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這一天,局辦公室劉主任來了,通知葉爾康簡單收拾一下,馬上去出趟遠差。
他問:去哪里?
回答:不知道。
又問:去干什么?
回答:不知道。
葉爾康眼前發(fā)黑,如果不是極力控制住偏離的重心,他會一頭栽倒在地。
吉普車載著他往火車站駛?cè)?,但和前次去往勞改農(nóng)場不同的是,這次卻是局辦公室主任陪同。葉爾康試圖從他臉上尋找答案,但沒有。
一天一夜后,列車??吭陉P(guān)城腳下的車站,一輛吉普車載著他們徑直往市郊開去。當一座大墻出現(xiàn)在眼前時,那墻頭上的電網(wǎng)和游動的崗哨讓葉爾康差點癱軟,這分明是要把他收監(jiān)了。為什么,難道存心是要找茬子置人于死地不成?
到了這會,望著滿臉灰白的葉爾康,劉主任這才不直接告訴他,不用那么擔心,這是路局長親自安排的。這讓葉爾康更是墜到云里霧里了,這么神秘,又是什么意思?但劉主任只能說到這里,更多的他也不清楚,路局長只是囑咐怎么把葉爾康帶去的,一定要平安把他帶回來,劉主任理解為這事需要保密。
走進大墻,那個前來接他們的軍人在前帶路,七拐八扭,在一間會議室里,已經(jīng)有人在等候了。簡單的握手寒暄后,那位身穿便裝的領(lǐng)導打開柜子,從里面拿出了四塊石頭。
“請問,你認識這些石頭嗎?”
葉爾康不明就里地走上前去,他的目光一下子被一塊再熟悉不過的“孔雀石”驚呆了:“怎么回事?它怎么在這里?”
“仔細看看,你不要看錯了?!?p> “錯不了,這塊石頭是我采自戈壁上的廢洞,它怎么會跑到這來?”葉爾康激動地拿起“孔雀石”。
“那么另外幾塊呢?”那位領(lǐng)導不動聲色。
葉爾康就手拿起桌子上備好的放大鏡仔細端詳起來,仔細查看后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這三塊石頭里,這塊黃褐色的石頭是我在黃龍山采集的,至于這另外兩塊看似像輝石,其實就是頑石,沒有任何價值。”因不明就里,加之實在搞不清這中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顯得不安。
不多會,有人從外面提進一臺伽馬儀,當旋鈕打開,葉爾康那起那塊黃褐色的石頭,“嘎嘎”的聲響從伽馬儀發(fā)出。他猛然明白此次被神秘地帶到關(guān)城的目的所在了,看一眼坐在長條椅子上的劉主任。直到這會,劉主任似乎也才頓然醒悟路明遠局長派他和葉爾康來的用意了。至于這兩塊丟失的標本怎么會在千里之遙,他們難以知曉。
出了監(jiān)獄的大門,有當?shù)毓簿值娜藥ьI(lǐng)他們?nèi)チ苏写∠?,并告訴,先耐心住兩天,隨后再找他們了解別的情況。
招待所劉主任和葉爾康圍繞這次神秘之行以及那兩塊丟失的礦石標本談?wù)摿嗽S久,到最終也沒猜測出個所以然來。有些內(nèi)幕細節(jié)是不可能說給他們聽的,公安人員僅僅告訴他們,“是你們幫我們確定了一樁特務(wù)案件的破獲”。
他們似有所悟。
至于特務(wù)是怎樣露出馬腳落網(wǎng)的,他們無從知道。但知曉了一點皮毛他們也是興奮的,能幫助公安局挖出潛藏的特務(wù)這是多高的榮譽。不管這兩塊石頭怎么到了這里,至少和葉爾康無關(guān)了,這讓某些喜歡憑空猜忌的人可以休矣。
葉爾康心里釋然了。
這事說來也巧,不久前,路明遠的一個戰(zhàn)友來河都出差,順便到家里看望他。妻子江薇在廚房包餃子,路明遠和戰(zhàn)友坐在客廳里聊天。說到后來,路明遠多了幾分感慨,言稱還是部隊好,說同樣都是搞地質(zhì),與石頭打交道,可地方上人際關(guān)系太復雜,有時候簡直讓人無所適從。
是路明遠的話題讓他的戰(zhàn)友突然想起了一件與石頭有關(guān)的事,他說:“前不久我們基地附近抓住了一個嫌疑分子,那人是個石頭迷,我們的人在搜查他的宿舍時,看到了滿屋子奇形怪狀的石頭,大多都是從戈壁灘上撿來的‘風雨雕’。可奇怪的是從他的床鋪底下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一些石頭,有兩塊石頭還用麻質(zhì)包裹,根本和那些‘風雨雕’不是一個類型,非常普通。后來據(jù)當?shù)匚锾疥牭墓こ處焸儾榭矗f都是些礦石,大多都是采自祁連山,和鋼鐵公司開采的礦是同一類型。至于另外的那兩塊,通過鑒定也是礦石,但不是出自當?shù)?,一定來自別的地方,絕不是那人所說的隨意撿來的……”
“喂,你等等,你說那是礦石,兩塊?”路明遠很自然聯(lián)想到了地勘一隊丟失的標本,也是兩塊,莫非……
“怎么,你想說什么?”戰(zhàn)友感到疑惑。
“說不定這里面有名堂。”路明遠像是自言自語,還有那么一點激動:“那人交代這兩塊礦石從哪來的嗎?”
