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嶺之上,石邃居高俯視城下戰(zhàn)場,見司馬白鐵騎突擊,大殺四方,輕易便盡誅高句麗兩萬大軍,縱然厭恨司馬白,亦不禁感嘆道:“本以為要耗到兩敗俱傷,熟料這便分出了勝負,小兒真是好手段啊!”
孫伏都同樣嘆服:“司馬白時機拿捏恰到好處,身先士卒果敢狠辣,還真有點攻討無前的味道!”
石邃忽然皺眉說道:“他這本事,何其眼熟!”
孫伏都稍一思忖,驚訝道:“先帝和天王?”
石邃搖了搖頭:“先帝和天王年輕時候,也常常如司馬白這般親帥大軍殺陣,都是所向披靡,攻無不克!但真要論起摧鋒陷陣,卻無司馬白這般庖丁解牛的利落!不過倒也無妨,再是能打,區(qū)區(qū)將才而已。”
“那大單于所指?”
“你瞧他這步步設(shè)局,引人入轂的手段,伏都,你應(yīng)該很熟悉的??!”
孫伏都身軀一震,試探道:“大執(zhí)法?”
石邃桀桀一笑:“小姑姑有對手了!”
孫伏都驚道:“大執(zhí)法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小兒怎能與大執(zhí)法相提并論?!”
石邃不置可否,忽問:“大軍到哪了?”
“左司已到榆林川,克日即抵平郭,此外,不止左司,”孫伏都看了看石邃神色,小心翼翼說道,“天王還遣了神武靖平八千兵馬,乞活勁旅一萬五千,隨左司一道而來......”
“他們來干什么!”
不出孫伏都所料,石邃果然震怒!
“我龍騰中郎天下稱雄,左司五千鎧馬踏平遼東,便如砍瓜切菜!高釗那些鄉(xiāng)野村夫豈敢當我龍騰左司一怒?!何須用到乞活賤民和氐人崽子!”
“遼東不乏堅城,許是用到他們攻城...”孫伏都勸道。
“棘城十萬大軍,就沒別人可派了么!”石邃打斷孫伏都,罵道,“為何偏偏遣了老二的人前來!父王已將遼東許我,難道反悔了不成!”
這是石家父子的家務(wù)事,孫伏都一個字也不敢多言,只低頭沉默,裝出一副惶恐模樣。
“萬幸有司馬小兒為我獻計!否則平白便宜了老二!”石邃桀桀笑道,“老二機關(guān)算盡,哪知我不費一兵一卒便可據(jù)有平郭,何須他的兵馬去攻城掠地?我倒要看看,這回老二可否還有臉去央求父王,要這遼東哪怕一寸土地!”
“那大軍...”孫伏都詢問道。
“嘿嘿,自然是作壁上觀嘍!等高釗磕掉滿嘴狗牙,再議其他!”石邃望著城下漸漸結(jié)束廝殺的戰(zhàn)場,令道,“傳令大軍停駐榆林川,膽敢擅入遼東一步者,嘿,嘿嘿,”
石邃頓了頓,本意要來一個斬字,卻是陰戾一笑,竟似自嘲,“倒也不好隨便斬了老二的人,既如此,那便賞個不得好死吧!”
“無人敢忤逆大單于!”孫伏都謹慎回道。
平郭一戰(zhàn)總算告一段落,封抽撫遼鎮(zhèn)叛而復降,高句麗全軍盡沒!
城下正在收繳戰(zhàn)場和裁處俘虜,司馬白說了,高句麗俘虜一個不留,砍了壘成京觀,算是給高釗的見面禮!
而周仇和高奴子的腦袋卻是送與了封抽,讓其懸于寨門,也算一解高句麗落井下石之恨!
“殿下大恩,無以為報!”封抽顫顫悠悠朝司馬白跪拜謝道。
平郭一戰(zhàn),他算是大開眼界,司馬白的文韜武略,讓他心神懾服!
縱橫無間,操弄人心!僅憑區(qū)區(qū)三千鐵騎先斬周仇再砍高奴子,高句麗兩萬大軍頃刻間土崩瓦解!為禍遼東數(shù)十年的鎮(zhèn)北牙營和烏巢梟兵先后喪滅其手,而自家平遼鎮(zhèn)兵鋒大挫,如何堪能匹敵?早降早好!
司馬白關(guān)心道:“老將軍營中受損不輕,不若讓大軍進駐平郭休整?”
“不用,不用,不用!”司馬白一句誅心之問,嚇的封抽連連婉拒,對于平郭他豈敢再有半分覬覦?
司馬白卻呵呵一笑:“我原先早同將軍講好,兩家聯(lián)兵共誅胡虜,你據(jù)遼東,慕容占馬石津,你若連平郭都不進,豈非越發(fā)顯得我兩面三刀?”
“不敢,不敢,不敢!萬萬不敢!”封抽膝蓋一軟,噗通跪地,連連叩首謝罪,他現(xiàn)在滿門心思只求司馬白不要過河拆橋,不要清算舊賬,從前司馬白那番鬼話,他豈敢再提半個字!
