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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緣由,我是你的遠方

第一百零六章

你是我的緣由,我是你的遠方 秋砆 3600 2019-08-10 09:57:51

  夜消失,東方漸白,太陽終于出來了。先是一點點,然后慢慢跳出地平線,倒不刺眼,很大很圓。視野很開闊,薛嘉華有種想高聲呼喊的沖動。這兒沒人煙,即使扯破嗓子也沒人認為你是瘋子。

  這里荒涼無邊,但有生命存在。在較遠的山崖上,就有一只狼。起初看不真切,他以為是羚羊,但那東西像狗一樣坐著,一點也不害怕直立行走的人。待它沖天一聲凄厲的嚎叫,薛嘉華才意識到那是狼。

  從山丘上下來,薛嘉華用凌冽的水擦了一把臉,冰極了,刺骨。

  沿群山攀沿而去,隊員們被河谷洼地燦麗多姿深深震撼,幾百萬年前沉積的砂礫巖層,由于新構(gòu)造運動,雨洪侵蝕及重力崩塌,形成許多峭壁、巖柱組成的峰林和峰叢。十里長峽,如同畫廊。奇峰崖壑裂隙,千姿百態(tài)?;蛲ねび窳ⅲ鼓刃沱?;或粗獷古樸,壯觀恢宏,浸透著雄、奇、險、古、野、幽的原始風韻,粗獷、雄渾、樸拙、厚重。一條河流在谷地深處一路向東,切割開山口,靜靜地流淌在廣袤的北草地。那野趣濃烈的旖旎風光,雄奇、粗獷,令人留戀,如癡如醉。

  他們仿佛感到了遠古造山運動的的裂變,顫動、褶皺、隆起、斷裂……每每發(fā)現(xiàn)礦物體和結(jié)晶的巖石,隊員們無不驚奇,因喜悅而戰(zhàn)栗。一天下來,帆布包里的地質(zhì)標本沉甸甸的,疲憊的雙腿連一步也不想挪動。但還得堅持,探礦路上不是閑庭漫步,更不會有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好在視線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被風鼓起的帳篷,有炊煙升起……

  要不了多久,西邊的霞光逐漸暗淡了下去,宿營地一片寧靜,不知哪個隊員在帳篷里吹起了口琴,旋律清婉,那飄忽的音符不禁讓每個人的心海憑空泛起了微瀾。都是一些青春似火的年華,不管有沒老婆,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他們都在忍受相同的寂寞。沒有女人,沒有鮮花,只有漫天滾滾的風沙從空曠里掠過。

  夜升起來了,靜悄悄的星光下,愈發(fā)悠揚的琴聲寄托的不僅僅只有一腔相思。同時,這琴聲憑空給夜色增添了幾分嫵媚。

  坐在帳篷前的薛嘉華怔怔地望著坦蕩的戈壁在思考著什么,是一個未被發(fā)現(xiàn)的露頭,還是一條斷裂帶下褶皺的延伸去向?也許他是在想念遠方的親人,在那萬家燈火的一扇窗前,親愛的至柔在空寂的屋里向他靜靜訴說相思之苦。能想象得出,她或時而書寫,或時而沉思,情到深處,不免落下幾滴眼淚,落在信箋上,發(fā)覺了急忙用衣袖揩去。于是,這夜色憑空生出些許憂傷,伴隨一縷甜蜜的惆悵……

  在這靜謐的夜晚,被琴聲撩撥的還有地質(zhì)工程師葉爾康。星光下的荒原地上,煙頭的火星一閃一滅。坐在帳篷外的山坡上,葉爾康仰望天空,雖說野有寂寞、有孤獨,但更多的是困惑,沒人告訴他這世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何那個過去的日子一夜之間就乾坤逆轉(zhuǎn),滿腔的熱血陡然被一盆無情的冰水冷卻,繼而連太陽也暗淡無光了。

