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丁逸看來，老丁懸崖壁上的那個洞穴已經(jīng)足夠大了，但和眼前的這個山洞相比，那不過就是畫眉那只畫眉鳥的小小鳥籠。漆黑之中，他極目遠(yuǎn)望，卻看不到前方的邊際，也探不到上方的穹頂，他能感覺到的只有空曠。
沒有邊際的空曠，巨大的空曠。
老丁大概已將整個大山都挖空了，丁逸仰望著深遠(yuǎn)而空曠的黑幕，心中忍不住生出一陣恐懼，這里究竟還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洞內(nèi)點著幾只巨大的牛油燈，老丁垂首閉目，盤膝而坐，枯瘦的身軀閃動明滅的燭火中搖曳著，顯出幾分詭怖。此時他的臉上宛如鍍了一層寒霜，看起來蒼白而虛弱。
畫眉站在丁逸的身邊，她一直在緊緊的摟著丁逸的胳膊，籠子里的那只畫眉鳥發(fā)出了不安的啾啾聲。
崇吾的腰間挎著著彎刀，靜靜的守在老丁的身邊，一動不動。
“這個山洞也是老丁挖的么？”丁逸打量著深邃幽暗的洞窟，問道。
“是的。”崇吾說道。
“什么時候挖的，我怎么不知道？”丁逸問。
“你不知道的事情本來就很多?！背缥峥戳怂谎?，淡淡的說道。
丁逸張了張嘴，想要走到老丁跟前問個究竟，崇吾扭頭冷冷的看著他。丁逸忍住了，他看得出老丁一定是受了很重的傷。
良久，老丁睜開眼睛，打了個寒戰(zhàn)，長長的吐了口氣，緩緩的說道，“好厲害的七裳劍法?！?p> “你在說什么？”丁逸有些茫然。
“七裳劍法，殺人的劍法。”
“你就是被它所傷？”丁逸問。
老丁點點頭，從地上緩緩的站起來，他的臉上的寒氣消退了許多。他走到丁逸的面前，看著他，鋒利的眼神開始漸漸變得像往日一樣溫和起來。
“老丁。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紫靈到底去哪里了？”丁逸說道。
“你應(yīng)該叫我老顧，因為我并不姓丁，我姓顧，我的名字叫顧行空?！崩隙∥⑽⒁恍φf道。
畫眉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望著老丁。
“難道就因為你不姓丁，而姓顧，不叫丁南云，而叫顧行空，吳老二他們就會被人殺死？”丁逸沉默了片刻，說道。
“他們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他們原本就是天生的戰(zhàn)士。而身為戰(zhàn)士，戰(zhàn)斗至死原本便是唯一的歸宿，也是最高的榮耀，這并沒有什么稀奇的?！鳖櫺锌丈裆届o的說道，“另外，吳老二并不叫吳老二，他的名字叫曲松，二十年前曲松曲大將軍曾憑借手中一把戈戈里彎刀，縱橫西域三十六國，罕逢敵手。這一點，你需要記住，因為這是對一名戰(zhàn)士最基本的尊重?！?p> 畫眉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崇吾手中的那把巨大的彎刀，刀在燭火中閃耀著寒光，這把刀想必也是戈戈里彎刀，那么崇吾也和吳老二一樣，定然也是一名戰(zhàn)士，可他們已經(jīng)死了，都死了。畫眉想到這里，心里忍不住一陣難過。
要是崇吾就這樣安安分分的在小漁村做一個打鐵的，該多好。可現(xiàn)在他是一名戰(zhàn)士。
而戰(zhàn)士，終有一天會戰(zhàn)死沙場，老丁說的沒錯，這是身為戰(zhàn)士唯一的也是最終的歸宿。
“我不懂，我聽不懂。你告訴我，紫靈她現(xiàn)在在哪，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紫靈。”丁逸突然沖過去，一把抓住老丁的胳膊，大聲說道。
“你不用擔(dān)心，雖然我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里，但我知道她一定沒有死?！鳖櫺锌盏恼f道。
