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說的是英文。奇怪的是,那人的聲帶像被撕扯壞了的高爾夫球桿正在與水泥地面刮擦,嘶啞又刺耳。
露華恍惚聽見了這句話,卻仍閉著眼睛,意識沒有完全回到腦子里。她感到自己的耳朵正在嗡嗡作響,四肢和腦袋都沉重無比,甚至懷疑自己是否仍然在睡夢中。立刻接著睡,無疑是此刻最容易做到的事情。
關(guān)鍵時刻,人類求生的本能發(fā)揮了作用,靈臺一閃,意識隨之清明。露華感到五感正在恢復的同時,也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她已經(jīng)“離開”了國青隊的宿舍小樓,而主使這一切的人——不知是什么來頭,不知在哪個角落——對方正在觀察她。
耳道里仍持續(xù)著轟鳴聲,這是中、短時間昏迷的后遺癥。露華聽不到這房間里是否有其他人的動靜,她試著最小幅度地蜷起手指,才剛縮了幾毫米距離,立刻就覺察到不對:兩只手腕被什么東西綁在了頭頂上方,纏的還很緊!
感覺到了手臂的位置,露華又開始對身體的其他器官進行“定位”:呼吸無異常,嘴里仍帶著一些苦澀的回味;衣服完好,身體哪兒都沒有痛感;雙腿自小腿肚開始也被綁在一起,動彈不得,她沒有穿鞋——原來她正以一個勉強可以伸展四肢的姿勢躺在地上,背后又涼又硬,似乎還帶著潮濕感,十分不舒服。
沒再聽到說話聲,露華仍閉著眼睛,讓腦子快速地回顧一遍她還記得起來的、最近發(fā)生的事:四分之一決賽開賽前晚,大家正在民宿中等待開會,號稱是秋田當?shù)氐姆劢z團送來的特大號蛋糕和針對某位特定人選的祝福,因為三木既是東道主,又即將過生日,大家一致認為是給她的生日賀禮。問題好像就出在那塊蛋糕上……
那個蛋糕有小小的三層,也夠全體工作人員每人分了一大塊,連她在內(nèi)的三位參賽女選手也沒幸免。她挑食,又不愛甜食,所以只吃了三木遞來的一個小角,那巧克力的味道十分古怪,吃了一點點兒就覺得口干,于是她借口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喝水……
想到了關(guān)鍵時刻,露華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當然記得,從樓上下來后,推開門發(fā)現(xiàn)大家全員睡倒在會議室里,她剛要查看詳情,就在這個時候,疑似隱藏在蛋糕里的苦東西“藥性”發(fā)作,她也跟著暈倒了……
橋本教練、高田教練都不幸中招,藤原秘書和幾位助理教練沒跟來秋田,飛鳥總教練更不在現(xiàn)場,還有誰?臨時帶隊人,綾部好像也不在……
露華呼吸一滯。她想起來了,據(jù)說有潔癖的綾部住在當?shù)赜H戚家,他只說晚上開會前,會從親戚家返回他們下榻的民宿,他當時的確沒有出現(xiàn)在那間和室里。也就是說,他是目前唯一沒有當場暈倒的人咯?
露華立刻想到了手機——出發(fā)前,與隊中所有有手機的人都交換過號碼,緊接著頭皮一陣發(fā)麻:她的手動不了,無法查看手機是否在身上!
短短一瞬間,露華的腦袋里閃過許多個想法:這里只有自己,還是其他隊中的人也被帶了來?她這是被綁架了嗎?“綁匪”在不在現(xiàn)場?目的是什么?
真不是露華妄自菲薄,論經(jīng)驗和技術(shù),她是日本隊中三名女選手里墊底的,假如是為了敲詐或恐嚇國青隊高層,那么綁匪絕對抓錯了人;假如是為了破壞比賽,那么綁誰都一樣,為什么是她呢?
不對。露華對自己說,假如是單純地為了破壞比賽,綁架三木比綁架她更有用,三木不在場的話,雙打和第一單打都空缺,比賽就徹底沒法進行了,日本隊只能棄權(quán)。由此,她得出了最不幸的結(jié)論,這場不知預謀了多久的“綁架”,十有八九是沖著她來的。
那么……先看清楚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再想辦法通知路德,或綾部,或路過的任何人吧。露華長出一口氣,對自己說:鎮(zhèn)靜些。綁架這種事,她作為奧斯丁的獨女也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了,只要對方的第一目的不是她的小命,她就有把握與其周旋那么一陣子,至少,要把求援信號發(fā)出去。
還有——露華暗暗在心里發(fā)誓,下次無論到哪里,都一定要把路德這尊辟邪大神帶在身邊。迄今為止自己身上發(fā)生的所有怪事,全都趕在了路德不在身邊的時機!這真的是巧合嗎?