“幸好我一向名聲不佳,再多個兩面三刀也是無妨!老將軍既不想進城,便在城外休整吧。一應(yīng)需求,盡管開口,不管平郭有沒有,我都著人去襄平替老將軍取來!嗨,我這豪氣干云的毛病,也不知何時才能改掉!老將軍還需體諒則個?!?p> “殿下一貫風趣,臣家連性命都已托付殿下,何況區(qū)區(qū)身外之物?臣只盼殿下不要與臣家見外!”封抽長長吁出一口氣,總算踏實下來,同司馬白這樣的爽快人打交道,真是再省心不過了!他既開出了價碼,便算誠意納降了,封家一族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司馬白瞅了一眼旁邊弓腰彎背的封進,又說道:“二郎臉還疼么?我是下手重了點,卻也總算將惡氣出盡了。幾日不見二郎,竟甚為思念,老將軍,以后便讓二郎留在我左右吧?!?p> 封抽望了望兒子,知道司馬白要拿兒子做人質(zhì)。他只有二子,為了家族榮光,舍了老大留在棘城,眼下生死不知,這個老二,卻是不能再有半點閃失了!但此刻司馬白凡有所講,他豈能不從?
“好生侍候殿下,但有半點差池,不復為封家子!”
“喏,父親!”封進心思一沉,轉(zhuǎn)頭便笑靨如花,沖司馬白行了一禮,“重回殿下麾下,不勝唏噓!”
他見司馬白身后眾將都是冷哼,彎腰賠笑道:“小弟從前多有不是,諸位大哥海涵,改日小弟做東,咱們一醉泯恩仇!”
“呸!”
“滾!”
“別怪弟兄們冷淡,欠下了總要還的,”司馬白冷笑幾聲,又說道,“高句麗俘虜一個不留,砍了腦袋做京觀,這個活兒二郎見的多,就交給你們父子辦吧。高釗不日即抵平郭,早點收拾好了給他做禮,萬不能讓人家嫌咱不懂待客之道!”
封抽和封進都聽的一身冷汗,知道自家作孽太多,也只能由著別人挖諷,如今局勢顛倒,司馬白以大勝之威,不秋后算賬已是燒香!他父子又是一通千恩萬謝,便忙著去壘腦袋了!
司馬白對封家要求再是刻薄,也難抵其罪,封家父子自然心中有數(shù),但有所罰,他們反而能安下心來,比之一味以德服人,強過甚多!
眾將陪著司馬白在戰(zhàn)場巡檢,一邊撫恤傷卒,一邊鼓勵士氣,所到之處無不歡騰,軍士齊呼殿下威武!
“殿下,你留封家雜碎做什么!我瞧他們就惡心!”裴山跟在司馬白身后嘟囔道。
阿六敦罵道:“這些叛軍,不殺還待做甚?!”
朔朗也實在是恨極了封家父子,陰沉臉說道:“這等反復小人,殺之猶不解恨!不殺他們,怎慰亡父亡兄在天之靈!”
司馬白回頭瞥了一眼眾人,嘆了口氣,竟是一臉憂慮問道:“髙釗大軍不日即到,你等竟毫不緊張,似乎勝券在握,何以御敵,不妨說來聽聽!”
眾將被當頭澆了冷水,這才想起眼下危機雖解,更大殺機卻隱藏其后,更不論棘城安危不知,何以小勝而沾沾自喜?
此刻守城哪怕是再多一兵一卒也是好的,豈能放著封抽降軍不用呢?與其白白殺了泄憤,哪如讓叛軍頂在前面當馬前卒,此刻籠絡(luò)還唯恐不及??!
但話又說回來,高釗傾國之師面前,即便多了這些叛軍,也未必便能掀起什么浪花。
朔朗仍是要殺叛軍,狠狠咒道:“我自拿性命與賊兵相搏,也不愿與封家父子共處一檐!”
便連二學子也陰森森說道:“多他們不多,少他們不少,不如殺了圖個痛快!”
司馬白聽了沉默不言,他知道麾下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虎狼之輩,若不能以持之以續(xù)的勝利安撫軍心,只憑恩義,怕是養(yǎng)不住啊!
阿蘇德也咬牙說道:“能有眼下這般局勢,已實屬不易,還有何憾?縱然髙釗興兵來攻,某以一死,也足以磕掉他滿嘴狗牙!”
司馬白反問道:“然后就讓羯人坐收漁翁之利?”
眾人一陣默然,這已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能多殺幾個賊人,畢竟也賺了,死也死的慷慨!
司馬白見眾人沉默,肅然問道:“我知諸君血勇,但舍身取義一搏機遇,同孟浪送死只圖痛快,諸君只道是一回事么?”
一搏機遇?
阿蘇德忽然問道:“殿下曾說有十六字方略,兩面三刀和驅(qū)虎吞狼皆大功告成,平郭局勢為之扭轉(zhuǎn),不知后八個字怎么講?”
“是了,殿下賜教!”眾人想起此事,不禁為之一振,精神煥發(fā),紛紛問道。
“倒的確還有八個字,卻是有些異想天開了,”司馬白嘆了口氣,“雖也能搏出一線生機,但真要做了,怕是九死一生,也未必能成!”
“我等豈懼一死!”
“那我便說了,髙釗以傾國之力來攻,更有羯趙大軍虎視在后,平郭孤城一座,以我區(qū)區(qū)萬人兵馬,如何匹敵?我思慮良久,唯有一法可解平郭之危!”
眾人齊聲問道:“如何?”
司馬白回道:“若使高賊心懷不安,自行撤兵退去,平郭自然解圍!”
眾人倒吸冷氣,望著司馬白沉默不言,其實也是無話可說,最終還是裴山苦笑道:“殿下思慮的確天馬行空,那個,與眾不同!”
反倒是阿蘇德目光炯炯,望著司馬白問道:“如何能使賊王自行撤兵?不知殿下之九死一生,又是如何赴死?”
司馬白一笑,輕描淡寫道:“釜底抽薪,逼娼為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