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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緣由,我是你的遠方

第一百二十章

你是我的緣由,我是你的遠方 秋砆 4803 2019-08-26 09:10:32

  就要過年了,路明遠對江薇說,我就不陪你和兒子了,我要去趟北草地。

  江薇倒也沒有驚訝,這些年來她已習(xí)慣了。

  “只是……”江薇的話說了半截就忙著給當(dāng)家人準備出行的東西去了。

  路明遠望著妻子的背影,感到愧疚。過兩天就是江薇的生日,他這樣做太不盡情理了,但他的心在遙遠的北草地,那兒有一群人難以和家人團聚,為早日發(fā)現(xiàn)大煤田,在寒風(fēng)刺骨的冰天雪地忘我工作,他不能不去。

  他能做的只有給愛妻一個強有力的擁抱,再疼愛地摸摸兒子的頭,轉(zhuǎn)身出了家門,一頭扎進了隆冬的寒風(fēng)里。

  北草地的冬,圣潔、純樸、素裝,雪野之上,甚至沒一個腳印。渾濁的宛川河被凍封,又被厚厚的雪覆蓋,河流在人們的視線里消失了,連往日的凝重都走遠了,滿眼蕭索、單調(diào)、沉寂,令人心里發(fā)木、發(fā)顫。

  蜿蜒的小路遁去了蹤影,離河流幾公里開外的鉆場上,機聲隆隆,震耳欲聾,身穿皮大衣的機長和剛剛擔(dān)任了地質(zhì)科長的薛嘉華正在泥漿池邊撈巖粉,邊測試酸堿度,大聲地談?wù)撝裁矗捎跈C器聲太嘈雜,聽不清他們的話題。

  在鉆場不遠處有一大摞巖心箱,鑒定員柳絮查看巖芯對照鉆進記錄,不時往硬皮本上寫著各種數(shù)據(jù)和巖芯取樣結(jié)果。在此之前,由于北草地開進的鉆機很多,巖心鑒定員一下子短缺了起來,柳絮主動報名:讓我去吧!地勘隊長薛嘉華本想拒絕,他覺得一個女孩子理應(yīng)在資料室管理資料或去描圖才是,出野外常年經(jīng)受風(fēng)吹雨淋,加上野外高原紫外線的照射,臉變得紅黑、粗糙,那還有一個姑娘家水靈靈的模樣,看了都叫人心疼??闪跽f,我要到北草地去,即使搞普查、測量都行。薛嘉華明白了她的心思,她是要去看望老師葉爾康的。他只好遂了她的心愿,讓她跟隨鉆機做鑒定員,雖說都是野外工作,但鑒定員用不著每天翻山越嶺,相比跑線路要輕松許多,生活也比較有規(guī)律。當(dāng)然,他也征求了唐亦芎的意見,唐亦芎說,去吧,讓她去吧,該是她去北草地的時候了。薛嘉華說,你不怨我?唐亦芎說,怎么會,她已經(jīng)在我這兒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此時,柳絮已經(jīng)做完了巖芯鑒定,向薛嘉華走來。

  在翻開記錄本后,她指指點點說道,按剛剛提取的巖層的觀察,應(yīng)該離頂板不遠了。薛嘉華扭頭告訴機長,這幾日一定要刻意留心,千萬不敢把煤層打丟了,這可是北草地第一鉆,所有的數(shù)據(jù)、巖芯、煤芯都對我們來說至關(guān)重要。機長點頭回應(yīng),放心好了,我和副機長輪流頂班守候。

  這時,遠處揚起的土塵吸引了他們的目光,看見駛來的吉普車,不用猜想也知道是誰來了,薛嘉華、機長和柳絮趕忙迎了過去。

  車子在鉆場外停下來,薛嘉華主動拉開車門,路明遠從里走出,和他們一一握手。鉆場嘈雜,無法說話,言語全都在拱手抱拳中表達了。

  機長掀開鉆場的帆布門簾,路明遠踏上木板鉆臺。

  現(xiàn)場正在鉆進中,這個時候是鉆工最輕松的空蕩,除了班長全神貫注坐在鉆機后面盯視儀表外,其他的鉆工檢查水泵和柴油機運行情況,記錄員拿木尺在立軸上測鉆進尺寸,不像上下鉆時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雖說有點清閑,但沒有人刻意走過來和路局長討好,這冰天雪地能看到局長迢迢幾百公里專門來探望大家,滿身泥漿的鉆工們從一個眼神、一個點頭已經(jīng)表達了他們由衷的敬意。