比如,小時候在美國遭遇綁架,路德就在一墻之隔的停車區(qū)等著接自己回家,那次應該是綁匪隨機挑選的目標,她落單了,可以算是運氣不佳;小六,在東京,足球全國大賽期間,路德只離開了一天,她就遭遇了生平以來頭一次餓到胃痛(當然最終結(jié)果是吃撐了);今年暑假在巴黎,她是自己把自己累暈的,不算數(shù)——跑到慕尼黑看望愛人的路德居然在她暈倒后的十分鐘內(nèi),奇跡般地出現(xiàn)在了盧森堡公園里,她還沒問清楚,路德究竟是不是一直跟著自己呢?
此刻,露華唯一擔心的是:綁匪有什么要求?如果“綁架”的目的僅僅是為了阻撓她這個新人繼續(xù)參加世青賽,難道對方是有備而來的?故意挑了這個時機?按照約定,綾部當晚就會回到宿舍,就算那時大家依舊睡死在和室里,被發(fā)現(xiàn)是遲早的事。大概被“綁架”的的只有她吧,當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不見了……
露華悲哀地想:他們會找她嗎?還是只是報個警?
露華理清思路,覺得不能坐以待斃,就試著動動手腳,手腕腳腕已經(jīng)恢復了靈活,卻因為都被緊綁著,絲毫動彈不得。她慢慢地開口:“你好?”
邊說,她邊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先是高高的天花板——其實也不算高,但她躺在地板上,目測視距有兩米左右。露華轉(zhuǎn)著眼珠打量周圍:太黑了,視線可及之處沒有燈,左側(cè)靠近屋頂處有一塊骯臟的毛玻璃,上面粘著不知沉淀了多少年的污垢,就算沒窗簾遮擋也看不清窗外,只能模糊確定現(xiàn)在是白天。
“尊敬的女士,或是先生,能不能告訴我,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啊?”沒聽到任何聲音,露華又試探地問了一遍。
嘶啞的聲音帶著電流和雜音從她腦袋后面響起,露華被嚇了一跳,只聽對方這樣說:“距雙打比賽開始,還有一小時?!?p> 雙打……
露華沒笨到去問是誰跟誰的雙打。這么說,在她睡著的這會兒功夫,時間過去了一整晚和半個上午,八強賽仍在繼續(xù),雙打還沒開始呢,如果她的動作夠快,或許還有回去參賽的可能?
“您用了電音麥克風,是嗎?”
對方講的英文完全轉(zhuǎn)化為了電子聲,又經(jīng)過揚聲器幾重聲波變形處理,已然分不出語氣、性別和音調(diào)。露華把頭轉(zhuǎn)向聲音發(fā)出的方向,那里有一排木頭隔板,高低錯落拼出了幾個架子,地上摞著一堆油漆桶,“綁匪”似乎就站在那后面。
對方意料之中的沒有回答,露華又換了個問題:“您——用如此特別的方式請我到這兒來,是有何見教呢?”
露華其實沒把握,對方的動機與世青賽、甚至網(wǎng)球有關(guān),但是最近,圍繞著她的話題也只有這些,她不指望對方會如實回答,但她一定要想辦法,吸引對方多說幾句話。
“我是一名網(wǎng)球教練。”對方這次回答得很痛快,而且竟然說了一個長長的句子,“我認為,前面的幾場比賽,你沒有發(fā)揮出你的真正實力。你不管怎樣都能贏,讓比賽變得……很無趣?!?p> 完全沒想到對方竟然會這樣認為,露華頓時噎住了。她想辯解說,自己就是個新人菜鳥,頭一次參加世界大賽,面對世界級選手,她能贏兩場,已經(jīng)相當艱難了好么!對方這是哪門子的網(wǎng)球教練呀,憑什么認為她在留有余力?難道看不出她打得多么吃力嗎?比賽這種事,是當局者清、旁觀者迷呀!
這些腹誹露華沒敢說出口,她怕刺激到這位自稱是網(wǎng)球教練的人的神經(jīng),從而讓這詭異的場面更加難以控制。菲特伯伯教她打球,也傳授過一些球場心理學,其中有一點講到:在乎比賽本身的人比在乎勝負的人更可怕。極端的前者會享受比賽本身,當純粹的勝利都無法讓其獲得滿足時,是很有可能使出激進手段的!
“來場比賽吧/來做游戲吧。”露華還在絞盡腦汁,對方已經(jīng)改變了話題,“我將比賽難度提升到了符合你的‘實力’的標準。你的表現(xiàn),會不會更值得期待呢?”
在露華看不到的地方,傳來“吱呀”一聲輕響,一陣凜冽的空氣卷了進來,帶來一股寒意。對方顯然打開了一道門,正準備離開,露華聽到那人似乎發(fā)出了一絲短促的笑聲:“Good luck.”(祝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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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決
大家久等啦!上個周末又重寫了一遍本章,基本確定了后文走向。本周連更,感謝各位的支持與等待。 *2:英語“Play a game”有“打比賽”和“玩游戲”兩種解釋,這位怪人的話里,兩種句意全都有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