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個倒霉獄友
楊鎬字京普,河南商丘人。萬歷八年進士,先授南昌、蠡縣知縣,后入朝為御史,隨后隨軍大勝炒花部為副使,屯田有功為參政。萬歷二十五年,楊鎬與副將李如梅(李成梁五子)出塞戰(zhàn)敗,時值倭寇肆虐整個朝鮮,萬歷帝免其罪過,任右僉都御史,經(jīng)略朝鮮。
初至朝鮮,楊鎬以四萬兵兵分三路,副將高策領(lǐng)中軍,李如梅領(lǐng)左翼,李芳春、解生領(lǐng)右翼,右翼數(shù)戰(zhàn)皆勝,但因與李如梅相善,楊鎬不欲副將解生諸將獲取軍功,強令解生暫停戰(zhàn)事以等李如梅,倭寇趁此獲得喘息,其后倭賊小西行長來援,明軍大敗,萬歷帝大怒,罷去其職,欲以治其罪,但因浙黨閣臣相救,只是罷職不用,其后努爾哈赤反明,閣臣首輔方從哲認為楊鎬精通遼東事務,故而為遼東經(jīng)略使。
劉衛(wèi)民一開始是不知曉楊鎬的曾經(jīng)過往,他對這些事情不是很太在意,只要給他支持就行,一開始他是以為楊鎬、劉養(yǎng)是支持自己的,畢竟兩人都與李如柏對賭,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得到了兩千兵馬,直到自己與余叢升成了鄰居后,余叢升談起楊鎬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多么的小白。
頭上枷鎖已經(jīng)去除,就是手上也沒了鐐銬,臨入北京城時,翠娘送了他套嶄新鋪蓋,剛?cè)氡O(jiān)牢,見到余叢升正在與人下棋,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
剛剛馬云鵬送了他一壺酒水,還給他帶了些下酒菜食,對面?zhèn)z老頭伸著脖子看著他一口小酒一口小菜,余叢升鼻子都快氣歪了,很是不滿道:“小子,老夫為了你都他娘地罷職進了監(jiān)牢,你這混賬小子就是如此對待老夫?有了好東西就不知道孝敬孝敬老夫?”
劉衛(wèi)民又呲溜飲了口小酒,舉杯向余叢升示意,笑道:“小子不懂事,你這老兒竟然也不知韓信胯下之舉,當罰!”
余叢升指著劉衛(wèi)民,老臉通紅,心下那個憋屈就別提了,一旁的原遼東巡撫李維翰很是無奈苦笑,三人都是因遼東進了監(jiān)牢,李維翰比他們來的還早,因努爾哈赤領(lǐng)兵攻破撫順關(guān),這個老兒也被關(guān)進了大牢。
撫順雖重,但也只是遼東邊地一城關(guān),縱然一時戰(zhàn)敗,在建州尚未真正威脅大明安危時,一時戰(zhàn)敗也不至于將一巡撫關(guān)了大牢,主要是因為他的無作為,再加上朝中各黨間激烈爭斗,大怒的萬歷帝這才將他關(guān)進了班房。
幾日來相處,劉衛(wèi)民對這老兒還是挺有好感的,主要是李維翰怕死,是個啥事兒也不怎么管的主,這樣的人雖然不好,但是他也不擋著別人進步,劉衛(wèi)民就喜歡這樣的人,只是很遺憾,他在無令出兵薩爾滸之時,李維翰早已入了昭獄大牢。
李維翰不懂兵事,但與余叢升很是合得來,兩人作伴可以斗斗嘴,聊聊天,下下棋,這可就苦了劉衛(wèi)民自己,幾日來無論他怎么挑逗,余叢升就是不理會他,不僅僅如此,還拉著李維翰一起欺負他。
“小豆芽——”
劉衛(wèi)民大喊一聲,一身獄吏裝扮的小豆芽急匆匆跑了過來。
“給爺捶捶腿,爺累了!”
劉衛(wèi)民一只腿伸出了柵欄,小豆芽忙蹲坐在地上,還真的給他捏腿、捶腿了起來,看得余叢升不住吹胡子瞪眼,李維翰忙上前勸解。
“這小子就是個小……小混蛋,弄了個包衣奴才就算了,竟然還把小包衣弄進了監(jiān)牢,算了算了,別跟他一般見識?!?p> 一聽李維翰話語,劉衛(wèi)民不樂意了,喝著小酒吃著菜食,還不時對他指指點點。
“巡撫大人,您老之前那個凄慘就別提了,連件厚實衣物都無,還得與余大人擠在一起取暖,若不是俺進來,兩位大人能不能活過這個冬日都還不好說呢,現(xiàn)在你們倆老頭被子有了,火爐有了,還時不時對俺橫眉怒目的,還有沒有天理了?”
“哼!”
李維翰老臉一紅,余叢升對劉衛(wèi)民性子最是一清二楚,聽了這話不但未有任何愧疚,反而倆眼珠子瞪得老大,指著他的鼻子就是一陣大罵。
“混賬小子,若非因你小混蛋,老子能在這挨凍受餓嗎?再氣老子,看老子不大耳刮子扇你?”
劉衛(wèi)民此時還真不怕了余叢升,斜瞥著眼,笑道:“別以為俺不知道,大人家小都去了廣寧衛(wèi),您老進來是避禍的,是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升來了,俺可不是巡撫大人,才不會這么容易被大人欺騙了呢!”
“你……你……”
余叢升指著劉衛(wèi)民大怒,心下卻很是疑惑這個小混蛋是怎么知道的?