“你怎么知道她沒死？她一個連話都沒法說的弱女子……”丁逸一時間哽住了，此刻他似乎都能想到紫靈面對惡徒手中的狂刀時的那份驚恐和無助。
“她若是死了，曲松他們就不會死了?！鳖櫺锌盏馈?p> “為什么？”丁逸不禁楞了一下。
“因為曲松他們便是死在紫靈的劍下。”一直沉默不語的崇吾突然抬起頭，淡淡的說道。
畫眉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丁逸如遭雷擊，腦中一片空白，他喃喃的說著，“不會的，不會的，紫靈那么善良，那么溫柔，她怎么會殺人呢？”
“她身為西域青靈教的圣女，又怎么會善良，怎么會溫柔呢？”顧行空嘆了口氣。
“青靈教的圣女，你說她是什么青靈教的圣女……”丁逸一片茫然，心亂如麻，喃喃的說道。
“不錯?！鳖櫺锌拯c點頭，“從她來到漁村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因此，除了你和畫眉之外，這里的每一個人也就都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毫無疑問，為了這次任務(wù)，她一定做了很多準(zhǔn)備，她假扮成了一個在暴風(fēng)雨中落難并且無法開口講話的孤苦女子，為了騙過我，她甚至不惜硬生生錯亂了自己的內(nèi)息，不得不說，她做的很好。倘若不是曲松那天心生疑竇，攔住了你和畫眉，我想她幾乎就要騙過了我?！?p> “你是說，吳老二那天攔住我，他是故意的？”畫眉忍不住問道。
“不錯，曲松雖然看起來是個粗人，可我卻知道，他是一個心思縝密之人，倘若沒有十足的理由，他是斷然不會如此唐突的。”顧行空說道。
“可他平日里總是一副色瞇瞇的樣子?！碑嬅夹≌f的說了一句。
“堂堂曲大將軍，昔日青靈教第一勇士，喜歡些個女人，這并沒有什么錯。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謙謙君子，可實際上卻是奸險小人，而有些人雖然看起來粗俗無比，但他們的內(nèi)心其實清澈無比。”顧行空淡然道。
丁逸默然。
“可你究竟是怎么看得出來紫靈是清靈教圣女的？”畫眉遲疑了片刻，問道。
“我搭了她的脈。雖然她故意錯亂了自己的內(nèi)息，但我還是覺察到了她的內(nèi)力。七裳劍法乃上官凌姬獨門劍術(shù)，修煉之人內(nèi)息中無可避免的會游走著一股極陰極寒之氣。二十年前，我便教過它的威力。所以，她瞞不過我的?！鳖櫺锌绽淅湟恍Α?p> “上官凌姬？”畫眉忍不住問道。
“上官凌姬便是紫靈的母親，也就是當(dāng)今的青靈教教主?！鳖櫺锌照f道。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為何還讓她留在村中？”丁逸痛苦的望著顧行空。
“因為我看得出，你喜歡她。你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就喜歡她，我看得出來，所以我不忍心。雖然曲松和崇吾他們都強(qiáng)烈反對，可我最終還是將她留了下來，我不知道這么做究竟是對還是錯，我只知道，你和她在一起的這些日子很快樂。你是我的兒子，我希望你能過的快樂，雖然這看起來有些冒險?！鳖櫺锌諊@了口氣。
丁逸的心中宛如刀刺，痛的他幾乎要癱倒在地。
畫眉看了丁逸一眼，黯然的低下了頭。
“吳老二他們，都死在紫靈的劍下?！倍∫萏ь^望著顧行空，他的眼神里充滿了痛苦。
“不錯?！鳖櫺锌盏恼f道。
“為什么？”丁逸低聲道，“她費盡心機(jī)來到這里，殺掉了這么多人，到底是為什么？”
“為了一只渡鴉，一只水晶渡鴉。”顧行空緩緩說道。
“渡鴉？那是什么東西？”丁逸問道。
顧行空看著他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你為什么回答我的問題？”丁逸望著顧行空。
