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神嗎?
問出這個問題的人并非不信仰宗教的格蘭,而是每天為神工作的那位年輕人。
“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
這是當(dāng)然的,這種問題讓一個不信仰宗教的人回答,得到的答案總是令人失望的。話說回來,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神的話,那么多這名年輕人又是在為誰服務(wù)?
格蘭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事情,自從洛出現(xiàn)后,奧伊對自己的看管明顯少了很多,現(xiàn)在幾乎達(dá)到了放任的程度,不然,他怎么會那么輕易地就讓自己出來房間,與這位年輕人一起坐在教堂屋頂看星星呢?
而且事實上,情況的確如同奧伊所料,他現(xiàn)在根本沒有一絲逃跑的打算,自從奧伊與那個白銀騎士威爾一戰(zhàn)后,他便打消了逃跑的念頭,他可不認(rèn)為自己能夠依靠著背后奧伊所給的巨劍安全回到家中。
況且,他并不想離開七哥的主人。
年輕人拿出奧伊所給的那枚金幣,輕輕摩挲著,也許在他心里,這枚金幣就如同格蘭心里的洛一樣寶貴。
“你說的很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我理所應(yīng)當(dāng)比你更清楚。”年輕人心不在焉地回答。
格蘭突然想起他與奧伊所住房間里的那些古怪儀器,于是便開口問道:“那些是什么東西?”
年輕人重新把金幣放進懷里,扭頭沖格蘭說道:“你沒見過?學(xué)院里的煉金課上應(yīng)該經(jīng)常用到吧?!?p> 格蘭吸了口氣,心想學(xué)院那種地方他可從來沒去過,別說那些奇怪的儀器了,在沒有來到蘭徹斯曼大陸之前,他甚至連制作書本的紙都沒見過幾次!
“唔...我沒上過學(xué)?!?p> 年輕人仿佛對于這個答案一點也不奇怪,甚至頗有些驕傲地說了句“我也沒上過”,之后他沉默一會兒,仿佛在思考如何讓一個沒有上過學(xué)的文盲理解那些儀器的用處。
可想了一圈,他也沒在自己腦袋里找到合適的詞匯來解釋,于是只能順著剛剛的話題說下去:“與你和我一樣,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用人都有機會能夠進入學(xué)院的?!?p> 格蘭不由猜想,那洛呢?她有沒有上過學(xué)?如果是她的話,一定能夠明白那些儀器的用處吧。他這樣想著,心里不自覺地生出一股自卑感。
蘇菲爾嬸嬸說過,他很聰明,這一點他自己是非常同意的,可聰明與智慧并不相同,聰明是天生的,可智慧卻是要從書本上學(xué)來的,他雖聰明,甚至可以裝做一個王子一樣與人交流,可卻沒有智慧,他從沒讀過一本書,就算日后到達(dá)雀都成為國王,他就真的能夠成為一個合格的君主了嗎?
想到此,他不由開始懷念起漁島上生活的日子,雖然單調(diào)無聊,但起碼無憂無慮,不用擔(dān)心自己的腦袋什么時候會不見蹤影。
“父親,蘇菲爾嬸嬸以及德萊爾老頭兒,你們現(xiàn)在還好嗎?”
年輕人可不知道身邊的格蘭究竟在想什么,繼續(xù)自己的話說道:“學(xué)院本來應(yīng)該是天才的聚集地,可是現(xiàn)在,那地方卻被一群腦子里盛滿豬油的蠢貨所占據(jù),而真正的天才,比如我,卻需要自己購買儀器學(xué)習(xí),這簡直是一個笑話!”
格蘭全然不介意他在那自吹自擂,因為在島上沒事的時候,他也會對著那條聽不懂自己話的黑狗贊美自己,那感覺很不錯。
“煉金是什么?可以煉出金子嗎?”
這只是格蘭自己的理解,畢竟從字面意思聽上去,煉金煉金,可不就是冶煉金子嗎?
年輕人忍不住笑出聲,不過隨后語氣再次嚴(yán)肅起來:“如果只是煉出金子,那它就全然沒有存在的意義了?!?p> 格蘭對他所說的話一知半解,不過聽他的意思,煉金顯然還有比煉出金子更大的作用,但他實在想不出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什么比金子更重要。
見年輕人朝屁股下看去,格蘭也朝下面看去,只看到了散布著零星青苔的灰色瓦片。
年輕人抬起頭,有些輕蔑地說道:“你覺得我們屁股下面掛著的那副畫像真的是神么?”