  出了鉆場,路明遠徑直走向巖芯存放地,從木箱里拿起一塊巖芯端詳起來。柳絮盡管和路明遠沒有正面接觸過,很緊張,但她還是勇敢地走過去給局長介紹起了北草地巖層構(gòu)成情況。她說,“從目前的取得的巖芯以及周圍看到的裸露,北草地區(qū)域經(jīng)歷了加里東期、燕山期和喜山期多次大的構(gòu)造運動。從老葉他們以前提交的地質(zhì)資料上看,北草地地質(zhì)環(huán)境復(fù)雜,地面破碎,地裂縫、錯落、凹陷十分發(fā)育,這將會對以后的開采帶來極大困難。”

  路明遠頻頻點頭,對她的介紹非常滿意,想不到這姑娘腦袋里裝了不少東西。他遂問道:“那北草地向斜和斷裂帶你清楚嗎?”

  柳絮有些猶豫地看著薛嘉華,不知道該咋好。

  薛嘉華鼓勵道:“說吧,那些你是知道的?!?p>  柳絮漲紅著臉,繼續(xù)介紹了起來:“北草地區(qū)域內(nèi)褶皺、斷裂以北西西向為主,其次為北北東向。主要褶皺有三個向斜和三個大斷裂。出露地層主要有三疊紀灰綠色礫巖、砂巖夾砂質(zhì)頁巖和線性煤層;侏羅系紫紅色砂巖、頁巖夾灰綠色細砂巖、薄層角礫巖和煤層;白堊系紫砂巖、泥巖層夾透鏡狀山巖;以及第四系地層沖積、洪積粉土、淤泥層和砂礫卵石構(gòu)成。”

  路明遠聽明白了,把柳絮的介紹簡單歸納,北草地的地層實際就是由三大構(gòu)造運動加上三疊系、侏羅系、白堊系和離現(xiàn)在最近的第四系構(gòu)成了自遠古以來發(fā)生在北草地的地質(zhì)演變。難以想象得到,在我們的腳下,這顆賴以生存的星球經(jīng)歷了怎樣漫長的山崩地裂,變成了眼下相對平靜供人類休養(yǎng)生息的家園。

  他轉(zhuǎn)而問柳絮:“你那個地質(zhì)院校畢業(yè)的?”

  柳絮感到窘迫,有些為難情地低下頭。

  薛嘉華說:“她沒上過專業(yè)院校,高中畢業(yè)后到了地質(zhì)短訓(xùn)班,一直跟隨葉爾康工程師從事地質(zhì)工作,這幾年又跟著唐亦芎搞地質(zhì)測量?!?p>  路明遠徹底刮目相看了:“難怪,給葉爾康當(dāng)了多年學(xué)生,外行也成半個專家了?!彼粗稳A又說到,“再加上你和唐亦芎兩位老師指教,她可不得了啊?!?p>  薛嘉華說:“我可沒指教她多少,只能說她的悟性很高?!?p>  當(dāng)路明遠知道她就是柳熙蔭的女兒時,路明遠多看了她幾眼,說到:“難怪,不愧是老柳教育出來的女兒,能從事這樣的工作,難得啊。”就在這會,路明遠有了一個想法,等明年有機會了,一定要把這孩子送到地質(zhì)院校進行深造,她會有大的前途,就憑她是葉爾康的弟子。路明遠又問:“這里就你一個女同志,生活上方便嗎?”