  葉爾康在思考著自己的人生。

  望著那個大月亮,望到脖子酸痛,望到他眼中嗆滿淚水。

  世上萬千生物都在追求永恒,哪怕虛無縹緲,也不愿變成一撮塵埃。在時間的流程中,塵埃即使被風揚起,最終還是要沉淀,就像太陽注定要落下去一樣。但往事不會灰飛煙滅,那用生命經(jīng)歷的滄桑永遠地在他的心上烙了無法磨去的印跡。

  記憶就像埋在土壤里的葉子,那些清新的嫩綠早已消失在時間的刻度里,惟有鋪天蓋地的腐爛氣味彌漫在漠漠長空,倘若有一縷清爽的風拂來,那是下一個春天鮮花吐蕊卷裹的醉人芳香。

  不管怎樣,活著真好。

  夜深了,夜睡去。

  沒有了琴聲,也消失了歌喉的低吟,只有風嘯侵擾著荒蕪與空曠。夢囈被風卷裹走了,一個神色憂郁的女人走進了葉爾康的夢中……

  鄉(xiāng)村的夜晚和荒蕪的戈壁一樣寂寥,無聲無息,連狗的吠叫都不曾聽到。油燈下,俞英蓮做著針線活,縫縫補補是鄉(xiāng)下女人永遠的家務活。白天她和許多社員一樣去生產(chǎn)隊背糞、修梯田,掙工分養(yǎng)家。下了工回到家,她挑上水桶又要緊著去井臺上擔水,為病在炕上的婆婆和女兒做飯。等刷洗了鍋碗,她又開始給豬剁菜、喂食,進進出出都是她忙碌的身影。

  忙完了這些,她坐在屋檐下的小土爐子前點火為婆婆熬藥。每每這時,婆婆咳喘著都會說:“再不要白費閑心了,熬了我也不吃?!?p>  “咋是閑心呢,得病了就得吃藥,不然咋能好起來呢?!?p>  躺在炕上的婆婆心疼兒媳暗自嘆息,幫不上忙不說,還要拖累,活著有啥好。她總是說,“還是死了的好,活著遭罪?!?p>  俞英蓮往往一笑了之,那扇子把火旺起來,不多會院子里就漫起了一股濃濃的藥香味。

  躺在炕上的婆婆嘆息,唉,葉家都敗了,我還活著干什么,死了的好。

  有時候過于勞累的她坐在那倚靠在墻上睡著了,八歲的女兒素萍不驚動母親,懂事地往小土爐子里填幾根柴,讓藥罐又咕嘟起來。

  等藥熬好了,俞英蓮把藥渣濾掉,讓素萍把藥碗端給了奶奶??匆姸碌膶O女,當奶奶的眼里有了亮色,嘴里說句,葉家無運,可我的萍兒將來是有命的。俞英蓮聽見了,只是笑笑,天下做長輩的都期望兒孫有福。

  夜沉下來的時候,安頓祖孫倆睡下,消停下來的俞英蓮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自己屋里,點亮油燈又閑不住地拿起了針線活。

  這天是清明節(jié),她沒有去上工,向王隊長請假,說要去上墳。王隊長倒也通情達理,問句“你婆婆病還不見起色”?她回應說:“還躺著,吃了不少的藥,效果不大。”他似乎有了惻隱之心,嘆口氣,說句“也真難為你了,有啥難心事了,就言語一聲?!蓖跆鞓s說這話有沒有別的企圖只有他自己清楚,但不能否認他說這話是真心的。

  盡管這樣,俞英蓮還是懼怕王天榮,即使再有難事也不去央求他,躲都躲不及,哪里還敢去麻煩。

  那天出門上墳的時候,天陰沉著,看樣子要落雨了。躺在炕上的婆婆有氣無力地喊一句,“帶件遮雨的,當心給淋了?!贝河陮ηf稼貴如油,但淋到人身上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俞英蓮應著,順手從屋子的外墻上摘下草帽背挎在了脖子上,提上柳條籃出了門。

