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沒了落日的最后一線余暉,沉沉暮色中,冰冷的扶木山宛如一頭隱忍不發(fā)的怪獸,在伺機而動。
丁逸和盈歌躲在扶木山下的一塊巨石下面,正在啃著牛肉干。
牛肉干是從扎布里小鎮(zhèn)僻角處一個屠夫手中買來的,價格不菲,一斤牛肉二兩銀子,簡直就是天價。但在漠北這樣的邊陲小鎮(zhèn),子時一過,各色鋪子便已盡數打烊,街道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別說是吃飯,就算想喝口水恐怕也難以找到一個地方。眼下這個時候,能夠看到一個還沒有歇店的鋪子,那已經是要謝天謝地了。所以盈歌還是痛快的買了二斤牛肉干。
牛肉干顯然是非常正宗的牛肉干,因為它真的很干,盈歌嚼了半天,口中的那塊牛肉依然完整如初。
盈歌愣愣的看著自己眼前的那一包幾乎沒有動過的牛肉干,他一回頭,看到丁逸正在老老實實的將牛肉干撕成一條條的,然后放進嘴里用力的嚼著,他面前的那一大包牛肉干已經被啃的所剩無幾。
“老弟,你能咽的下去么?”盈歌看著他,一臉的佩服。
丁逸沒有回答,他將最后一塊牛肉干塞進嘴里,然后從懷中掏出軒轅天罡送給他們的圖紙,輕皺眉頭,仔細的端詳著。
盈歌將手里那一塊硬的發(fā)干的牛肉干扔進包袱里,嘆了口氣,“這時候要是來兩壇上好的杏花酒,那該多好?!?p> “盈歌,這圖紙是真的么?”丁逸抬頭看著盈歌。
“我的記性和輕功一樣的好,這上官凌姬的扶木山我已經去了三個來回。你放心吧,這圖紙是真的。”盈歌說道。
丁逸拿著圖紙站起來,張望這四周,神色迷茫。
“可這青屋究竟在哪里呢?”丁逸喃喃道。
盈歌愣了一下,不禁笑了起來,原來丁逸看不懂這地圖。他站起來從丁逸手中接過圖紙。
“看好了,老弟,這里是北方,這里是西方,青屋便在西北偏北之處,我們現在呢,是在青屋的西南方向,所以呢,我們接下來只要朝著正北偏南方向走,便能找到那青屋。明白了么?”
“盈歌,你說那軒轅天罡究竟是什么人,如果這圖紙是真的,那他為什么要幫我呢?”丁逸沉吟道。
“他不是說了么,他之所以幫你,是因為他喜歡你。你雖然看起來比較呆瓜,而且還不會武功,可這人緣倒是挺好的,不僅女人喜歡你,就連大男人也喜歡?!庇杪柭柤?。
丁逸回首,怔怔的望著身后黑沉沉的扶木山。不知為何,每次想到紫靈,他的心里總是忍不住的一陣微微的顫抖,這種顫抖帶著幾分痛楚。
可這種痛楚,卻又并沒有讓他覺得痛苦,恰恰相反,這種痛楚讓他有幾分激動,甚至幾分亢奮。
這真的是一種好奇妙的感覺。
“老弟,你又想你的紫靈姑娘了?!庇杩粗∫?。
“你說她真的會在那青屋之中嗎?”丁逸說道。
“我們已經到了這扶木山下,而且有水鏡老先生的青屋梅花之鑰和軒轅天罡的大秘境圖紙加持,去了看一看不就知道了。上來吧,老弟。”盈歌拍拍自己的肩膀。
“我自己走?!倍∫菁泵φf道,他說完以后趕緊轉身就走,似乎生怕盈歌再將他甩在背上。
盈歌愣了一下,不禁笑了笑,“喲,怎么突然開始不好意思起來了,那好吧,反正已經都到這里了,那我就陪著你走上去吧?!?p> 盈歌說的沒錯,軒轅天罡的這份圖紙的確是如假包換,一盞茶的功夫,丁逸和盈歌已經來到了圖紙所標的地方,丁逸遠遠的就看到了一間亮著燈的小木屋,燈光熹微,弱如豆粒,但屋中之的身影依舊從窗欞之外長長的拖了出來,印在地上,一動而不動。
那是一種孤獨的味道。
孤獨之中帶著一絲淡淡的相思。
一股熱意從丁逸的胸中升起,他幾乎就要忍不住沖了過去。
盈歌拉住他,搖搖頭,他指了指小屋外的那株盛開的梅花樹,低聲道,“等會我數到三的時候,我們一起沖出去,你站在小屋門口不要動,我去將老先生的這株梅花插入到那棵梅花樹上?!?p> “我就站在那里不動?”丁逸說道。
“沒錯,你就站在屋門口不動,你難道忘了水鏡先生所說的了么,青屋的機關必須在被觸發(fā)之后,我才能去關閉它?!庇枵f道。
“你是說我們要進入青屋,就必須先觸發(fā)機關,觸發(fā)之后然后用這梅花再關閉它,對嗎?”丁逸問道。
盈歌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老弟,你是不是糊涂了,水鏡先生臨走前不是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么?”
