽?!?p> 洛小小見那文公子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寫寫畫畫,樂得自在。
也不施禮,踱著碎步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賞玩夠了,方回到書案對面落座,素手輕抬,低低的琴音響起,帶著幾分慵慵懶懶的意味。
這也算是自己幾日來,第一個真真正正的客人吧。
洛小小心里琢磨,長得倒是不錯,五官極其端正,皮膚也算白皙,月白的長衫愈發(fā)顯得柔情似水。
然而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卻偏偏又帶著股書生的癲狂與傲氣。
恍然想起初來紅香院那日,自己同一個莽撞家伙撞了一下,仿佛將那人拉走的也是這樣一個月白的人影。
抬頭仔細(xì)看了又看,只是對面這人,竟再未將目光移向自己。
莫非真如花顏說的,自己這幾分姿色,實(shí)在擔(dān)不起那幾十兩的銀子么?
至于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真是叫人心里備受打擊。
琴棋書畫,洛小小并不陌生,相反倒還頗為喜愛。
技藝雖算不上多精,也是自小由老爹洛不凡親自調(diào)教過的。
想起當(dāng)年老爹說過,想搏一個風(fēng)流雅士的名聲,這幾樣是門面,不能將就。
若是平日里作為消遣,興致好時,這琴彈上一天亦不覺得累。
今日驀的,將喜好變成了工作,竟覺得甚是無聊。
香燒九柱,抬眼看那呆子,竟還是一個狀態(tài)。
洛小小打了個呵欠,頭枕在琴案一側(cè),琴聲愈發(fā)無精打采。
半夢半醒間,似乎置身一處秋林。
楓葉飄零,冷風(fēng)瑟瑟。
一個月白長衫的少年,背著陽光走來,脫下白狐大氅披在自己身上,瞬間覺得渾身暖融融的,呼吸間都帶上了陽光的味道。
“原來是你這呆子”,洛小小抬頭向那少年甜甜一笑。
那少年愣了愣,少傾,也笑了起來。
只是那笑容,看起來頗有幾分古怪。
“姑娘,該回了?!?p> 一陣異動,洛小小瞇眼看了看在自己肩頭作亂的纖纖玉手,心里愈發(fā)不痛快。
翻了個身,繼續(xù)追尋夢里的少年郎。
云衣翻了個白眼,手下多用了幾分力氣。
“四姑娘,該回了?!?p> “云衣你知不知道,打斷別人美夢會遭天譴的?。俊?p> 洛小小嘴里咕噥著,一臉不耐的抬起頭,卻突然驚異的瞠大了眼睛。
“云衣,你在笑么?”
“噗嗤”,云衣忍不住笑出了聲,卻又別扭的想憋回去,一張臉?biāo)菩Σ恍Φ母裢饣?p> 洛小小驚異極其震驚的看著面前這丫鬟。
想不到萬古不變的冰山臉,竟然也有這么豐富的表情,奇跡奇跡。
云衣徑自于桌案上,取了銅鏡遞給洛小小,索性抿著嘴大大方方的笑。
果然事出尋常必有妖,洛小小看著鏡子里的一張臉,心里一陣哀嚎。
妝容不整也就罷了,那六七跟琴弦壓出來的紅印子,是個什么鬼!
走出清風(fēng)閣,已是月上柳梢。
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入手是上好的白狐皮毛。
洛小小想起夢里那少年古怪的笑,心里又是一聲哀嚎!
————————————
柳花軒。
“不許笑!”
洛小小瞪了身前那丫頭一眼,之前不是很高冷么,這會兒怎么不裝了!
“四姑娘不要嫌棄,紅媽媽說了,你竟然在貴客面前睡著了,今天的晚飯就不要吃了?!?p> 云衣將一個饅頭遞給洛小小,笑容不改,聲音倒較之前多了些許溫度。
洛小小恨恨的撕咬了幾口,撅了噘嘴:
“算你還有點(diǎn)良心,哪里來的?”
“回姑娘,奴婢自小在紅香院長大,找到一個饅頭還是不太難的?!?p> “哼,真難吃?!?p> 洛小小別扭的瞄了眼云衣,見她依然微微的笑著,嘴上雖惡狠狠的,心里竟也止不住的喜悅。
“姑娘早些歇著,有事您就叫奴婢。”
云衣緩緩施禮,去了外間。
洛小小將半個饅頭放在一邊。
白天也不知在清風(fēng)閣睡了多久,這會竟一點(diǎn)都不困了。
索性搬了把椅子,靜靜的坐著發(fā)呆。
窗外,冬夜的風(fēng)吹過柳林,余下蕭音般的嗚咽,飄飄渺渺的。
時而間雜著落雪沙沙,或似莫名動物暗夜里覓食,一時竟聽的入了神。
突然“撲棱棱”一聲響,近在咫尺。
嚇得洛小小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暗笑,自己竟在椅子上睡著了。
留神細(xì)聽那“撲棱棱”的聲音,似在窗外。
手隨心動開了軒窗,一陣?yán)滹L(fēng)裹挾著一團(tuán)雪球摔在了地上。
洛小小慌忙將窗關(guān)上,回頭看那雪團(tuán)竟似動了動。
探身向前細(xì)看,卻哪里是雪團(tuán),不過一只通身雪白的鴿子。
洛小小將鴿子抱在懷里,感覺手里一片粘膩。
細(xì)看竟是鴿子腿根處受了傷流出血來,眉頭一擰取了一條棉布絲帶,將受傷處細(xì)細(xì)包扎起來。
那鴿子也不掙扎,安心的窩在洛小小懷里,一雙滴溜溜的黑眼睛好奇的看著洛小小。
洛小小見那鴿子通身凈白,如一片白云不染塵埃,心下喜歡。又見它不懼不怕神態(tài)里帶著倨傲之氣,不禁心下一動。
“哈哈,我給你起個名字吧,叫你云衣好不好?”
鴿子一雙黑溜溜的眼珠滴溜溜轉(zhuǎn)了一圈,也不知聽懂未聽懂,低低的“咕咕”叫了兩聲。
洛小小心下舒暢,回手拿了剛剛的半個饅頭,撕成小塊,喂與那白鴿。
白鴿“咕咕”叫了兩聲,竟也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云衣拿來的饅頭,喂與另一個云衣吃,妙極妙極!”
洛小小心花怒放,指尖敲了敲鴿子的頭,“慢點(diǎn)吃,哈哈,云衣你笨死了!”
此時,洛小小還未曾想到,這只喚做云衣的鴿子,以后竟為她帶來一群討吃的鴿子。
此是后話,暫且不提。
——————————————
次日,紅香院正廳。
“文公子您來了,”紅媽媽殷勤的迎上素白長衫的公子,“今日要哪位姑娘相陪。”
“紅媽媽安排就是?!?p> 那文公子目不斜視走上木階,卻突然笑了笑,回首道,“就,昨日那姑娘吧?!?p> 紅媽媽面上一陣尷尬,糾結(jié)著咕噥了幾句,終究回了句“是,是”。
見那文公子兀自走遠(yuǎn)了,驀的,朝著邊上的一個姑娘獅吼了起來:
“秋月,還不讓那不省心的丫頭清風(fēng)閣候著!”
秋月卻不甚害怕,千嬌百媚的拂了個禮,聲音愈發(fā)酥酥軟軟拖得細(xì)長:
“是,紅媽媽,女兒這就去請那不省心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