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的我獨自在陽臺上坐了許久,最后望著窗外正徐徐升起月牙長嘆了一口氣。
心中有些感慨,似乎有一種無法理解、不知從何而來的憂愁,還有幾分發(fā)自內(nèi)心的歡喜。
到底還是和解了!
在二十年前發(fā)生爭執(zhí)的那一刻,我便想,這輩子不會再有見面的時候了,我以為從此自己和那徒弟再也不會有什么交集,更沒想過居然有一天還能夠向這樣平靜地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但是,時間終究改變了一切。
許多在當時看來非常重要的東西現(xiàn)在再看,卻覺得幼稚,而原本堅定的想法,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悄然改變。
這終歸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我從椅子上站起,對著窗戶伸了個懶腰,長長的打了個哈欠,看著窗外,再次陷入了沉思。
是該為后面幾天做好打算了。
隨著一天天的過去,我感到我的病情似乎也變得更加嚴重,那是一種突如其來的無力感,人就好像在一瞬間被抽干了身體中的所有力氣,無法抗拒的癱倒下去,即使呼吸,也變得無比的緩慢與微弱。
在兩天前時,我這病還不會頻繁的發(fā)作,但今天,病情已經(jīng)發(fā)作過兩次了。
第一次是早晨剛起床的時候,我剛穿好衣服,站在鏡子前想要梳理頭發(fā),但就在拿起梳子的一瞬間,我先觸碰到某個開關一般,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好在身后就是床,沒受到太過嚴重的傷害。
第二次則是剛才回到家中的時候,在脫鞋時癱倒在地上,過了很久,才勉強爬起。
而按照醫(yī)生的分析來看,在最后的這幾天,病情發(fā)作的頻率也會越來越高。也就是說,我已經(jīng)出不了遠門了!
畢竟如果我在外面發(fā)病,那么肯定會被送到醫(yī)院,然后,我剩下的三天時間也不會再有自由,這對于還有很多事情沒做的我來說,是完全無法接受的!
那么,我該干些什么?
我梳理著腦海中原本期望要去做的事情,將其中已經(jīng)不再可能做到的一一剔除,雖然我的面色一直都很平靜,但我的心跳老實的告訴著我,在每刪去一項心愿的時候,我其實是有多么的不舍與難受。
我開始后悔之前為什么要翻山越嶺去爬山,又為什么要貪圖回憶中的樂趣而劃船。但是我也清醒的知道,后悔于現(xiàn)狀來說,毫無意義。
并且,我自己也著實從那段旅途之中感受到了很久未曾有過的快樂。
不要去后悔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那將使你浪費更多的時間!
我在心里暗暗告誡著自己,挪動身子來到了書房,拿起一張白紙,將心中所剩下的想要去做的事情,一一寫下。
去看看一些親戚,聊些家常、給后輩發(fā)最后一次紅包、整理自己從未發(fā)表過的手稿、捐款、房子的處理、找一個最美的地方,看最后一次夕陽....
接連不斷的寫下來,即便我已經(jīng)盡力排除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物,但最后林林總總還是剩下了十幾項想去做的事情。
可是,我只有三天了。
我拿著大半還是空白的紙張,里面的文字其實只占了很小的一處地方,但是對我來說,那些文字就好像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讓我由心底生出了一種無力感。
我還能做完它們么?
我很想當下就開始行動,不吃不睡去完成這些事情,但是我也知道,這些事都只有白天能做。
捐款的地方與公證處不會在大半夜為我一個人而開門,而去探望親戚...我仍是不好意思打擾,至于夕陽,那是打算留到最后再去做的事情。
想了許久,我終于決定先整理那一大堆留下來的手稿。
我離開書房,來到了另外一間多年未曾打開過的儲藏室,插入鑰匙一擰,灰塵與霉味撲面而來。我連連擺手希望這樣能夠驅(qū)散那些讓我不舒服的東西與氣味,但隨著我的動作,霉味變得更重了。
好在這房子也算是南北通透,開窗、門通風之后,我的困擾終于也被解決。
與之前那間放書的儲藏室相比,這一間房子要更小上許多,里面所堆放的東西也更少,只是在角落里,零零散散的擺著幾堆,我將它們搬到了屋外,一本本的撲打,將灰塵拍去,可惜此時沒有陽光,無法驅(qū)散霉味。
在將所有的本子清理干凈之后,我?guī)е鼈冎匦禄氐搅藭浚跓艄獾恼找?,我開始閱讀起那些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文字。
初寫作時,我不喜歡寫小說,特別不喜歡寫長篇小說,只是依著自己的性子,閑暇里寫寫散的不能再散的散文。為的只不過是表達自己心中的孤寂與痛楚,寫的大多不是故事,而只是情緒。
到了后來,隨著寫文數(shù)量的增長,自己又看了不少小說,一時靈機一動,或是偶爾夢見一遭奇事,便有了寫小說的想法。于是,一篇篇自覺不錯但從來沒有什么人會去看的短篇小說從我的筆下誕生,許多還算曾見過天日,被厚著臉皮發(fā)到了各種地方,但更多的,卻只有少數(shù)人讀過。
為什么自己想寫并且覺得寫得很好的小說,吸引不了別人來看呢?這個問題是我很長一段時間里所思考的事情。我也想了各種方式去推廣,去宣傳,但終究不如人意。
最后,想不明白的自己突然異想天開,決定先寫符合讀者喜好的長篇小說,等到有名氣之后,自然也就會有人來讀寫下的短篇。
我不僅這樣想了,還的確這樣做了,可惜的是長篇的成績依舊不好,我的許多短篇也就永遠深陷在無人問津的泥潭。
漸漸地,我不再寫作了,我將所有寫下的文字用紙筆抄錄,刪除了所有曾發(fā)布的,然后將手稿全部所在了儲藏室中。
這一鎖,便是四十余年。
此時的我再見到這些熟悉的文字,品讀著其中的故事與情節(jié),有的感覺的確很差,但有的卻又吸引著我移不開目光。
我從未想過讀自己寫下的東西也會這么有趣。
我一本本的翻閱著它們,直到病情再次發(fā)作,手中的本子落下,人仰面癱坐在椅子上。
我木然的看著天花板上的燈光,突然有了一種再度下筆的沖動。
或許,我該把我最后這幾天的故事,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