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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留

岔路

祝留 不換盞 3060 2019-05-05 12:29:26

  人生會發(fā)生一些難以預(yù)料的事情,它們像鴻溝般橫亙,把過去與未來生生阻斷。

  祝留從三年前開始就已經(jīng)不怎么想過去的事了,可是遇到項逢之后,她發(fā)現(xiàn)有的東西永遠(yuǎn)在那里,不是你不想,就沒這回事了。

  那年,祝留十二歲。父母從她記事起就無盡地爭吵,一向溫柔的母親也會破口大罵、歇斯底里。父親祝良不?;丶?,但只要回家就總是一身煙酒氣??勺A寂紶栆矔徒o母親一束花,是母親最喜歡的香檳玫瑰。

  祝留感覺祝良很討厭自己,這種討厭沒有緣由,這種感覺也沒有緣由。

  或許是因為祝良從來沒有主動抱過自己,祝留從來不知道在爸爸的臂彎里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

  或許是因為祝良有一次酒后拿起衣架打自己,雖然被陸鵑擋住了,但祝留還是清楚地記得那種驚恐與無助。

  祝良賭博、酗酒,易怒、發(fā)家也不是靠正經(jīng)營生??善鋵嵾@一切在祝留心底都不是那么不可挽回,畢竟那時的她只是個想要安安穩(wěn)穩(wěn)地生活下去的女孩兒。

  直到十二歲那年的晚上。祝留清楚地記得那天暴雨傾盆,路上全是積水,沒過了她的小腿肚。那天的公交車都停發(fā)了,陸鵑工作的地方距離家有兩個小時車程,如果打車需要一百多塊。所以陸鵑選擇住在單位,睡在單薄的木板床上。

  祝良看著菜譜給祝留做了飯,很好吃,口味濃重,和陸鵑做的那種清清淡淡的不同。可祝留還是感覺有些不安,在她的記憶中,很少單獨和祝良待在一起。

  吃過晚飯后,祝良去洗了碗。祝留想去幫忙,雖然不是有幽閉癥的孩子,但是看著狹小的廚房,心里的不安怎么也驅(qū)不散。她又縮了縮頭,趴在餐桌上寫作業(yè)。

  洗過完后,祝良就坐在破舊的沙發(fā)那里抽著煙,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陸鵑就不在家里擺煙灰缸了。

  煙屑散落在祝良腳邊,一點兒微弱火星稀稀松松、零零散散地?fù)淦饋?。屋子里充斥著煙草濃烈的味道,熏得祝留很難受,但她不敢說出來。

  半包煙過后,祝良說:“給我拿兩瓶白酒?!弊A糁览洳毓窭镉邪拙疲看螏蛬寢屓〔说臅r候都會看到。

  不過那個時候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畢竟如果不是打開冷藏柜,誰會知道一個女人用一生的時間等待著一個男人的出現(xiàn)呢?即使他給了她無邊孤寂,即使他給了她顛沛流離。

  祝留快速地小跑到柜前,穿著吊帶裙的小身體已經(jīng)有了些起伏感。祝留用一只胳膊夾著酒抵在胸前,另一只胳膊抬起來關(guān)上了柜門。涼氣透過酒瓶冰得祝留微微發(fā)抖。

  祝留伸著白皙的小手,把酒瓶遞上去,喊了聲“爸爸”。祝良微微側(cè)過頭,斜睨著她,忽地肩膀動了動,又側(cè)了側(cè)身。他的眼神里好像什么東西都沒有,一片漠然,祝留看不懂。但她感覺他的目光穿透了她,到達(dá)她不曾涉足的地方。

  祝良一只手接過酒,另一只夾煙的手抖了抖,沙啞地開口:“去學(xué)習(xí)吧”。祝留點點頭,轉(zhuǎn)過身。

  晚上十點,祝留很困,畢竟下午的雨水怪涼的,晚上精神又很緊張。一道雷聲傳來,祝留望向窗外。祝留和同齡的小孩子一樣很怕打雷,更怕沒有媽媽的晚上。

  祝留捏了捏奶白色的小棉布裙的下擺,眼睛里的光怯怯的。那個年齡的孩子還不相信直覺,但事實上他們唯一應(yīng)該相信的就是直覺,這是人類進(jìn)化而來所能依恃的最為可靠的能力。

