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后的第一個周六,祝留照例來到了長歌路14號。
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散著茶香,“心不在焉的呀,跟你講件開心的事兒,”趙正言邊說邊看著祝留,但她始終沒什么反應(yīng)。
趙正言也不介意,直接拿過桌子上的一本雜志,翻開折著的那頁,“你看,頂級珠寶雜志之一,雖然目前在世界范圍內(nèi)顯得有些弱勢,但發(fā)刊十年來在國內(nèi)的認可度極高。”
祝留回過神來,目光被雜志上的珠寶吸引住了,“這是,我的那個?”祝留很驚訝,看向趙正言,她一直以為自己在這個行業(yè)就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新人。
“當然,你看——”削瘦白皙的指尖邊是有漸變花紋的字:Liu Zhu。
吊墜底座的花環(huán)顯得雍容又不失天真,好像在盛期風干只為永久保藏的春季,頗具愛德華時代的風格。鉆石的切割也具有明快中不失細膩的個人特色,沒有哪個少女能拒絕這樣一款飾品。
“小六2開,這么貴嗎?”祝留看到標價驚訝地問。
趙正言呷了口茶,瞪了祝留一眼,很是恨鐵不成鋼,“貴什么貴,1.5克拉的D級鉆,這算便宜的吧?!?p> 祝留撇了撇嘴沒說話,低頭津津有味地看著雜志,這種在雜志上看到自己作品的感覺很特別,她還蠻開心的。趙正言看著祝留說:“你有英文名嗎?這樣以后再上雜志或者國際比賽就可以署英文名了,也更利于提高國際知名度?!?p> “不需要,中文就好?!弊A魷\淺地笑,趙正言感覺好像有那么一瞬看見了她的梨渦。
一只手撐在辦公桌上,趙正言靠近祝留緩緩吐字:“我才發(fā)現(xiàn),你有梨渦呀。”
“嗯?”祝留是真的感覺很疑惑,并沒覺得曖昧或者越界。因為她跟趙正言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相處地越久,就越感覺到這個男人的冷靜和自律,所有的聲色犬馬甚至是談笑風生都不過是面具罷了。
異性之間有沒有純潔的友誼是一個歷史性的命題,不管在什么時候提出,都會引起一番爭論。
可是祝留感覺她和趙正言之間的關(guān)系真的很純潔,有點亦師亦友的意思,哪怕可能外人已經(jīng)腦補出了無數(shù)場風流的珠寶大亨跟清純的美院大學生之間的大戲。
自從那件被冤枉的事情發(fā)生后,祝留深刻理解了人言可畏這四個字,但她還是告訴自己就算他人多想也不必在意。
直到很多年后,祝留才意識到她曾經(jīng)對人言可畏的理解還不夠深刻。
算起來,他們認識大半年了,趙正言從來沒有主動跟祝留發(fā)生什么身體接觸,連言語上的試探都沒有。十二月二十九號那天中午,祝留跟秦嫣一起吃飯,秦嫣還問起來呢。
“留留,那個什么趙正言是不是對你有意思???”秦嫣邊給牛排澆著黑胡椒醬汁邊問。
祝留嚼著熱奶綠里的珍珠抬起頭,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俊?p> “你實話實說啊,沒什么不好意思的,他表白過嗎?”