“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但有些事情卻是你不需要知道的，既然你不需要知道，那我自然也就不需要告訴你?！鳖櫺锌盏恼f道。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丁逸問道。
“我是便是二十年前青靈教的第一護(hù)法，只不過，”顧行空抬頭望著山洞內(nèi)漆黑空曠的穹頂，沉默良久，輕輕的嘆了口氣，“那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他呢？”丁逸轉(zhuǎn)向崇吾。崇吾依舊面無表情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他看起就像是來自千年冰山之上的一塊寒鐵，永遠(yuǎn)都是那樣的冰冷。只有在看著畫眉的時候，他的眼里才會浮現(xiàn)出一絲溫暖。
“漁村里的每個人都來自西域關(guān)外之地，包括崇吾，包括你，也包括畫眉。因為那里才是我們的家?！鳖櫺锌瞻l(fā)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畫眉神情茫然的看著顧行空。
“那我呢？我是誰？”丁逸的身子突然開始不由自主的發(fā)抖，他已經(jīng)完全分不清，自己眼前的這一切，究竟哪些才是真的，哪些才是假的，哪些才是對的，哪些才是錯的。
“你是我的兒子，你叫姓丁，你叫丁逸?！鳖櫺锌諟睾偷目粗f道。
“我是你的兒子，你是我的爹，你叫顧行空，而我叫丁逸。你還有多少事情在騙著我？”
“我沒有騙你。”顧行空淡淡的說道，“你的名字是我一位朋友所取，而你之所以姓丁，是因為他喜歡你姓丁，而他之所以喜歡你姓丁，是因為他所傾心的一位女子姓丁。所以你便起名叫丁逸?！?p> “看來你們真是好朋友?！倍∫萃纯嗟睦湫α艘宦?，搖搖頭。
“他是我這一生唯一的朋友，我顧行空縱橫關(guān)外十多年，從未見過像他那般義薄云天俠肝義膽之人，與我而言，天下武林，能擔(dān)得上英雄二字的，唯有他一人。為了他，我隨時可以去死。”顧行空淡淡的說道。
“他是不是青靈教的前任教主？”畫眉小心翼翼問了一句。
顧行空微微一愣，看了畫眉一眼，贊許的點點頭，“不錯，他就是青靈教第一任教主。只可惜……”，
“只可惜他已經(jīng)死了，而且，”畫眉頓了頓，沉吟片刻，繼續(xù)說道，“而且，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他想必就是如今的那位青靈教教主上官凌姬所害。而那位上官凌姬之所以要害他，正是為了那只水晶渡鴉，那位紫靈姑娘殺了我們這么多人，為了也是那只水晶渡鴉。你帶著我們從關(guān)外，千里迢迢來到這東海之濱，我想同樣是因為那只水晶渡鴉。只不過，你是要保護(hù)這只渡鴉，而她們，則是想要拿到這只渡鴉。丁伯伯，不，顧伯伯，我說的對嗎？”畫眉說道。
“畫眉，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鳖櫺锌沾葠鄣目粗嬅?，微微一笑。
“可那只渡鴉，究竟是什么東西？”畫眉望著顧行空。
顧行空沒有說話，他望著深邃幽暗的洞窟遠(yuǎn)方，眼神中竟然充滿了恐懼。良久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喃喃說道，“有些東西，原本就不該存在于這個世上，因為它能帶來的只有無盡的黑暗和死亡?！?p> “那只渡鴉……它真的在這里嗎？”畫眉遲疑了片刻忍不住問道。
“不在。”這一次顧行空回答的干脆利索。
畫眉愣住了。
“那它……在哪里？”
“不知道?！鳖櫺锌找琅f回答的干脆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