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茵茵沒有留意她的臉色,她還出神看著各回各家和她揮手道別的小朋友們。
“我一直喜歡小孩子。”
宛之答:“那多好,每個女人最終都會成為母親。”
程茵茵回過頭來,異常平靜地說:“原來你還不知道我的事啊。”
宛之摸不著頭腦,“什么事???”她問。
程茵茵溫和微笑,“你和人做朋友之前都不打聽打聽的嗎?”
“合則來,不和則去?!?p> 揪人私隱,刨根問底,豈是朋友所為?
“我此生都不會成為某個人的母親了?!闭Z氣十分平淡,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我老家是平州的。家中雖不富裕,但是日子也過得去。我還沒出生的時(shí)候就指腹為婚,許配給了平州魏家的十七少爺。我從記事就知道我這位未婚夫,但是卻從未見過他。其實(shí)這也平常得很,雖然訂下婚事,但是男女有別,不見面似乎更合規(guī)矩。只聽說他相貌英俊,品行端正,是個難得的讀書種子?!闭f到此處,程茵茵“呵”地笑一聲。
宛之走過去握住她手。
“直至我十四歲那年的冬天,魏家忽然提出要年后即刻成婚。我父母本就與魏家有些舊交,不然也不會有指腹為婚這一出。他們對這門婚事本是千情萬愿的,但魏家這樣匆忙也不能不使人疑心。派人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魏家這位十七少爺自出生就有弱癥,全憑魏家把銀子金子流水一般花出去,才換來十七少爺長到十六歲。
“但也就是在這年冬天,魏十七因?yàn)楹脱诀邆冩覒虿恍⌒闹孙L(fēng)寒,竟然一病不起,各路名醫(yī)輪番上陣也沒能把他治好,眼見得是進(jìn)氣少出氣多,快要活不成了。這時(shí)候也不知哪里來了個混賬道士,說只有盡快成親沖喜,方有一線生機(jī)。
“我父母本來并不同意,不過每個人都有個價(jià)格嘛,魏家開出了極其豐厚的條件,他們無法拒絕,也就裝作勉為其難地答應(yīng)了。但事情巧就巧在我成親前一天,魏十七竟然先一步死了。
魏五太太本欲要我給她兒子陪葬,不過我父母到底也沒有喪盡天良,魏家畢竟還是平州有名的積善之家,我才留得一條性命,替魏十七守望門寡?!?p> 程茵茵娓娓道來,全程沒有什么情緒起伏。
但就是這一點(diǎn)叫宛之不寒而栗。
這個故事陰沉,冰冷,讓人想吐。
程茵茵反握住她的手,“沒事沒事。都已經(jīng)過去了?!?p> “茵茵,那你……”宛之欲言又止。
“我沒有發(fā)瘋,我現(xiàn)在很好。獲得新生,重新開始?!?p> 看得出來,她說的是真話。雨過天晴,烏云散開了。
“至于我如何逃出生天,又是怎么來到襄城,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有機(jī)會再講給你聽吧?!?p> 她笑吟吟的,催宛之回家。
宛之不肯,要看著她先走。
程茵茵笑罵:“怎么連你也婆婆媽媽起來?再這樣,以后不要指望我來給你送東送西。”說罷,扭頭去了。
真是干脆。
宛之牽牽嘴角,她就站在門口,直至霞光完全隱沒。
之后的日子一如往常,中元節(jié)下過好大一場雨,宛之一度擔(dān)心房子會再次漏雨,但還好,之前所做的準(zhǔn)備沒有白費(fèi),屋頂仍舊牢固。
宛之放下心來,靠在窗邊,邊做活,邊聽雨聲,好不愜意。
李商隱有詩說:“留得枯荷聽雨聲。”宛之的院子里沒有枯荷,不過雨聲淅瀝,聽起來也沒那么寂寞。
天光漸暗,雨聲漸歇。
宛之伸個懶腰,收拾起活計(jì)。
吳娘子囑咐她慢工出細(xì)活,宛之也無意勉強(qiáng)。
雨天最好是吃餃子。
宛之前世今生都是北方人,這樣吃食倒是難不住她。
正巧家里有些干蝦米皮,還有兩個雞蛋,冒雨去院子里拔幾縷蔥,做個餃子餡是足夠的了。
宛之到底出身種花家,種植的天性刻在靈魂里。她穿越到此不久,就先把院子收拾出來,架上葡萄,種上野花,最要緊是靠墻的兩塊菜地,種子和秧苗雙管齊下,總共種了絲瓜、韭菜、白菜、蔥這幾樣。
異世生活,也得吃菜啊。
拌好餡料,接著就是和面。
面粉加半勺鹽攪拌均勻,再慢慢加水和成光滑的面團(tuán)。面團(tuán)盡量和硬一點(diǎn),醒半個小時(shí)再用。
將面團(tuán)揉搓成圓形的長條,切成均勻的小劑子,將小劑子搟成中間厚,邊緣薄的餃子皮。
宛之其實(shí)頗能自得其樂,她一邊包餃子,一邊唱歌給自己聽。
反正家里也沒有別人,再是荒腔走板,五音不全,也不會對別人造成困擾。
到煮餃子的時(shí)候,已經(jīng)從《頭號甜心》唱到《用情》。
“……用情付諸流水
愛比不愛可悲
聽山盟海誓
曾經(jīng)說的字字都珍貴
想你溫柔的雙臂
會甜蜜的圈住誰
……“
宛之閉上嘴。
她嘆口氣。
沒有一天她沒想過醒來重新回去,回去那個充滿陽光、自信、以及快樂的時(shí)光。
但是,沒有。
餃子撈起來裝盤,熱氣騰騰,讓人食指大動。
還是大吃一頓,填滿胃口一定程度上也可醫(yī)治寂寞。
不過還不等她倒好醋碟,就有敲門聲響起。
偏在雨天來,偏在吃飯的時(shí)候來。
宛之腹誹。
她放下醋瓶子,也懶得撐傘,隨手抓過一塊厚實(shí)些的干毛巾頂在頭上,匆匆跑過院子,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