還沒等祝留說話,秦嫣就自顧自地說道:“不對,從你的不經(jīng)意間的描述來看,他那種段位的男人應(yīng)該不會表白,只會安安靜靜地撒下大網(wǎng),然后——”
“打住,打??!姐姐,我們不是那種,而且我有男朋友?!?p> “寶貝,戀愛而已,又沒結(jié)婚。戀愛這種東西不就是看誰先綠了誰嘛?!鼻劓萄畚驳牡仙楣庠诓蛷d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極具魅惑感,引得過往的男性頻頻回眸。
祝留感覺很無奈,又有些好笑。她索性跟秦嫣說出自己的想法,“有的話我跟項逢都沒說過,其實——其實如果可以,我是想要,嗯——跟他在一起一輩子的?!?p> 陽光透過金絲紗簾灑在祝留的側(cè)臉,她的唇角輕輕勾起,看上去安寧而美好。
秦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也愣了一下,勾起唇開口:“小傻子,世間哪有什么感情能一輩子呢?”像嘲諷,更像嘆息。
祝留看向秦嫣,眼睛里有種令時光驚艷的迷惑,懵懂得仿若不知世事。
秦嫣說:“你曾經(jīng)還以為你,我,桑子三個人的友誼能一輩子呢。”
“誰說的,”祝留喝了口奶綠。
“你沒說,但是我感覺得到?!鼻劓炭粗?,“你知道嗎?感情不是靠一昧付出來維持的,那不是簡單成正比的線性關(guān)系?!鼻赝m然是文科生,但是數(shù)學特別好,打比方的時候總是能用到基本定理啊之類的。
祝留明白秦嫣的意思,但明白不代表認同,她說:“可是如果當期沒有全然投入地付出過,有一天回想起來會很遺憾吧?!?p> “如果付出了卻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你一定會后悔的?!?p> “其實對于很多東西,我不是一個非得到不可的人,”祝留想了想繼續(xù)說:“你知道嗎?桑子那件事發(fā)生后的那個下午我想過很多,我甚至打算余生不相信任何人??墒悄憧矗呐履菢拥氖虑榘l(fā)生了,你、趙正言、還有項逢都愿意信任我。哦,可能趙正言那個不叫信任,他什么都有數(shù)。但是這世界真的是有人愛一個人不帶腦子的”祝留講著講著淺淺地笑了。
祝留吸了吸鼻子,唇角勾了勾,“我那個時候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可是我不后悔,只有真真切切地經(jīng)歷過,才有可能成長。”蝴蝶一定會飛向滄海,哪怕尸骨無存,亦不過是化蝶后的又一場破繭。
秦嫣看著她沒有出聲。
祝留看向窗外,看向光,“人的一生說長也長,說短也短,后悔總好過遺憾啊。”聲音不大,有點像夢囈,祝留也不知道秦嫣聽沒聽見。
穿著咖色蕾絲圍裙的服務(wù)生端上了九寸的夏威夷水果披薩,祝留給秦嫣夾了一塊。
秦嫣說:“留留你知道嗎?孫沅退學了?!?p> 事實上從那天下午離開寢室之后,祝留就再也沒有見過孫沅了。祝留也不好奇她的消息,就算再見也只是陌路人罷了。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最終搞成這樣,祝留真的是不知道該說什么。
祝留會難過,因為相處一年多,她自問待孫沅不差。平時孫沅需要幫忙的事情不管說還是不說,祝留只要知道了都會伸手,從來都不含糊。孫沅平時尷尬的時候,祝留能解圍的也都解圍了。
但是祝留不會記恨,因為她的確沒有將孫沅視為摯友,祝留這樣的女孩子,不在心里的人是怎么都不會當回事的。她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在這件事里傷她最深的不是孫沅,而是陸桑子。
“昨天上午她突然回寢室了,門嘭地一聲開了,我正擦著頭發(fā)呢,還以為怎么了呢,真嚇人?!?p> 祝留沒接話,卻想起了寢室的格局、光線還有曾經(jīng)里面住著的四個姑娘的聲音。
“她瘦了好多,至少有十斤。我聽隔壁寢的人說她之前在學校旁邊的高層租了個二十平的小屋?!?p> “好像都是八十平的呀。”
“不,是跟人合租,公用洗手間和廚房的那種?!?p> 祝留接受不了跟陌生人合租,因為本身就是很需要空間的人,而且習慣與陌生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但是她明白很多時候讓人無可奈何的是生活所迫,每個人歸根結(jié)底都是要遷就生活的。
“她退學是因為那件事嗎?”
“這個我不確定,但是她現(xiàn)在在學校的名聲是真的差,可能有人會維持一下面子上的事情,但是誰敢跟一個這樣的人交心呢?”
人的邏輯就是這樣,你可以這么對她,你有一天就可以這么對我。同樣的事情你做了一次,有一天就會做第二次。我們不能說這個邏輯是錯的,很多時候?qū)嵺`證明這是對的,但是這個邏輯本身是很殘忍的,殘忍到讓人絕望。
祝留低下頭,又吞掉了一顆珍珠,淡淡地說:“差一點,這就是我需要承受的東西。差一點,獨自掙扎的人就是我?!闭Z氣一直淡淡的,沒有什么起伏。
秦嫣握住祝留的手,“別想了,都過去了。”
“桑子還好嗎?”
“她好像要去新西蘭了,我也不太清楚?!?p> “我們四個人是怎么走到今天的這一步的呢?”祝留的聲音不高,雙眼有些失焦,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不論如何,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就像那天她怎么也無法接受陸桑子的道歉。
“現(xiàn)在一個屋子就我一個,看著空落落的屋子我也覺著諷刺?!鼻劓痰难凵窭飵е┡c她整個人氣質(zhì)不符的落寞。
“要不你出來陪我?”