  柳絮回應(yīng):“沒問題,包括機長待我很好,就像關(guān)照自家妹妹一樣關(guān)心我?!?p>  路明遠扭頭問機長:“是這樣嗎?你們可不能欺負她,不然我不饒你們。”

  機長嘿嘿一笑:“我們哪敢,她不欺負我們就不錯了?!?p>  大家都笑了。

  “我哪有?!绷跫泵ι贽q。

  機長還記得柳絮剛來鉆機上的情景,由于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們,猛然出現(xiàn)一個姑娘,所有的男人站在帳篷門口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她。柳絮被看得不好意思,低聲對幫她搬行李的機長說,你們這兒的人咋那樣看人呀。機長說,別理他們,沒見過世面。安頓下來后,柳絮想去方便一下,舉目搜尋了一圈,哪來的廁所,一間遮擋的茅房都沒有。機長看出來了,告訴她,到那邊的砂梁后面去吧。她已經(jīng)顧不得許多,撒腿就往那邊跑。盡管她沒回頭,但感覺有許多雙眼睛在追隨她的身影。蹲在砂梁后,她聽見機長在向那些男人們訓(xùn)話:你們給我聽好了,如果有人敢耍花花腸子,看我放得過。以后和柳同志少套近乎,更不許進她的帳篷,哪個敢違反,輕者開除回家,重則蹲班房。你們現(xiàn)在都進自己的帳篷,窗簾放下來,不許東張西望的。在砂梁后的柳絮聽得真切,她兀自偷偷笑了。過后,不知是機長的話起了作用,還是那些鉆工兄弟們真拿她當(dāng)姐妹,雖說玩笑也敢開,但都掌握了分寸。有時大家圍在一起滿嘴跑車,什么葷話都敢說,可一看見柳絮走過來,立馬讓嘴關(guān)了門。

  柳絮其實并在在意那些,在測量隊時,跑野外的人口無遮攔,在嘴上尋開心,唐亦芎警告也不起作用,時間一長,她和幾位姑娘們也習(xí)慣了,大不了罵他們幾句,過多地只是一笑了之。

  來到宿營地后,路明遠的出現(xiàn)讓所有倒班休息的鉆工們很興奮,全從帳篷里涌出來,一雙雙握慣剎把和管鉗的手伸了過來,噓寒問暖。身為一局之長的路明遠沒有慷慨激昂的講話,一句“我陪同志們過年來了”,讓大家在寒冬里感受到了春意暖暖。

  除夕夜,路明遠帶著廚師上了鉆場,在燒得通紅的大火爐上給當(dāng)班的鉆工們煮起了餃子。咬一瓣大蒜,吃一個餃子,那熱氣騰騰的情景感動的不僅僅是人的心懷。

  到了大年初三的晚上,第一口井打出了煤,守候在那里的薛嘉華甩掉皮大衣,沖向鉆井平臺,雙手虔誠地從巖芯箱里捧起黝黑的煤芯,激動萬分,這可是沉積在侏羅紀距今一億四千萬年的烏金啊!他的手顫抖,那種迸發(fā)的激情難以抑制,任憑熱淚滾滾。從踏上北草地那一刻起,他就期盼著這幸福的時刻。這里有他的情,他的愛,還有風(fēng)華正茂的青春歲月,多少年的酸辣苦澀都在這一刻凝聚成了甘甜。圍在他身邊的那些臉上沾滿泥漿的鉆工們由衷露出的喜悅不是用語言能表達得了的,那一刻他們只想喊萬歲……

  住在帳篷里休息的路明遠得知消息,來不及把衣襖穿戴整齊,敞著懷就奔出了帳篷。身后的通訊員拿起皮大衣邊攆邊喊:“局長,把大衣穿上,可別凍著了?!彼睦镱櫟蒙?,踏著滿地的積雪,顛著步子沖向了井場。上了鉆臺,見到煤芯攥一把,放在鼻孔下香甜地聞聞,激動地說話也不連貫了,“見,見了,見煤了……”就連晶瑩的雪花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瘋狂舞動。

  柳絮一直呆在現(xiàn)場,她是鑒定員,理應(yīng)待在鉆場。之前薛嘉華要她回去休息,說有我就行了,萬一今夜沒見到煤,你明天再來替換我。柳絮說,沒事,困了我就在這圍著火爐打個盹就行了。

  北草地發(fā)現(xiàn)了煤,這對死去的葉爾康也算是個安慰。一早,薛嘉華掬一抔“烏金”和路明遠局長去他的墓地,輕輕獻供在墳頭,兩個男人脫帽默立。一個聲音在告慰九泉下的人:葉爾康不死,葉爾康永存!

