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山只恨自己沒有翅膀,從高句麗大營撤回北門的這段路本不算遠(yuǎn),但他卻覺得這是迄今以來走過最長的一段路。胸膛和喉嚨便如火燒一般辣痛,但他已顧不上了,他只想再快一點(diǎn),再快一點(diǎn),只因此刻在城中抵抗高句麗精銳的,乃是闔城婦女!
五天前于肚兒和錚鑼一行人逃回平郭,帶回一個消息,沙河下游南岸伏有近萬高句麗精銳,怕是要偷襲西門!
這消息讓眾將心中越發(fā)沉重,唯獨(dú)裴山認(rèn)為這是一個勝敵良機(jī),一番籌謀,一個膽大包天的計(jì)劃躍然而出!
將計(jì)就計(jì),投下大餌,渾水摸魚,關(guān)門燒狗!
烏鎮(zhèn)力竭卻冒進(jìn),無非欲引城內(nèi)出兵,便如其所愿!
重創(chuàng)在前,尾隨其后!
以空城為餌,誘群狼來食,以其之貪之躁,必然爭先恐后!
群狼爭餌,門前必亂,尾隨之軍便如喪家之犬,誰能有暇一顧?
此計(jì)第一要務(wù),便是渾水摸魚,摧毀井欄與投石車,搗碎賊軍扼在平郭咽喉上的鋼牙!
剩下的,便是關(guān)門燒狗了!
這也卻是最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門已關(guān),火已放,若是燒不死進(jìn)城之狗,那這所謂將計(jì)就計(jì),真就成了開門獻(xiàn)城!
快一點(diǎn),裴山催促著,再快一點(diǎn)!女人孩子們?nèi)舯粴⒈M了,要城還有何用?!
平郭東西二城,自城門火起,一直燒到中城,熊熊大火直沖天際,仿若猙獰的猛獸,張牙舞爪籠罩著北地雄城!
以統(tǒng)鎮(zhèn)府為中心,一片廝殺哀嚎!
沖進(jìn)城的高句麗兵馬被大火燒紅了眼睛,但凡能從火海沖出的,一腔惡怒便撞上了統(tǒng)鎮(zhèn)府外的女兵圓陣!
而遼東的女人,卻也不是好惹的!平日連自家男人的耳光都摑得,還不敢殺賊么?!
壯碩的婦人們都披了鎧甲,三兩人合擎著一把長矛,四五人頂著一面大盾,七八人控一床弩,將統(tǒng)鎮(zhèn)府守的嚴(yán)實(shí)合縫!
可足渾錚鑼將鼓架在了府中心,一通一通擂起不歇!
“為我男人!為我骨肉!”
“我雖婦人!亦能守家!”
“守我家土!以待父兄!”
“我夫若歸,必復(fù)我仇!”
“我死兒活,死而無憾!”
男人在城外拼命,老人和孩子在府中哭啼,這個家,便由女人們來守!
這些從全城征召出的女兵,面對虎狼一般的高句麗精銳,竟無一人退卻一步!
誰都知道,孩子就在身后,有襁褓幼兒,有垂髫之童,更有年邁父母瑟瑟而抖,這里退一步,家便沒了!
女兵們互為激勵,再扛片刻,只需片刻,男人們就能趕回來!
“我夫若歸,必復(fù)我仇!”
“我死兒活,死而無憾!”
山林里,最兇最狠的,是護(hù)崽護(hù)窩的母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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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jìn)不去?怕火?”高武睚眥欲裂,揪起高寅這一鎮(zhèn)大都督的衣襟,陰狠說道,“來,我給你練練膽!”
說著便要將高寅朝火盆按去!
“順興君,真不怨我等怯戰(zhàn)吶,俺鎮(zhèn)精銳陷在城內(nèi),俺比誰都急??!可那漢軍寨子燒的如火海一樣,咋的朝里沖???!”
“東城門也是大火彌漫,火舌都已翻過城頭了!城墻十步內(nèi)根本站不住人吶!”
周鵠從旁附和道:“不若等火退了,再去攻便是了,城門都燒了,漢狗還怎么守城?”
高武一把將高寅摔到地上,指著周鵠冷冷笑道:“說的好!等火息了,便由你去攻城好么?”
周鵠聽出他語氣不善,也沒敢吭聲,便聽高武破口大罵道:“敵帥既敢燒門,豈不慮如何堵上?!你當(dāng)都與你一般蠢么,一路給漢狗開道引來大營!”