“可我總覺得應該有一個法子,可以繞過機關,直接進入青屋,否則我們要先觸發(fā)它,然后冒著生命危險關掉它,這樣豈不是多此一舉?”丁逸想了想說道。
“老弟,你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么聰明起來了,”盈歌忍不住嘆了口氣,“可連水鏡先生都想不出的法子,你覺得以你的腦瓜蓋,你能想得出來么?”
丁逸怔了怔,搖搖頭。
“那不就得了么,所以啊,我們還是老老實實的按照水鏡先生說的來吧?!庇枧呐亩∫莸募绨?,“不過有兩點你要記住,第一,千萬不要動,因為你只要有一只腳離開地面,機關就會被觸發(fā),到時候我們就會四面八方的袖箭銀針射成兩只刺猬。所以你一定要等我找到那棵梅花樹最后一個窟窿眼子,然后將我手里的這朵梅花插進那個窟窿眼子,關閉了機關,你才能動。聽明白了沒?”盈歌神色凝重,說道。
丁逸點點頭。
“第二,把眼睛閉的死死的,千萬不要睜開?!?p> “為什么?”丁逸愣了一下。
“你別問為什么,反正說了你也不會懂,懂了你也不會信。按照我說的做就是了,老弟?!庇璋櫚櫭碱^看起來有幾分不耐煩,這里畢竟是上官凌姬的扶木山,沒時間讓他們在這里長篇大論。
“好,準備,一,二,三。”盈歌數到三的時候,丁逸從巨石上猛的跳了下去,他雙腳落地,發(fā)出了一聲咣當巨響,盈歌被丁逸落地的這一聲響嚇的一哆嗦。
緊接著丁逸撒開雙腿啪嗒啪嗒的跑到了小屋門前,然后轉身沖著盈歌用力揮了揮手臂。
“要不要這么猛?!庇钃u搖頭苦笑了一聲,他來不及細想,從懷中取出那支純銀鑄成的梅花,飛身朝著梅花樹掠了過去。
當丁逸站在屋門口的那一刻,機關便已啟動,他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梅花上的窟窿眼子,然后將水鏡先生的這株純銀打造的梅花插進去,否則他和丁逸就要被變成兩個大字的窟窿眼子。
老實說,盈歌對水鏡先生所言頗有三分疑慮,他打死也無法想得到這小屋的機關暗器會和一株梅花樹有關,畢竟這可是風馬牛不相及,不僅聽起來,就算看起來都有幾分違和。
大師終究是大師,設計出的機關就是如此的令人匪夷所思,可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盈歌還是不敢不信。
丁逸站在屋門前,看著窗欞外拖的那一道長長的身影,臉上泛起一陣激動,紫靈是不是正坐在小屋之內呢?
單從外狀來看看,小屋其實很普通,四四方方,簡樸而淡雅,絲毫看不出有什么特別之處。丁逸看到屋門甚至都沒有鎖,看起來只是虛掩著,一推便開。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推開它。
可當他伸手去推門的時候,屋門突然開始向后緩緩的移動了幾分,丁逸一愣,收回手臂,屋門便又緩緩的回到原位。丁逸再次伸出手臂,屋門便再次向后移動了些許。無論丁逸的手臂伸的如何長,屋門便像是長了眼睛似的,總是會后退幾分,令他無法觸及。
這小屋果然有幾分古怪。
丁逸不敢再隨意亂動,他只是抬起頭四處打量著。
突然間,丁逸看到屋檐下眼前原本一片空白的廊壁上,竟然慢慢浮現出一副五彩繽紛的畫卷,與此同時,一陣低沉而悠揚的古箏不知從哪里傳了出來。伴隨著古箏聲,畫卷慢慢展開的。畫里是一尊頭頂犄角全身赤裸的七世羅剎,此刻正手持著一柄巨斧,正要砍向一個戴著沉重枷鎖的囚卒。畫卷色彩極艷,異常逼真,丁逸甚至能看得清羅剎嘴角勾起的那一絲獰笑和囚卒眼中的絕望。
丁逸想起盈歌在鹽湖羌塘說過的,這間小屋果然會移動,不僅會移動,而且還會奏樂。只是這樂曲聲聽起來卻有幾分詭異,并沒有像他描繪的那般悅耳動聽。不過很可惜,雖然他對盈歌在羌塘時候說過的話記的清清楚楚,可把盈歌剛才囑咐他的話卻忘的一干二凈,他不僅沒有閉上眼睛,而且還把眼睛睜的又大又圓,出神的盯著廊壁上的畫卷。
低沉的古箏聲突然變得激昂起來,丁逸怔怔的看著畫卷,他突然驚恐的發(fā)現,卷中的人開始動了起來,七世羅剎手中的巨斧緩緩揮了起來,朝著囚卒的頸部砍去,囚卒瑟瑟發(fā)抖,掙扎著抬起頭,一雙的眼神直直的看向丁逸。
