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殷三歲時，劉嫻帶著他搬回舉人村。那時起，劉嫻的身子骨便不好，這幾年下床走動都會喘。荀殷五歲時年紀小好哄，劉嫻時常教他識字。后來荀殷漸漸懂事，怕她操心影響身體及不想她愁念書的銀子，所以在劉嫻面前堅決表示不喜歡念書。
而事實上，荀殷每日上山打柴，都會抽出一丁點時間，在附近的寺廟聽佛經(jīng)。
一來二去便和廟里的和尚熟悉了。
本著慈悲為懷之心，和尚也愿意借佛經(jīng)給荀殷看。
荀殷的悟性確實高，僅憑零碎的時間，他識的字許多，且作詞奇好。
只是，寺廟偏僻，怎的就讓林大力時常瞧見了？他去寺廟做什么？
荀殷微蹙眉思索。
“荀殷，你就給念念，這是柔兒投河前寫的?！绷执罅σ娷饕蟛徽f話，放緩語氣，一副客氣的模樣。
對家人狼心狗肺，對外人友好嘴臉。
這才是真正的林大力。
平日里，即便像荀殷這樣被村民刻意疏遠的人，林大力都是一張好人臉。但若頂撞他，他便會吹胡子瞪眼睛，跟換了個人似的。而在家里，林大力就一言難盡了。
荀殷看向林大力。
深邃的眼眸沒有鋒芒，卻似能穿透人心。
林大力被他看得發(fā)虛。
“林叔叔，你為何叫我念？村子許多男丁都識字，方才林叔叔是從張郎中家出來的吧？那有許多村民在。”
“被他們知道，我這臉要往哪擱？”林大力脫口而出，聲音拔高。
但凡正常點的父親，得知女兒尋死前留下書信，誰不是著急知道原因，他還能面子為首位。
真棒。
荀殷暗嗤，靜靜看著他，看得林大力沒由來的尷尬。
“既然林叔叔信我，我便瞧瞧?！避饕笫遣粫姓J，他其實是八卦信中內(nèi)容的。
林大力咧嘴一笑，然后又忐忑不安起來。
荀殷垂目靜靜看信。
信上的字很娟秀，一看就知道是練過的。
舉人村重文，只要孩子想念書，砸鍋賣鐵也要送去念，可這僅限于兒郎，姑娘并沒有這個福利。
有人教思柔習字？會是誰？
荀殷腦海閃過董卓的臉。
“荀殷，怎么樣？柔兒寫的什么？”
林大力焦急地問，緊盯荀殷的臉。
他這神色，哪是關(guān)心女兒寫了什么？倒像是擔心荀殷看過后鄙視他。
荀殷將信折好，還給林大力，心情沉重地念信。
娘，對不起，女兒讓您蒙羞了。不管什么原因，女兒都不該做出傷風敗俗的事情。
娘，以后不要總在阿妹跟前說爹有多可惡狠心，女兒都知道。
爹每次打您，我和阿妹都很害怕惶恐。這個家，不是家，是戰(zhàn)場。
女兒知道爹的可惡，他也時常毒罵我們，可終究是親爹，我們想要的，是一個好爹。
即使是謊言中的好爹也行。
娘，你能不能騙騙阿妹，說咱爹是愛我們的。能不能不要說爹根本不想要我們，當我們是累贅？
娘，我累了，我走了，對不起。
——不孝女，思柔。
荀殷念得很慢，很慢。
信，寫得語無倫次。
為情尋死嗎？是，也不是。整封信中，只有前面兩句關(guān)于滾草堆事件，其余的，全關(guān)于爹娘。
荀殷看著，念著，心頭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