“罷了!”一直冷眼旁觀的高釗終于開口道,“這一陣輸了,明日再戰(zhàn)便是,明日不成,還有后日,后日不成還有大后日!便是再攻上十日,又待如何?這城他能燒上幾遍?!”
“大王圣明!”
“不克平郭誓不罷休!”
“孤要的就是這個士氣!”高釗絲毫不以今夜挫敗為惱,竟是欣然說道,“都退下吧,國運(yùn)之戰(zhàn),還望諸君不要?dú)怵H,回去好好整軍,明日再戰(zhàn)!”
“王兄,請治臣之罪!”眾將退出王帳之后,高武噗通跪到地上,惱羞謝罪道,“今夜兩萬精銳陷于城中火海,怕是已遭不測!烏鎮(zhèn)做餌,元?dú)獯髠?,不能再?zhàn)!井欄,石車亦焚毀大半,不堪指望!臣一番謀劃卻一敗涂地,臣死罪!”
高釗望著跪在地上叩首不起的弟弟,先前激勵眾將的欣然早已退去,只剩一臉陰沉。他也不扶高武,任由他跪在那,緩緩走向帳簾前,望著烈火中的平郭,輕嘆一聲:“這片土地上,從來不缺英雄豪杰?。 ?p> “我大高句麗又缺英雄豪杰么?!”高武只當(dāng)王兄在激自己,跪爬到高釗腳下,“臣弟明日親自上陣,平郭不破絕不回營!高家子孫豈輸于姓司馬的!”
“嘿嘿,你竟還要與司馬白斗?”高釗突兀一笑,滿是自嘲道,“你連姓裴的,都比不過??!”
高武一頭霧水:“姓裴的?”
高釗從懷里掏出一張細(xì)裁錦帛,遞給了高武,一邊說道:“城中主帥是平州望族裴家的嫡長子裴山,未及弱冠,只是司馬白的伴當(dāng)而已,卻已讓孤十五萬雄師大剎兵鋒!”
高武闊臉?biāo)查g漲的通紅,大惱問道:“城中主帥不是司馬白?那司馬白呢?逃了?”
高釗猛的回頭,瞪著高武,壓低嗓子,厲聲罵道:“能一戰(zhàn)毀孤南北雙璧的人,會逃么?孤與你錦帛,你不會自己看?!”
高武嚇的一縮脖子,他知道王兄有一條極神秘的軍情渠道,似是羯趙君子冢所供,但像這等絕密關(guān)聯(lián),他縱然想不通,也從來不敢多問,連忙低頭朝那錦帛看去,只掃了一眼,便啊的一聲癱坐在地!
“他怎敢?!”
“是啊,他怎么敢呢!”高釗竟是呵呵一笑,“孤已八百里專騎傳訊撒許,必擒小兒與丸都城下!”
高武皺眉道:“王兄,國內(nèi)空虛,司馬白五千鐵騎足可縱橫,國力艱難,容不得他禍害啊!”
“孤豈不知?孤令撒許外松內(nèi)緊,大可放司馬白徑往丸都,便也讓他嘗嘗頓兵堅(jiān)城的滋味,務(wù)必一戰(zhàn)而收全功!嘿,孤十五萬大軍尚且頓兵平郭城下,司馬白竟敢用五千騎軍去拿我京都,這人,這人若是姓高該多好?。 ?p> 高武見王兄竟如此看重司馬白,不服道:“王兄運(yùn)籌帷幄,大高句麗必然國運(yùn)昌?。s何必如此抬舉司馬白?”
“抬舉?若不是有那個人相助,真被司馬白得逞了,也未可知??!”高釗搖了搖頭,又是長嘆一聲,臉上唏噓被火光映的忽明忽暗,“這片土地究竟有何神奇,竟養(yǎng)出如此英雄豪杰!”
裴山一臉疲憊,砍下了最后一個賊兵的腦袋,長刀拄地,才撐住不倒,他不禁長嘆感慨,此戰(zhàn)焚了半個平郭,靠著眾志成城,總算得了個慘勝!
雄城平郭雖在烈火中殘喘,卻依然不動如山!
裴山望著火海,決絕而堅(jiān)毅,殿下,我一定守到你凱旋!
小鹿難尋
感覺這一章和兒童節(jié)還是很應(yīng)景的,和平是能過節(jié)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