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玄衛(wèi)的辦事速度還是相當快的,往返來去幾個晝夜后,已經(jīng)回到了云都。
此刻他們就跪在云華臺乘云閣中,向江太師稟報調(diào)查結(jié)果。
“圣公,那廣元唐州的確有幾支林氏宗族,陳軍南下時有不少人逃離來到了嶺南,如今已分散開來,難以查訪。”
“那林祈年說自己的父親叫林耀宗,我們?nèi)ニ鸭艘幌?,陳軍南下時,廣元一地喪生的林姓宗族中,共有十三人名叫林耀宗?!?p> “如今林祁年養(yǎng)母在安曲王府上做婢女,還有,那安曲王愿意作保,他可以證明林祈年的確是廣元林氏的分支。”
“噢?”躺靠在榻上的江耿忠正閉目接受侍女揉肩,瞇開一只眼縫,慵懶地發(fā)出聲音:“既然有皇室后裔作保,吾便可以安心,將來那林祈年若是出了什么差錯,吾也能找到人開刀了?!?p> 他揮手將侍女驅(qū)散,對下方策玄衛(wèi)眾人說道:“你們退去,立刻到云都官驛中,通知攜帶圣旨的差使,可以前往安曲宣旨了?!?p> ……
林祈年已經(jīng)在曲門地區(qū)布置良久,昔日的曲門寨重新修建起來,營寨校尉由史江暫時兼任,將近有四萬石糧食和草料被搬運到曲門寨,這些糧食便是他們即將攻克九曲關的后勤供給。
周處機帶領著他一鎮(zhèn)兩千七百人余人在曲門丘陵訓練山地野戰(zhàn),跋涉密林,練就耐力,他們將作為攻打九曲關的中堅力量。
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林祈年和容晏卻從軍營中突然消失,只有他們身邊的幾個親兵知曉其去處,并將兩人留下的信件送至軍中各處安穩(wěn)軍心。
他們出現(xiàn)在幾百里地外的儀山腳下、十八里灘,雖然這里早已變作陳國領土,但依然是人跡罕至,綠野悠悠。世事變幻,家國遷移,唯一不變的是遮掩在云霧中的巍峨險山。
十八里灘的寬石道上依然是纖塵不染,石灰?guī)r反射太陽光澤,熾白晃眼。七年前發(fā)生在這里的一場血戰(zhàn),今天已沒有了任何痕跡,血跡已經(jīng)被無數(shù)場雨中沖刷,尸體也被泥石流渾水席卷而去。
這里的雨季通常會引發(fā)大洪水,十八里灘一次次經(jīng)歷了山洪的沖刷,殘留的石頭地面光滑縫隙叢生,灘岸邊上的大石一次比一次渾圓,仿佛史前動物的巨蛋。
其中一個大石便是恩公的葬身地,每年的這個時候,林祈年和姨娘還有妙之都會帶著黃紙和香爐和祭品來祭拜恩公。
今年這一次,來的只有他。
恩公喜歡好酒和驢肉,林祈年給他準備了不少,褐紅的驢肉用蒲葉包著,香味四溢,酒也是陳釀的好酒。
他將三炷香插在大石下的縫隙中,虔誠地磕了三個頭。
恩公當年就是在這塊大石上,被策玄衛(wèi)士兵的數(shù)桿矛槍捅穿肚腹,腸爛而死。他是拯救者,也是悲壯的救贖者,在林祈年看來,他和那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受難之人,并沒有什么不同。
林祈年不知道,他拯救的是什么,自己的命真的值得恩公用鮮血來救嗎。他能活下去,身上必然承擔了應盡的責任。
他們穿過百頃松林,穿過紅葉飄零的楓林,來到了儀山腳下。他們踩著頁巖臺階走上山,師兄們已經(jīng)在山腰的涼亭里駐足停留。
這些人不管在山下是什么身份,回山之前都換上了山上的細麻服,這也算是一種另類的校服吧。
林祈年只能從師兄們的面目上,判斷他們可能從事什么職業(yè),兩個眼眸中有冷漠殺機的,必是將領。嘴唇稍薄言辭犀利者,必然是文官門客,甚至有滿手老繭的手工業(yè)者。
他們來到山腰的岐黃大殿前,褚門健師兄正蹲在地上劈柴,抬頭笑著跟他打招呼:“林師弟,你又長個頭了啊。”
林祈年笑著回應:“褚?guī)熜?,怎么又是你劈柴,是不是這些家伙又欺負你。”
褚門健憨笑著抬袖擦了把汗。
“咳,這怎么能叫欺負,我不過在山上呆一天時間,當然要多干點活兒。這劈柴誰干不是干?”
他們走進岐黃大殿,各自拿出筆墨找一本空白書冊,在大殿里找個僻靜書桌,靜下心書寫《世俗行止見聞》。
這種場景有些像他前世在大學里見慣了的圖書館摘抄論文筆記。
林祈年寫的很快,但筆跡的確是爛,根本談不上字體,寫出來的字大小不一。扭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容晏,他倒是執(zhí)筆標準,書寫規(guī)范。
林祈年等得心焦,便自己前去傳遞筆記。書冊不需要親自交給師父,前殿的墻壁上有粗竹做的管道,他把書冊塞進管道,自動滑落到了閉關大殿中。
他悠閑地轉(zhuǎn)身,看到其他寫好的師兄在別的管道中塞冊子,心中突然升起一個神奇的想法。
師父門下有三千弟子,分散到天下各國中,在各國朝廷中擔任高官將領。這些人書寫的《世俗見聞行止》中都會提起各國的戰(zhàn)略動向,軍機秘密。如果能把這些收集在一起綜合整理,豈不是對天下大勢了如指掌。如果更細致一些,甚至能將這些國家政壇每一步的走向都推算得分毫不差。
師父坐擁這寶山,卻躲在山上當隱士,實在是資源浪費。他要是擁有這些信息,用十幾年時間一統(tǒng)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容晏也寫好了書冊,走過來塞進了竹筒中,兩人準備走出大殿,到竹舍里追憶一下往日時光。
內(nèi)殿的石門卻突然打開,眾弟子都詫異地回過頭來,心想師父不是要閉關六個多月嗎?為何現(xiàn)在突然出關。
辛辰子表情不爽,將一本書冊舉在手中,對著林祈年訓斥道:“祈年,你寫的是天書嗎?”
周圍師兄弟們都發(fā)出竊竊笑聲,林祈年也不覺得羞愧,坦然回答:“師父,我寫的字是難看,這你是知道的?!?p> “你這字豈止是難看!怕是也只有你能看懂!”辛辰子啪地將書冊摔到地上:“給我重新謄寫一遍,不要求你寫得好看,只要我能看得明白!”
林祈年還想要說些什么,師父辛辰子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進了閉關大殿。
祁年只好去找一本冊子重新謄寫,這次他用心了很多,至少握筆姿勢看上去像回事兒。
容晏偷悄悄湊過去看,我靠。
他感覺污濁了眼睛,這是字嗎,這簡直是一塊塊的鬼畫符,上面寫了啥他一個字都看不懂,不,一字還是能看懂的。
寫成這個樣子,估計還得被師父打回去重寫,他們怕是要在山上多耽擱一天了。
這次林祈年胸有成竹地把書冊從竹筒管道中塞進去,好像沒有絲毫被打回來的擔憂。
直至他們下山,師尊好像都沒有出來計較林祈年那潦草的字跡。容晏突然感覺老人家挺不容易,要觀閱眾多弟子的行止記事,還必須讀懂某個人的癲狂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