劉衛(wèi)民自從馬云鵬嘴里得知余叢升一家老小全跑去了廣寧,心里很是有些不解,按理說眼前老兒手里還是有不少兵馬的,自己又將遼陽整了個風雨不透,縱然來年薩爾滸戰(zhàn)敗,就算沈陽丟了,遼陽也絕不會輕易被努爾哈赤占了去。
話趕話,說道此處,劉衛(wèi)民撓著頭皮問道:“余大人,俺不是將遼陽城打造成了防御怪物了嗎,就算數(shù)倍建賊來攻,只要大人死守遼陽城,建賊短時間內(nèi)也絕不會輕松奪了去,大人為何還要將一家老小全搬去了廣寧?。俊?p> 余叢升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即轉(zhuǎn)過身子,也不搭理他,竟然拉著李維翰又要下棋起來。
劉衛(wèi)民見此,心下一陣苦笑,嘆氣道:“罷了罷了,誰讓您老是總兵呢,俺也只是個小旗。”
“小豆芽,還不趕緊將藏起來的酒食飯菜給兩位老大人送過去?!?p> “欸,俺這就給大人去取?!?p> 小豆芽答應一聲,一溜煙跑了個沒影,不一會就提著個老大的食盒跑了過來。
“李巡撫,昨日小的在外面見了李小姐,給了些銀子讓俺給大人買了些酒水飯食?!?p> 小豆芽一邊說著,一邊將食盒里的酒食飯菜一一拿了出來,又一一從柵欄縫隙中塞了進去,一見酒食,倆老頭也不下棋了,全跑到柵欄前。
耳聽著自己女兒,李維翰一臉沮喪落魄,見他落魄神情,余叢升卻是無心無肺撞了他一下,指著正在剔牙的劉衛(wèi)民呶嘴。
“看到那小混蛋熊樣沒?”
李維翰不由去看正躺在臥鋪上剔牙的劉衛(wèi)民,又看向余叢升,很是一臉不解。
余叢升將飯食一一放到殘破棋盤上,先是急不可耐狠狠飲了一大口酒水,這才去看一臉不解的李維翰,笑道:“別看那小子整日里就知道氣你我,可咱們想要出了這個牢籠,最后還真的要靠那小子?!?p> “他?就這小子?”
劉衛(wèi)民正剔牙的手指一頓,挺身看了一眼倆老頭,見倆老頭看了過來,劉衛(wèi)民又躺下了身子,嘴角微微上揚。
“大人還是如此精明??!”
余叢升傾斜著身子看向劉衛(wèi)民,笑道:“你小子無軍令出兵,私自破壞了楊鎬老兒良計也就罷了,竟然還敢與努爾哈赤老賊勾結(jié),私自領(lǐng)兵退回撫順,就憑此,砍了你小子狗頭一百遍都不算過了?!?p> “更何況,只要砍了你小子,之前大勝功勞、賞銀也自然全都不作了數(shù),如此之好事,楊鎬老兒竟然還讓你這混賬小子活了現(xiàn)在,還真當老子傻???”
劉衛(wèi)民不由一笑,挺身坐起,看著余叢升笑道:“小子再如何混賬胡鬧,那也不敢言大人愚笨如肥肥,再說,在陛下面前,他楊鎬還沒那個膽子!”
“只是小子一直沒弄明白,大人在遼東也算是泥沼下的大鱷了,縱然楊鎬老兒有滿朝文武為倚背,他楊鎬還真不能拿大人如何才對,怎么就成了這般?”
楊鎬看著劉衛(wèi)民許久,面色也嚴肅了許多,最后竟然放下了酒水,輕聲嘆氣道:“你小子還真是無知無畏?。 ?p> 劉衛(wèi)民坐直了身體,開始認真聽著余叢升講述著楊鎬的生平,皺著眉頭思索里面暗含的意味。
“楊鎬與李如梅關(guān)系莫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麻貴因惱怒楊鎬偏袒李如梅而大敗,上奏彈劾楊鎬也在所難免,可為何……為何楊鎬會因小將與李如柏對賭?”
余叢升輕聲嘆息,說道:“陛下久不理政,朝廷職事所缺甚多,早以無人出任遼東之事了,而楊鎬與李家關(guān)系甚好,我余家于遼東雖盛,卻還比不得李家強盛,還有,楊鎬本就親近浙黨,若非如此,陛下震怒之下,有朝鮮之敗前事,楊鎬老兒又豈能再為遼東巡撫?而此時又是浙黨方從哲為內(nèi)閣獨相,楊鎬老兒主持遼東防務又有何奇怪的。”
“楊鎬老兒出任遼東經(jīng)略使是順理成章的事,但是,你小子送來的信件并非先是與了楊鎬老兒,否則你必死!”
劉衛(wèi)民心下陡然一驚,正如余叢升所言,憑著楊鎬與李家關(guān)系,就算知道李如柏有問題,也只會私下里解決,絕不會撕破了面皮,而李如柏盡管罷了職入京問罪,但聽說很快就放了出來,而甲字營精銳也還在李家人的手里。
“你小子自己都不知道已經(jīng)從鬼門關(guān)里走了一圈,若非劉公公……你小子早就成了路邊枯骨?!?p> 余叢升嘆氣一聲,說道:“無論你小子說得多好,無論老子給你多少支持,朝廷也不可能憑此事罷了楊鎬老兒經(jīng)略使一職,僅僅只是李家的態(tài)度就不可能!”
“所以……你小子私自跑去薩爾滸本身就是個錯誤,奪了界凡城更是錯中之錯,除了讓自己陷入死地,剩下的……也就成了勾結(jié)建賊的奸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