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磨豆腐。
曲府在襄城一眾官宦人家當(dāng)中，顯得頗為雅致。
說是雅致，實在是除此以外實在沒有其他的詞語，可以形容的不那么簡單與寒酸。
高高的門楣上，唯有“圣府傳芳”四個大字，儒雅中透漏著威嚴(yán)。
相傳曲氏先祖立下家規(guī)，每代長子須于三十而立之年，親自手書這四個字，替換之前的字懸于門楣。
如今曲文不到年紀(jì)，懸掛的自然是曲正亭的墨寶，當(dāng)真是文如其人，字如其人。
“吱呀呀”，一個須發(fā)半百的老人從院內(nèi)打開了院門，拖著掃把正想打掃門前的臺階，卻見門前直直站著一個女子。
老人瞇著眼睛仔細(xì)去看，女子一襲紫裙，松松垮垮的披著鶴羽大氅，頭發(fā)在腦后簡單的梳了一半、散了一半，只仰頭定定看著門楣上的四個大字，滿臉風(fēng)霜，竟一棵枯木似的，也不知站了多久。
“姑娘，可是有事么？”
洛小小聽著蒼老的聲音，回過神，看著已經(jīng)大亮的天色有些迷茫。
自己只是不知該如何向曲大人說明曲武的事情，躊躇了一會兒，不想竟從半夜站到了清晨。
看著眼前老人疑惑的眼神，勉強(qiáng)笑了笑，干巴巴道：
“請問，曲正亭大人在府上么？”
“哦，原來是找老爺?shù)摹！崩先肆宋虻狞c了點頭，引著洛小小向院內(nèi)走，“姑娘隨老奴去客廳等候吧，容我向老爺回稟一下，老爺這會兒應(yīng)該在書房?！?p> 洛小小恭敬的應(yīng)了，這曲府是第二次來，尤記得上一次是曲武生辰，襄城的青年才俊齊聚一堂，當(dāng)日的壽星意氣風(fēng)發(fā)，一切恍惚還似昨日。
洛小小心里涌上一陣悲涼，沒想到兩次心情如此不同。
隨著老人進(jìn)了客廳，早有伶俐的丫頭送上了熱騰騰暖胃的紅茶，眼見著老人剛要離開，洛小小突然有些猶豫，慌忙站了起來。
“伯伯，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還是……和曲文長公子說吧。”
老人慈和的臉上別有深意笑了笑，曲文向來文雅，和城內(nèi)的才子佳人們相交頗多，但是，直接找上門來的姑娘這還是頭一個。
不由的多看了洛小小幾眼，見她容顏清麗脫俗，眼神清澈真摯，滿意的點了點頭。
“姑娘安心坐著就是，需要什么東西和秋蕊丫頭說，我這就去向公子知會一聲?！?p> 洛小小謝過老人，一邊秋蕊侍候著又重新坐了下來。
“姑娘可是來自紅香院？”
洛小小點了點頭，“你怎么知道？”
秋蕊調(diào)皮的眨了眨眼，“之前二公子生辰的時候，姑娘與白公子一同來過，還是秋蕊伺候的呢?！?p> 洛小小想起那日，自己在白長嶺的馬車上睡著了，醒來時已是在曲府后院的一處客房，可不正是眼前這個小丫頭伺候的自己。
分明沒有幾天的事情，不知為何，卻仿佛隔了許久，生生冒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綠衣服的小丫頭正是天真無邪的年紀(jì)，眨巴著大眼睛嬌憨道：
“我可以叫你柳姐姐么？聽說姐姐是今年的舞花魁，一曲洛神賦堪比仙子呢！”
洛小小笑了笑，抬起手將秋蕊鬢邊的一縷頭發(fā)掖在耳后。
“秋蕊也會長成個明艷嬌俏的姑娘，會跳最美的舞，到時候跳給你的心上人看?！?p> 秋蕊瞬間羞紅了臉，急的直跺腳?！敖憬憔蜁⌒ξ?！”
洛小小有些訝然，不知自己怎么就說了那句話，“跳最美的舞，跳給自己的心上人看”，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玄夜，想起了納蘭諾，想起了曲武，心里酸酸澀澀的，竟說不出的難受。
曲文進(jìn)來的時候，恰好看見洛小小轉(zhuǎn)過頭愣愣的看著自己。
一雙秋水似的眼睛里噙著滿滿的霧氣，連睫毛上也顫巍巍的，一顆顆晶瑩的露珠欲落不落，心下登時說不出的柔軟。
“這是怎么了？”
洛小小看著這人一襲月白長衫，如神祗般帶著朝陽金色的光暈，從晨曦中走來，一雙堅實的手掌穩(wěn)穩(wěn)落在自己肩膀上，眸光里滿滿的都是溫柔的關(guān)懷，一下子心里說不出的心酸委屈，竟不知是為納蘭諾與曲武，還是為自己。
“傻丫頭?！?p> 曲文看著洛小小仰著頭，倔強(qiáng)的不想讓眼淚落下來，溫柔的用指尖擦去眼角處濕潤的水漬，不想，卻越擦越多。
“哭吧，哭出來心里會舒服些，哭只是人發(fā)泄情緒的一種方式而已，就像開心了會笑，沒什么好羞恥的。”
洛小小低下頭，將臉埋在曲文瘦弱卻堅實的胸膛，聽著頭頂溫柔卻堅定的聲音，感覺自己繃緊的身體瞬間松懈下來，終于放聲痛哭。
曲文攬著懷里的洛小小，頭一次感覺，這嬌小的身體是那么柔軟，那么嬌弱，胸膛處燙燙的，一直燙到了心里，不由長長的嘆了口氣。
洛小小發(fā)泄了一陣，終于穩(wěn)定了情緒，看了看曲文衣襟上一大片濕漉漉的痕跡，一抬頭正對上一雙笑盈盈的眼睛，不好意思的囁嚅道：“實在......對不起?！?p> 曲文搖了搖頭，放開了攬著洛小小的雙臂，“沒什么，換一下就好了?！?p> 洛小小趕緊搖了搖頭，胡亂擦了擦臉，從衣袖里拿出來一塊玉佩，翠色的玉面，翠色的同心結(jié)絳子。
“曲武，讓我把這個給你和曲大人，希望曲大人和魏昭大人商議，將瓊悠太子送出襄城，還有，小心防備靖邊王?！?p> 自洛小小將那玉佩拿出的一刻，曲文臉上慣常的柔和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反而是說不出的震驚、嚴(yán)肅與沉痛。
“柳兒，事關(guān)重大，我要同家父商議，暫且不能陪你了?！?p> 見洛小小點了點頭，曲文轉(zhuǎn)身大步向著曲正亭的書房走去。
也許是剛剛哭過的原因，洛小小覺得堵在心口的一團(tuán)郁氣似乎消散了不少，只剩下滿腹的擔(dān)憂。
擔(dān)憂曲大人聽聞噩耗能否撐得住，擔(dān)憂襄城接下來會面臨什么樣的局面，也擔(dān)憂未知的明天，不知還會發(fā)生些什么。
秋蕊笑嘻嘻的捧著水盆進(jìn)來，看到洛小小臉上的淚痕，洗了溫?zé)岬拿磉f過來，乖巧的沒有多問。
洛小小將熱毛巾整個的覆蓋在臉上，似乎也隔擋住了面對未來的忐忑。
卻突然想起來，自己似乎忘記了同曲文說。
曲武，那個沉悶的、不太愛說話的武癡，已經(jīng)，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