  祝良去了趟洗手間,從洗手間走出來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下巴上的胡茬好像長出來有幾天了。從烈酒和煙草這些年間留下的痕跡里依稀可以辨認(rèn)出祝良曾經(jīng)的模樣。

  祝留記得媽媽偶爾翻動的一本日記,那木色的封皮寫滿了歲月的痕跡。扉頁夾著一張塑封的照片,其中的男人眉目晴朗,五官端正。祝留記得自己第一次看見那張照片時,她幾乎認(rèn)不出那是自己的父親。當(dāng)隔著時光的洪流往回看,原來放縱真的可以在不知不覺中毀掉一個人,毀得面目全非,毀得忘記了過去也模糊了未來。

  祝良走過去,看著正在神游而且沒有絲毫掩飾意思的祝留,看著她懵懵懂懂的眼,看著她奶白色的小棉布裙。祝良想起的卻是一道穿著米白長紗裙的身影,盛夏的光肆意地灑在她頸上。微風(fēng)很暖,卻不讓人覺得干燥。那一刻,一股心口涌出的燙意緩緩熨過指尖,沒有游人的喧嚷,沒有孩童的戲耍。那一刻,世界很安靜,只有她。什么都不想了,就像五年前在街頭躲避債權(quán)人的打手,就像十年來一瓶瓶烈酒滑過喉頭。就像,就像十五年前第一次望著陸鵑的眼眸。

  祝良把手移到她的頭頂,她的頭發(fā)軟軟的。很多年后,當(dāng)一位造型師噴摩絲時感慨著:“這個年代,這種發(fā)質(zhì)已經(jīng)不多見了”,祝留淺淺地笑一笑。造型師看她心情還不錯,又說“是跟阿姨一樣?”祝留輕輕垂下眼,涂著啞光口紅的唇吐出分不清悲喜的兩個字:“不是”。

  造型師馬上岔開了話,夸她穿絳紫色旗袍很驚艷。“祝小姐氣質(zhì)真是好,把這旗袍清雅柔媚的感覺全顯出來了,別人啊……”這么多年過去,祝留已經(jīng)不似當(dāng)初那般了,所有不接于世的東西都藏在了溫和清潤的外表下。

  “爸爸”,稚嫩的呼喚把祝良從過去的回憶里拽了回來。祝留不知道為什么爸爸剛才的眼神明明那么溫柔,轉(zhuǎn)瞬卻又如此冷漠。祝良走到衣柜旁取出衣架,祝留雙眼驚恐地睜大,一步一步地往門口退著。祝良三步并作兩步,把祝留按在了門板上,還沒打到祝留就聽見一陣敲門聲。

  打開門,是兩個健壯的男人,手臂有著刺青,祝留不知道那是什么圖案。祝良跟他們打了個招呼,然后就走了。當(dāng)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時,祝留大聲地喊:“爸爸!爸爸!”可是祝良沒有回來。

  一個男人蹲下來,看著祝留說:“留留是嗎?小丫頭長得真漂亮。”

  另一個男人捏了捏祝留的臉,笑道:“女人還真是越嫩越好”,他的手指很粗糙,帶著煙草的味道。

  祝留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是知道這跟鄰居伯伯夸她漂亮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他們讓她覺得陌生而且危險,祝留覺得自己應(yīng)該逃開,她想去打開門,可是卻被抱住了。

  祝留踢動著腿,大聲地嘶喊著:”不要碰我!走開,走開!“

  男人們只是笑,祝留鼻腔里的是煙草和酒精的渾濁。一個人說:“去沙發(fā)那邊?!薄傲硪粋€說:“好,這塊兒搞不開。”

  祝留被抱了過去,她一直在叫,一直在哭,不是小聲的、有所保留的哭泣,而是那種突兀而尖銳的嘶喊,在夜里如同鬼魅。淚水模糊了視線。祝留的手揮動的過程中碰到了一個酒瓶,她直接握住酒瓶用生平最大的力氣砸上了一個男人的頭。

