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慧顏大師為人相當識趣,見謝參將帶著女眷,也就不再多說,只對宛之笑一笑,說本寺求簽極其靈驗。
又邀請謝中行公務不忙的時候可來本寺尋他談禪喝茶,他隨時恭迎。
隨后只留下一個小沙彌為他倆引路。
結果人家還沒走多遠,謝中行已經(jīng)隨口把小和尚打發(fā)了。
“慧顏大師風儀極佳?!蓖鹬潎@。
確實,這位大師不過三十許人,僧袍潔白,一舉一動都似有禪意,言談舉止都透著一股舒緩的意境。
謝中行相當不以為然,不過他什么也沒說。老謝并非背后議論別人是非的人。宛之最喜歡老謝這一點。
他說:“我們?nèi)デ蠛???p> 其實他一點也不想去,但還是征詢宛之的意見。
宛之搖頭,“我也沒有什么需要佛祖指點迷津的。再說剛才不是已經(jīng)得了一支簽了嗎?”
但謝中行已經(jīng)不知何時把簽給丟了。
原來討厭和尚也是一脈相承的。
難怪之前他鼎力支持自己放火燒寺了。
她朝著老謝微笑。
在謝中行眼里,自己師妹就好似一株山茶花。
他派駐川貴的時候第一次見到這種花,清雅又秀美。
沒錯,在老謝眼中,陳宛之如花似玉,開足十級美顏濾鏡。
幸好宛之自己不知道這一點。
她說:“我們到寺廟來一趟,又不燒香又不拜佛又不求簽問卜。這是怎么回事?”
“誰讓你我都無慧根?!?p> “慧根是天生的,哪能說有就有?”
”沒有慧根,有慧眼也可。此地后山風景十分秀麗,不如我們?nèi)タ匆豢???p> 宛之知道他的意思,好不容易兩人出來約會一次,當然希望可以多盤桓一會。
她點頭答應。
謝中行仍然撐著傘和她并排走。
其時已經(jīng)是下午,山風吹來還有微微的涼意。
“不用打傘了吧?”
“說不定一會下雨呢。”
對話忽然幼稚無聊起來,宛之連忙把嘴閉上。
謝中行倒是云淡風輕,一點也不介意的樣子。
她倆坐在山道邊的大石頭上。
宛之坐在高處,可以看見附近山上的樹木在秋意的侵染下都漸漸變的有些金黃,間或有一二株楓樹,樹葉紅綠交映,一點也不俗氣反而十分艷麗。
她長長舒一口氣,笑道:“我見青山多嫵媚?!?p> “是,不虛此行?!?p> 宛之把手搭在謝中行肩上,“師兄,我想聽你說說以前的事?!?p> 還是不能免俗。
“我的事簡直乏善可陳。你想聽什么?”
“你怎樣認識我?!?p> “你不是知道嗎?大雨天,我到襄城查底檔才找到你的住處,糾結再三才敢上門…”
宛之打斷他,“我是問從前?!?p> 謝中行默然片刻,宛之還以為他不打算說,結果他終于低聲道:“那是陽春三月,我中了武進士,和同科一起去座師府上拜會?!?p> 宛之不出聲,她等著老謝說下去。
“我現(xiàn)在還記得當時春光極好。陳大人是侍讀學士,行事做派都有魏晉風度。我本來還擔心他瞧不上我們這些武夫,沒想到他并不因自己是清流而目下無塵。我很喜歡他?!?p> 謝中行目光似乎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整個人都沉浸在回憶里。
他繼續(xù)說:“后來一位同科喝多了,我扶他去廂房休息,出來的時候見到院子里的櫻花開的好,便想賞賞花。然后你就追著一只黑貓從月洞門里跑出來,邊跑邊笑,還叫我?guī)湍阕截?。?p> 說到這里他停一停,笑道:“這就是我第一次見你。”
“后來呢?”宛之問。
“后來,因為我太過驚訝,那貓又跑得太快,我根本來不及捉??簇埮芰四阋矝]生氣,一直朝我笑,還問我是誰。不過我還沒回答你就被奶娘捉回去了。走的時候還和我揮手呢。我回席之后就問別人知不知道你是誰,結果正好被你父親聽見。他笑著和我說你是他的獨生女,小名叫九娘,生性活潑,特別喜歡小貓小狗。還說你是我們的小師妹,因為家中沒有兄弟幫襯,以后若有什么事還要靠我們這些師兄出力?!?p> 宛之沉默片刻,說:“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師兄真信人也?!?p> 沒想到世上真有一諾千金。
宛之心里有點發(fā)酸。
謝中行苦笑:“但是你父祖出事時我什么忙也沒能幫上?!?p> 宛之安慰他:“彼時你官小位卑又身在川貴,而且此事又發(fā)作極快,事后你也曾多次上書,已經(jīng)是盡了最大的努力了?!?p> 天子之怒,血流漂杵。
原主能活下來已經(jīng)非常難得,非常幸運了。
“都是我不好,不該提起你的傷心事?!?p> 老謝十分懊惱的樣子。
宛之搖頭,“我都忘了。”
是的,原主沒留下任何關于自身關于過去的記憶給她。
穿越一場好似新生。
從前宛之下定決心不追尋過去,但是到今天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也不能免俗要尋根究底。
是因為謝中行嗎?
“師兄你為著從前答應我父親的一句話,不辭辛勞不遠萬里回來照顧我,我真的十分感激…”
不等她說完,謝中行突然站起身,厲聲喝問:“是誰?出來!”
宛之一怔,怎么回事,這樣偏僻的地方還有人偷聽?
今日約會真正沒有選好日子,一旦她和謝中行要訴衷腸,總是有人打斷。
事不過三。
也許緣分還沒到。
場面一時十分寂靜。
半晌,右側松樹后面轉出一個人來,雪膚花貌,水碧衫裙,卻是吳毓晴。
宛之才叫一聲“吳二小姐”,那邊吳毓晴已經(jīng)走到近前,梨花帶雨一般哭了起來。
宛之詫異,連忙掏出手帕給她拭淚,“二小姐怎么在此地?”
吳毓晴接過手帕卻不去擦臉,她淚珠順著白玉一般的臉頰流下來真像明珠朝露,只有眼角和鼻頭微微發(fā)紅,更增柔美。
果然美少女和自己不是同個物種,宛之想起自己哭相,鼻涕眼淚,青筋泛起,自己看了都覺丑怪。
人比人得死。
吳二小姐又哭一陣才說:“我和母親來寺里燒香給父親祈福,后來母親請了大師講經(jīng)說法,我不耐煩聽,就出來走走看看。誰知走著走著就迷路了。后來我聽見這邊有人說話的聲音,連忙走過來,哪知道打擾到陳姑娘…”
又哭了起來。
宛之懶得再說,她問謝中行:“師兄,不如我們和吳二小姐一起回去吧?!?p> 謝中行不悅,但還是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