  冷風(fēng)喧囂,在空無一人的墓地,柳絮站在那里用心在訴說:——我把心意折疊成美麗的蝴蝶,再用火焰化成灰,今夜就停留在你的枕邊??墒抢蠋?,我再也沒有機會把心聲表白,說給你聽了……

  如果說柳絮曾有的對葉爾康那種特殊情感是崇拜的話,那么現(xiàn)在站立在他的墓前,心兒真切地告訴自己,她是愛他的,居然愛的那么深。

  柳絮想到葉爾康所說的魚類化石,這不是一個關(guān)于一條魚死亡的故事,而是一個涉及不同的魚而擁有一個共同的不幸和悲劇命運的故事,這是個人遭際與時代風(fēng)云的疊合。他歸入了泥土,他能變成化石不朽嗎?

  正如他留下的那本發(fā)黃的筆記本寫下的幾行字:古老的夜晚和遠方的音樂是永恒的,但那不屬于我。我唯有融入大自然的懷抱,尋找遠去的牧歌。

  看來,當(dāng)初葉爾康內(nèi)心深處曾經(jīng)試圖想擺脫一種束縛,達到自我,可那是多艱難的一件事。因為“夜晚是古老的”,它已經(jīng)消失了,盡管“音樂在遠方”,無法企及,但他不氣餒,在“大自然的懷抱,”孜孜以求尋找那空靈的“遠去牧歌”。不管些充滿意味的話是葉爾康從書本上看來的,還是他有感而發(fā),依舊給人以存想,喧囂中隱藏著凄冷的孤單,境遇中包含著絲絲無奈。

  很多年后去追憶這調(diào)子,所以沒有了硝煙,沒有了血腥,沒有了刀光劍影,只剩下一望無際的鮮花,一望無際的田野,一望無際的燦爛,一望無際的追憶的人:后來者懷著像這片鮮花一樣一望無際的無限的緬懷,去追憶那些為了民族的延續(xù)獻出了自己生命的遠去了的逝者。

  歌聲遠了,模糊了,她感到惆悵。

  之后不久,在薛嘉華和唐亦芎的推薦下,柳絮得到路明遠的關(guān)照,她遠遠離開北草地到地質(zhì)院校進修深造去了。離去的終究要走的,離開了也許在時光的流逝里,心口的創(chuàng)傷會慢慢得以痊愈。直到過了多少年,攤開流年的素簡,盡管已經(jīng)泛黃,但記憶的阡陌在蛻變的思念里變成一首清瘦的小詩,融入濃郁的情感,最終憂傷被歲月沉淀,縹緲如煙。

  離開前柳絮到葉爾康的墳地再次來看望老師。

  萬籟俱寂,沒有紛擾,幾簇馬蘭草在野風(fēng)里搖曳。凝望了片刻,想培土卻沒有鐵鍬,她似乎能做的就是蹲下身,用手把墳前的那些巖石標本往整齊擺了擺,又從衣兜里掏出那只從戈壁上撿來的“風(fēng)雨雕”,恭恭敬敬獻在了他的墳前。他原本就是為石頭而生的人,就讓這歷經(jīng)風(fēng)雨的頑石陪伴、守候他到永遠吧!

  沒有眼淚,她僅用一把口琴再次為老師演繹了蒼涼的“牧歌”,在凄凄荒草下,葉爾康在她心里化作了永恒。

  她知道老師不相信鬼神,所以她沒有燒紙錢、香燭,只是灑了一瓶酒,瓶底剩下的一點她揚勃自己喝了,權(quán)當(dāng)和地下的他對酌。

  荒原上的馬蘭花無人問津,不為誰開,也不為誰落,在沙土中靜靜地舒展、搖曳。盡管沒有馥郁的氣息,但那淡然的風(fēng)姿終究沉醉了晚霞。那叢中一朵艷麗的紅,在宣誓最美麗的動人時刻,讓人一見傾心。

  她轉(zhuǎn)身默默離去了。風(fēng)吹動著她的短發(fā),還有那像旗幟一樣飄起的圍巾。走遠了,蒼茫大地上,只有那條曲曲彎彎的小路伸向無垠的地平線。

  靜靜地,不知從哪傳來一陣高亢的秦腔,她傾聽著,抬起目光,眺望遠方……

  一位詩人說:

  當(dāng)我的紫葡萄化為深秋的淚水,

  當(dāng)我的鮮花依偎在別人的情懷,

  我仍然固執(zhí)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涼的大地上寫下:相信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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