  男人摸了一把,看到了滿手的血,惡狠狠地罵了一句,然后站起了身。祝留把酒瓶的碎片牢牢地貼在自己脖子上,雙眼緊緊地盯著他們倆。祝留其實看不見什么,因為她的視線已經(jīng)被眼淚和血液粉刷得一片混亂,她的淚,他的血。

  兩個人咒罵了一句,離開了,捂著頭的男人臨走前說了句:“還他媽的以為是老子愿意的呢?!?p>  聽到門關(guān)上的聲音,祝留的手像脫力了一般松開了酒瓶的碎片,她知道自己安全了,她也知道自己永遠(yuǎn)不會安寧了。

  祝留感覺頭好暈,好痛,腦子里像是被灌進(jìn)了鉛水。身體很沉,像運動會時跑了八百米還要去領(lǐng)獎臺取全班運動員的獎品。

  臉頰很燙,燙得她發(fā)慌。她感覺心口砰砰地跳動,像是剛剛赴過一場撒旦的晚宴。她沉沉地閉上了雙眼,心里的感覺很復(fù)雜,后來她知道那是劫后余生也是覆水難收。

  最后的記憶里,她只有一個念頭:一切美好的東西都在遠(yuǎn)去。

  祝留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天后了。

  她動了動手指,睜開眼睛。感覺到刺眼的光線,眼睛瞇了瞇,瞳孔縮了縮。轉(zhuǎn)了轉(zhuǎn)頭,脖子僵硬得就像被人隨手撇在陽臺暴曬的海綿方。

  “寶貝兒!你終于醒了,這兩天可把媽媽嚇壞了?!标戼N撫摸著她瘦了兩圈的臉,曾經(jīng)的嬰兒肥都不見了。嘴唇干干的,目光淡淡的,一張小臉兒清秀得讓人心疼。

  祝留想告訴她別擔(dān)心,可是卻發(fā)不出聲音,好像有一只蜘蛛在她嗓子里結(jié)網(wǎng)了。她沒有嘗試著說話,怕嚇到媽媽,也怕惡心到自己。陸鵑的喜悅與憐愛幾乎要從眼睛里溢出來,“你的高燒昨天夜里總算退下來了,是不是那天淋了雨了?地上的血是誰的?媽媽看你身上沒有傷口啊。”

  祝留動了動嘴唇,:“我頭疼,一不小心把酒瓶打碎了,不小心弄傷了爸爸的朋友。”

  陸鵑畢竟也是快四十歲的女人,哪里看不出來祝留是在撒謊,可她也想象不到真相,只是以為祝良想要打祝留結(jié)果被朋友攔住了。陸鵑揉了揉祝留的頭,說:“都是媽媽不好?!弊A魮u了搖頭,陸鵑直接抱起了祝留,可是祝留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僵硬得驚人。

  陸鵑一聲聲地說:“都是媽媽沒有守護(hù)好你?!?p>  祝留抬起手,拍了拍陸鵑說:“媽媽是最好的媽媽。”

  祝留感覺到自己的后背濕了一小塊,陸鵑說:“媽媽今早回家給你煮的粥還熱著呢,這就給你盛過來?!?p>  陸鵑剛轉(zhuǎn)身邁了一步,又想起了什么一般“你瞧媽媽這個腦子,渴了吧,媽媽給你倒水?!?p>  倒好水,試好溫度,陸鵑伸手扶住祝留的頭,溫柔地說:“來先喝點水寶貝”。

  陸鵑走出去后,祝留看著醫(yī)院木色的天花板。沒有流淚,沒有顫抖,也沒有歇斯底里。只有纖細(xì)白皙的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祝留分不清自己有多么用力,只是一昧地深一點再深一點。

  血漬濕潤了指尖,蹭到白色床單上,開出了一朵小花。如果你親眼見到,你就會明白:一點都不美,反而顯得那么骯臟。

  這件事祝留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它就像一口井,埋葬了她的童年。好像什么實質(zhì)性的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好像那么小的她也不該記得這一切,好像只是一場似夢非夢的幻覺,可是她的世界就是變了。

  這件事發(fā)生后的二十三天,陸鵑和祝良離婚了,祝留從此再也沒有見過祝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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