秦嫣翻了個白眼,“那我就是一只八百瓦的大燈泡?!?p> “你有你家魏恒呀,帶著一起,”祝留笑著看著她,做好了被打的心理準備。
秦嫣原地爆炸,“告訴你啊,別亂說,姐姐跟那個傻逼沒關(guān)系?!?p> “哦?不會吧,我昨天晚上去校門口買蘋果,看到您魅惑眾生的身影旁邊可是有他啊?!?p> “那是因為看到了孫沅,又想到了很多事,我心情不大好,所以”秦嫣沒繼續(xù)說下去。
祝留直勾勾地盯著秦嫣問:“所以找到了港灣?”
秦嫣理了理頭發(fā),“姐姐是他的港灣還差不多?!?p> 祝留的嘴張成了O形,“哦,你是他的港灣啊?!?p> “什么呀!留留!你變壞了,是不是被項逢拐帶的?”
“打住打住,我呢,要去畫室畫畫,今天會過來一位模特,據(jù)說是——”
“可以了,我對畫畫不感興趣,我要去榮騰商場逛逛,一樓化妝區(qū)今天會有降價?!鼻劓汤涞乇称鹦“?,整個人容光煥發(fā)。
祝留擺擺手,就差沒甩小手絹了,“回見回見。”
項逢跟程湛已經(jīng)在年底之前注冊了一個商標,像他們這種一窮二白的小公司是禁不起在這種事務(wù)性工作上折騰的,還好沒有拖到第二年。
本學期的最后一節(jié)課下課后,項逢、魏恒、程子英三個人一起去李記吃飯。李記的菜價人均一百左右,比王記那種人均五六百的實惠,很適合他們一起聚餐。魏恒把勺子在蟹黃豆花湯里攪了幾下說:“你們知道嗎?昨天上午申翰回來了?!?p> 項逢有些驚訝,畢竟他沒搬出去之前在寢室見到申翰的次數(shù)也屈指可數(shù)。
程子英邊往嘴里塞奶黃包,邊叫出聲來:“不可能,昨天上午我在啊。”
魏恒喝了一口湯說:“嗯,你在睡覺。”
程子英似乎被奶黃包噎住了,緩了緩之后說:“第一我沒有那么貪睡,第二就算我睡著了也不可能連有人回來都不知道。”
魏恒本來有正事要說,不想搭理他,但是他實在太不知趣。魏恒一掌拍在程子英肩頭說:“第一,你昨天上午沒課,你沒課的時候從來就沒有十點之前起來過,而申翰是八點回來的。第二,你一睡著了啥樣兒你心里沒數(shù)嗎?”
項逢笑出了聲,俊朗的五官配合陽光的笑容,把來上菜的小姐姐迷得七葷八素。
程子英伸著油乎乎的爪子就要去打魏恒,魏恒一下子竄遠了些,“小爺我告訴你奧,我這可是新買的羊絨衫?!?p> 項逢說:“停停停,講正事?!?p> 魏恒坐了回來繼續(xù)說:“這申翰回來了之后,是要開什么在讀證明,來寢室是找學生證。”
項逢問:“在讀證明?他是要出國?”也有可能是實習,但很明顯申翰這種出身的人不需要辛辛苦苦遞在讀證明來實習。
魏恒:“我問他他也沒仔細說,就說了句是陪未婚妻去新西蘭?!?p> 程子英啃著里脊驚嘆:“都有未婚妻了?”不管聊什么話題,只要有了程子英就有了BGM,甚至不需要字幕組。
魏恒繼續(xù)說:“你們知道他未婚妻是誰嗎?”
項逢錘了魏恒一下,“快說?!?p> 魏恒又喝了口湯說:“陸桑子!”
項逢問號臉,程子英問號臉。
項逢現(xiàn)在依稀記得那個他第一次去給祝留送熱牛奶的早上,幫他把牛奶帶上去的女孩子。以項逢這么多年三教九流都看遍的經(jīng)驗,他感覺申翰不太像陸桑子喜歡的類型。
項逢喝了口梅子酒,突然想起燒烤店里陸川問他陸桑子怎么樣的那幕,那個時候他礙著情面沒好意思說,其實他心里想的是不管怎么樣都跟自己沒什么關(guān)系。
項逢不以為意地勾了勾唇角,說道:“各人有各人的選擇。”
魏恒看了項逢一眼,裝腔作勢地搖搖頭,“嘖嘖嘖,真薄情,我都看得出來那姑娘喜歡你。”
項逢看著魏恒,眼神里帶著警告,“我怎么沒看出來呢?!?p> 魏恒秒慫,“啊哈哈哈哈哈哈,我開玩笑來著?!?p> 程子英撇了撇嘴,夾起一塊梅菜扣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