沒等格蘭回答,他哈哈大笑一聲:“哈哈,這里的人真實蠢到骨頭里,他們以為每天對著一張畫像祈禱就能讓乞丐離開這座城市?拿著金幣來供奉他們心中的神就可以讓戰(zhàn)爭停止?”
他收起笑聲:“對著那玩意祈禱只會讓乞丐越來越多!而他們帶來的金幣,更不會為停止戰(zhàn)爭做出一點貢獻(xiàn),那些金幣只會讓老家伙欠上更多債務(wù)!”
此時的他看上去沒有一丁點面對金幣時的媚態(tài),反而多了些自傲與豁達(dá),讓格蘭更加無法看透他真實的面目了。
……
趴在長桌旁的一位白胡子老頭猛然打了個噴嚏,心里默念準(zhǔn)是那小子又在罵自己。
沒來得及多想,在旁人的催促下,他那雙枯老的手再次朝懷里探去??赡抢锩嬖缫呀?jīng)空空如也,哪里還有半個金幣的影子呢?
眾人見他磨磨蹭蹭始終掏不出錢來,于是便開始起哄。
“快點下注呀,令人尊敬的神父大人!”
“對呀,每天摸幾下別人腦袋就有無數(shù)金幣進賬的神父,您可別告訴我們您沒錢啦!”
面對眾人的調(diào)侃,被稱作神父的白胡子老頭慢吞吞地站起身子,一句話也沒說,便打算轉(zhuǎn)身離開。
這時,坐在長桌盡頭的那位帶著扁平帽子的精瘦男人開口挽留道:“神父大人,我們的錢從不外借,可對您除外,您大可以在這先取一些用?!?p> 神父沒有說話,穿過人群,徑直朝門口走去,他剛邁出大門,背后便傳來大笑聲,他隱隱約約聽到有人破口大罵:“滾回地獄去吧,這兒可沒有路可以通往天堂!”
走出門外,天空繁星點點,熱鬧程度絲毫不讓背后的“酒館”。
他邁動搖搖欲墜的雙腿,緩慢朝那座自己待了四十余年的教堂走去,身上雖然分文未剩,可他臉上卻掛著其他人很難理解的笑容。
因為只有在這,在這充滿欲望的賭場上,他才能找到一丁點自己的作用,半只腳已經(jīng)邁進墓地的他能做什么呢?大概只有輸錢了。
如果市民知道了他們供奉給神明的錢被神父用來揮霍在賭桌上,恐怕會毫不猶豫地送他去見上帝!
可是上帝呢?他老人家大概在五年前無數(shù)難民涌入繁蒂城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離開了。
又或者,這個傳聞中善良仁慈的老人從未存在過呢!
好在賭桌上那群賭鬼并沒打算將這個消息擴散出去,因為他們明白,只要這老頭還活著,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金幣被送到賭桌上來。
不過,上帝真的存在嗎?
這個想法對于一個四十年如一日每天宣讀《神之書》的神父來說,可以說是與死亡一樣恐怖。他在產(chǎn)生這個想法之后,確實想過了結(jié)自己生命去見一見上帝的真實面目,可就在他選擇死亡的前一天,那個可憐的小鬼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看來上帝暫時還不想見我?!?p> 這是他看到可憐小鬼時的第一個想法,可后來證明,這個想法大錯特錯,因為這個小鬼頭與上帝完全沒有一絲關(guān)系。
他不信仰上帝也就算了,他竟然還拿著每月的薪水去購買煉金用的儀器!
這種事情在他看來,比戰(zhàn)爭號角響起,全城經(jīng)濟崩潰以及難民涌入城市更加可怕,任誰也不會相信跪在教堂里的祈禱者的身份,竟然是一個煉金師!
可這一幕偏偏發(fā)生在他所管理的教堂里面,不進如此,那個煉金師甚至還真的搞出來了魔法!這算是什么?上帝開的玩笑?