“沒有,他別的都交代了,唯獨咬定石頭都是他從祁連山里撿來的,說是捏在手里打狗用的,沒派上用場帶了回來?!?p> “那他沒說打狗的石頭怎么用麻質(zhì)包了起來呢?”
“案子是保衛(wèi)處和當?shù)毓簿值娜藢弳柕?,具體的我不是太清楚,只是聽了匯報。怎么,你有懷疑?”
“對,問題就出在這里。如果按他所說是打狗用的,干嘛要拿紙包上呢?”路明遠如實向戰(zhàn)友敘說了地勘一隊丟失的兩塊標本,他說:“如果我的猜測屬實的話,其中一塊和咱們搞國防急需的‘U’礦有關(guān),這就是他不愿交代的根結(jié)所在。”
于是這便有了劉主任秘密帶葉爾康西行,前往關(guān)城的緣由。
那位叫任玉昆的潛藏特務(wù)曾經(jīng)是甘州一所學校的老師,一年多以前調(diào)到地處戈壁的鋼廠子弟學校當了老師。坐落的長城腳下的鋼廠是國家“一五”期間的重點項目,各方面人才匱乏,在支援鋼廠建設(shè)的號召中,任玉昆積極報了名。他的理由很簡單,就是由于和妻子感情不和,離婚后受不得她娘家人的欺負,索性遠走高飛。
到了鋼廠后,他每逢星期日就會出現(xiàn)在戈壁灘,對荒灘上司空見慣的“風雨雕”情有獨鐘。那種被當?shù)厝朔Q作不堪用的“丑石”,經(jīng)歷千百年風雨侵蝕,形成耐人尋味、渾然天成的大漠風雨雕,形神兼?zhèn)?,呼之欲出。有人喜好這也不奇怪,任玉昆除了搜集鋼廠的一些情報,更重要的是借撿石頭之名,把眼睛卻瞄上了大批開往戈壁深處的軍車。他根據(jù)進出車輛判斷,在地平線的那頭肯定有一個秘密軍事基地在修建。至于這個絕密基地干什么用場的,他一樣都不清楚。于是他拿著照相機,以一個攝影愛好者的身份,秘密在那一帶出沒。
到初秋的時候,他接到一個“朋友”的來信,說他所在的特別普查小分隊實際上是找“U”礦的,在北山已經(jīng)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任玉昆借周末時間,搭乘一輛順車往東而去,下車后又徒步幾個小時,進了北山。經(jīng)過等待,一輛卡車出現(xiàn)了視線里。在確信無人看到后,車子在經(jīng)過他身邊時有意減慢了速度,兩塊麻紙包裹的石頭從車窗里丟了出來。那天在荒原上被陸大明看到的人影正就是潛伏特務(wù)任玉昆。
之后不久,基地的解放軍官兵在野外駐訓地注意到一名男青年假借野外寫生名義,用相機拍攝當?shù)氐孛驳匚锛把b備的情況,警戒哨兵上前查看后,發(fā)現(xiàn)其相機中存有大量具有軍事價值的地形、地物照片和數(shù)據(jù)信息。經(jīng)核查,看似無意識地拍幾張照片,背后卻暗藏這般玄機。至此,任玉昆身份敗露,他竟是一名企圖刺探軍事情報的間諜。
一切真相即將大白。
當葉爾康隨劉主任回到河都后,這才知道,特普分隊的司機汪立誠被公安機關(guān)逮捕了,那位名叫任玉昆的特務(wù)實際就是他的直接上司,河都解放后汪立誠秘密潛伏了下來。難怪當初在野外時看見隊員們欣賞孔雀石的時候,汪立誠會有那種不安分的眼神。
葉爾康驚呆了。聞聽此訊,這位堅強的漢子一時竟難以控制心中的冤屈,嚶嚶哭了起來。
“回去吧,該回去看看母親、老婆和孩子了。”路明遠和葉爾康握手話別。
柳絮聽說了此事,只要老師無恙,她打心眼里高興。在葉爾康走的那天,柳絮特地買了一些物品去了火車站。
“你不在家呆著,這大冷的天還跑來?!?p> “我來為你送行,這也不行?。俊彼妙B皮的眼神望著他。
“那怎么不行呢,我不是怕你凍著了。”
“沒那么嬌氣,我又不是溫室里的花朵?!?p> 葉爾康笑了,“是啊,我倒是沒從你身上看到‘嬌嬌’二字,像你這種優(yōu)越家庭出來的人難得。”
柳絮說:“你還不如直接說我是‘資本家女兒’好了,還優(yōu)越家庭呢。其實我從小就沒那種感覺,感到和巷子里的其他小孩沒啥兩樣?!?p> “這就是你與眾不同的地方。話說回來,這就是人的品行。這可能從小潛移默化受你父親影響有關(guān),他曾是那么大的老板,卻沒有盛氣凌人的架勢,不然我何其能與他成為朋友?;厝ハ蛩鷨柡茫矄柲隳赣H好?!?p> “你干嘛不去當面向他問好?你和他怕是一年多不見了吧?”
“是啊,的確有一年多了。等我返回河都一定去拜訪,不然真要挨罵了。”
開車的鈴聲響了,柳絮真想抱抱他,看站臺上人來人往的,她卻步了。
列車消失在遠方,柳絮還站在凄冷的寒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