  山道彎彎,從斜坡上去,走不遠,兩山收緊,拐進一條幽深的溝,走到頭,山腳下有片較為開闊的漫坡地,葉家故去的人都躺在那兒的地底下。據(jù)說這是一處**地,兩道小溪從左右淌出,在緩坡下匯集在一起,往北而去,最后注入奔流的渭河。聽說有好事的風水先生曾踏勘過這塊穴地,脈是好脈,但缺陷是人丁不興旺。果不然,葉家?guī)状鷨蝹?,到了葉爾康的子嗣上,眼下只有一個女兒,這是他母親最為焦慮、也始終念念不忘的一件大事,若再不見男娃頂梁,她死了根本無臉去見地下的男人,實在沒法交代。這也是俞英蓮的一塊心病,覺得愧對婆母多年來對她的疼愛,可丈夫常年在外,她和哪個去要娃娃?她曾對葉爾康說過這樣的話,“咱們該有個兒子了,婆婆等的心都焦了?!闭l知葉爾康說,“沒啥要緊,咱不是有個女兒了嘛。女兒也是傳人,有什么可焦慮的?!?p>  去給亡故的先人們上墳,俞英蓮每每都要虔誠地磕頭,希望能得到護佑,在男人回來探親的時候能讓自己的肚子大起來。但遺憾的很,依舊平平。她相信地下的先人們是有感知的,就是不曉得那里做的不合適了,這樣來懲罰。她曾問過葉爾康,人死了有魂嗎?葉爾康說,都說這世上有鬼,哪個見過?人死了就像一盞燈滅了,埋在地下化成土,什么都消亡了,哪來的魂,別信那個。俞英蓮說,那人們?yōu)樯渡蠅灥臅r候又要祭奠,又要培土、燒紙?葉爾康說,給先人們燒幾張紙,這是祖祖輩輩延續(xù)下來的風俗,實際上就是一種對先人的紀念,和封建迷信無關(guān)。

  不管是不是迷信,俞英蓮和往年一樣,培土、點香、燒紙,程序上一點也不減少,最后看著紙灰被風旋走了,她知道先人們有靈知,魂從地下升了起來。相信人死了會變成鬼的俞英蓮竟然沒有感覺到害怕,按男人葉爾康的話,即使有鬼那也沒啥怕的,往往害人的不是鬼而是人。

  她甚至看著墳頭在想,將來我也會躺在這里嗎?傍邊有男人葉爾康陪伴嗎?

  山野地里異常的安靜,離開墳地的俞英蓮原本是小順便挖些野菜回去。但天公不作美,雨點噼哩叭啦落了下來。她趕緊把背上的草帽拉過來戴在頭上,腳下的步子加快了起來。誰知就在拐過那個斜坡的山背后,她猛地被突然出現(xiàn)的王天榮給嚇了一跳,慌得差點跌坐在地上。

  他及時伸出手托了她一把,“咋,我嚇著你了?”他也是來上墳的,他家的墳離葉家的不遠,就在緩坡下的山彎里。按他祖先的話說,離老東家的墳近些好,這樣能沾些福氣。

  這會被王天榮托住的俞英蓮身子半仰著,如此近的距離連他的濃眉都根根看得真切,更有他那犀利的鷹眼令她恐懼,感覺他粗重的氣息拂在自己的臉上,麻酥酥的。這時只有他稍微一用力,她就能滾進他的懷里。但他沒有,一向嚴肅的面容竟然多了幾分溫存。緊張中,她哪里還顧得上回應他的問話,猛然腰里一使勁,直起身子,頭也不回地惶惶往山下奔去。好在雨還沒有讓山道變得泥濘,不然情急中逃離的她不定早就跌跤了。

  以往在田間,女人們扎堆在一起,張家長李家短永遠是她們說不完的閑話。俞英蓮從不插嘴,更不擺弄是非,她只長著耳朵聽,不外乎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

  一回到家,她鉆進屋子背靠在門上,心怦怦直跳。她甚至難以想象,他如果執(zhí)意把自己抱進懷里會怎樣?無論如何她都會反抗、掙扎,還會張開嗓子喊叫,哪怕山里沒有一個人影。如果真被他那樣了,她會毫不猶豫直接從山崖上跳下,還哪有臉面活在世上。

  好在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畢竟葉家是有恩于他王家的。

  油燈下的她臉頰紅紅的,心里多少還有驚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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