囚卒抬起頭的那一刻,丁逸駭然大驚,頓時覺得一股涼意瞬間從心間蔓延開來。他看到畫中那囚卒竟然是紫靈,此刻她的眼中含滿淚水,正在無助的望著丁逸。
眼看那七世羅剎手中的惡斧便要砍到了紫靈的脖子,丁逸大叫一聲朝著畫卷撲了過去。
此時盈歌正圍著那梅花樹急的團團轉,他找了半天依舊沒有看到一個能將水鏡先生那株梅花插進去的窟窿眼子,想要在近兩千多梅花中尋找一個小小的窟窿眼,談何容易。當他正在焦灼不安的時候,突然看到丁逸大叫一聲朝著小屋外的廊壁一頭撞了過去。
糟了,丁逸肯定中招了。
盈歌心中一驚,他將手中的銀梅花照著樹干胡亂的使勁一插,然后沖著丁逸飛身掠去,在丁逸雙腳堪堪離地的那一瞬間,盈歌摟住了他的腦袋,將他死死的摁在原地。
廊壁之內想起了一陣輕微的扎扎聲,盈歌額頭冒出冷汗,他緊緊的盯著廊壁。
片刻之后,扎扎聲消去,鋪天蓋地的袖箭銀針并沒有射出來,盈歌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松開了懷中的丁逸。
丁逸像是剛從夢魘之中醒過來一樣,雙目無神一臉茫然的看著廊壁。
“剛才的那副畫呢?”丁逸喃喃道,“盈歌,我剛才看到紫靈在畫里,她眼看就要傷在一個兇神惡煞的手中?!?p> 丁逸低聲喃喃著。
“我早跟你說過,讓你不要睜開眼睛,你偏不聽?!庇鑷@了口氣,低頭拍怕丁逸的肩膀,安慰道,“好了,老弟,沒事了,那只不過是你的幻覺而已?!?p> 丁逸望著廊壁,依然一臉癡癡的樣子。盈歌暗用內力,伸手在他的天靈穴輕輕一彈,丁逸一激靈,哆嗦了一下,立刻站了起來。
“我剛才發(fā)生什么了嗎?”他皺著眉頭似乎在努力的回想著。
“我想你大概中了一種可以亂認心智的迷藥?!庇杪柭柤纾斑€好我趕過來了,要不然你今日恐怕就不能活著見到你的紫靈姑娘了?!?p> 面前的小屋突然間開始顫抖,盈歌拉著丁逸閃身而退。
小屋的顫抖開始越來越劇烈,它看起來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利刃瞬間切割的四分五裂,一塊塊堅硬如鐵的板塊井然有序的向后退卻,退卻,不斷的退卻,一直退到后方那一座小小的石峰之下。
丁逸和盈歌瞪大眼睛,驚訝的看著的這間小屋就這樣以極快的速度被拆散,被瓦解,除了小屋中央的那一方古樸的燭臺,這里已經變成了一塊空蕩蕩的平坦之地。
若非親眼所見,盈歌無法想象這世間居然還能有這等鬼斧神工之技。他此刻對水鏡先生佩服的簡直五體投地。
可紫靈的人呢?丁逸望著燈臺之上燃著的那支紅燭,他想起剛才被燭光拖出的那道孤獨的身影。
盈歌回頭看了看那株梅花樹,樹依然在,可樹上那一千九百九十九朵梅花卻消失無蹤,只剩下半截光禿禿的泛著銀色光芒的樹干。
難道他剛才那胡亂一插,恰好歪打正著了么?
或許并非歪打正著,或許這原本便是水鏡先生的設計初衷。大師的心思,豈是他們這等尋常江湖浪子所能猜得到的。
可接下來呢,青屋沒了,紫靈呢?難道她壓根就沒有被關在這青屋之中么?盈歌望著紅燭躍動的火苗,沉思道。
丁逸突然站了起來,徑直朝著燭臺走去。
“老弟,你要去哪里?”盈歌一驚,急忙拉住他的胳膊。
丁逸搖搖頭,緩緩推開盈歌的手,走到燭臺跟前。
盈歌站在原地,怔怔的看著丁逸。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她就在這里?!倍∫萃鵂T臺上那銹跡斑駁的銅箔,低聲喃喃說道。他伸出手抓住燭臺,開始用力的胡亂扭動拍打著。
丁逸身后的石峰一陣顫抖,山壁前方,一道沉重的石門緩緩升起。
盈歌這才明白,青屋不過是用來守護這座石峰的,真正的暗堡是在這座石峰之內。
借著燭光,丁逸看到一雙淡雅秀氣的青布鞋出現在石門后。他的心神不禁一陣激蕩,忍不住便要迎了上去。盈歌身形一晃閃到他的面前,輕輕的搖搖頭。
“別急,老弟,萬一不是呢?”盈歌低聲說道。
“丁哥哥,這次你既然來了,那可得多留幾日才行哦,我們姐妹還沒好好的侍候過你呢。”柳芊芊上下打量著丁逸的身體,嬌滴滴的說道。
“沒關系,一起,一起,大家都一起?!庇杳πχf道。
丁逸避開柳芊芊熾熱的眼神,低聲說道,“紫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