先是終身的信仰破滅,讓自己明白過去幾十年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再是收留崇拜煉金的逆教徒,來驗證自己的這一生就是個錯誤。
這種感覺很不好受,簡直比死了還要難受。于是他不再向那個小鬼發(fā)放薪水,開始把金幣浪費在賭桌上,他認(rèn)為,哪怕是扔了,也比被小鬼用在煉金上好一萬倍!
所以,他不可能贏錢,因為他根本就沒想贏錢。也正是因為那些金幣遲早要流向賭桌,于是他便從沒有在意過數(shù)目,自然也就不知道每個月底,放在他衣柜布囊里的金幣,總會莫名其妙地少上一兩個...
這位如殘燭一般的老人,孤零零地走在歸家的路上,從背影看去,總讓人忍不住為他捏一把汗,因為每一陣風(fēng)吹過,他看上去都像是會倒向地面,再也不可能醒來。
……
那些以上帝之名欺騙來的金幣,通過這種方式再次流入到平凡人的手里,可這又有什么意義呢?按照后世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經(jīng)濟學(xué)家這樣概括:“...賭博被禁止誰也說不清是好是壞,我說這句話并沒有任何反對偉大的米歇爾先生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從經(jīng)濟角度來看,賭博這種行為更像是一種粗暴的資金流通方式,除了不美觀之外,實在難以再找出任何一點瑕疵...”
……
一陣風(fēng)吹過,格蘭打了個冷顫,但這仍然改變不了他認(rèn)為身邊這個年輕人在吹牛的想法。
可以發(fā)出藍(lán)色火焰的粉狀物?這種東西出現(xiàn)在神話里的魔法書上格蘭也許會相信,此時由他嘴里說出來,可是一點可信的理由都找不到。
年輕人可不在意格蘭是否相信自己,除非他是銀雀王朝的國王,可這小子怎么看也只是一個與自己一樣,被人拋棄沒人要的可憐人。
“這才是解決戰(zhàn)爭的唯一方式,如果我的實驗成功的話,就算是國王見了我,也要禮讓三分!”
年輕人情緒激動,索性不再坐著,一下站起身來,沖著無邊的黑暗豪邁說道:“這才是神真正應(yīng)該做的事情,而我,就是要成為那個神的人!”
格蘭實在是忍受不了他吹噓自己的樣子,便想把他拉回現(xiàn)實。可轉(zhuǎn)念一想,誰又能夠想到本應(yīng)該是一名漁夫的自己,此時卻正走在前往王座的路上呢?
也就是說,也許他說的并沒有錯呢?
想到此,他同樣站起身,從背后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慢慢說道:“嘿,想要成為真神的你,有沒有想好今天晚上要睡在哪里?”
年輕人瞬間泄氣,沒了剛剛的威風(fēng)與霸氣,懈怠道:“每一個偉大之人在成為傳說之前,總要睡上一次地板的...”
格蘭忍住不笑出聲:“很有道理,雖然我不知道我是否會成為偉大之人,但今天也要與你一起睡一次地板?!?p> 年輕人沒覺得奇怪,反正金幣已經(jīng)在自己兜里,就算他睡到天上去,也別想自己再把它掏出來。
既然馬上要同睡一張地板了,沒有理由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吧,于是格蘭隨口問道:“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正式介紹一下,我叫格蘭?!?p> 年輕人愣了一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問自己的名字,可是自己叫什么呢?由于許久未用,他一時竟有些想不起來了,于是只能說道:“唔...我也不記得我叫什么了...”
格蘭臉上瞬間劃下幾道黑線,難道這就是偉大之人的偉大之處?
爬下屋頂時,一個熟悉的畫面突然從年輕人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怕再忘了,于是趕緊說道:“我知道了,我叫米歇爾!”說完,他又小聲補充道:“應(yīng)該是這個吧...”
格蘭扶著梯子一邊往下爬,一邊說道:“好吧,米歇爾先生,很高興見到你。”這是他從約翰哪里學(xué)來的問候語,離開格倫港城后還沒怎么用過。
“我...我也很高興,格蘭先生?!?p> 就這樣,影響蘭徹斯曼大陸日后百年歷史的兩位偉人,算是正式打了個...嗯,頗為正經(jīng)的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