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陸媽媽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睜大眼睛,有些迷瞪瞪的看向女兒。
陸曉晴目光閃了閃,抿了抿唇,“媽,我是認真的?!?p> 陸媽媽回過神來了,臉色一變怒氣沖沖說道:“認真?我看你根本就是亂來!不行,我不同意!絕對不可以!”
陸媽媽又氣又激動:“你們爸沒了后,多少人看不起我們家,還有人在背后說我們是絕戶!我當(dāng)做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憋著一股氣,說什么也要把你們姐妹倆供讀書供出頭,到時候讓所有人看看,絕戶怎么了?家里沒男人怎么了?我秦翠芳照樣把一雙閨女撫養(yǎng)成才,比家里頭兩個三個兒子的都強!你們也爭氣,從來不讓我多操心,尤其是你,你考上大學(xué)那年,我是真的高興啊,高興得背著你們狠狠大哭了一場。我走到哪不是人人羨慕、說我會教女兒?還有誰敢看不起我們家?誰敢說閑話?誰家閨女也好、兒子也好,有我閨女厲害嗎?”
“你在大城市里有體面的工作,將來再找個體面的婆家,那就是真正的城里人了!以后再回村里,誰不高看你一眼?誰不客客氣氣的捧著你?連帶著我們家也面上有光!我這心里也舒暢、痛快!可是你現(xiàn)在告訴我,你要辭了城里的工作,你要回來養(yǎng)雞種田,你、你、你這不是存心讓村里人看笑話嗎!讀了這么多年書,結(jié)果還是泥腿子一個,你讓人笑話呀!”
陸媽媽語氣顫抖,鼻子一酸幾乎落淚。
陸曉靜嚇得有點傻了,印象中似乎還沒看見過媽媽這么生氣。她不想媽媽生氣,又想幫姐姐說話,情急之下結(jié)結(jié)巴巴道:“媽,姐、姐不是養(yǎng)雞種田,她、她不是種田,是種、種菊花茶、種菊花......”
“閉嘴,有你什么事!”陸媽媽沒好氣瞪她。
陸曉靜縮了縮脖子,乖乖閉嘴。
睜大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看媽,再看看姐,她也不知道該幫誰說話好了。
她當(dāng)然想姐留在家里,可是,媽說的也很有道理......
陸曉晴早已想到自己這話一說出來媽肯定會反對,但是她沒想到她的反應(yīng)會這么激烈。
她試圖耐心的跟她溝通、試圖說服她。
可是根本不管用,陸媽媽眼眶紅紅,情緒激動,固執(zhí)己見,無論陸曉晴怎么說她都堅決不肯同意。
陸曉晴眼睛一酸,忍著淚道:“媽,你還記不記得前兩年過世的張婆?”
陸媽媽一怔。
陸曉晴道:“張婆過世那年年底,特意給她在外邊的兒女們打電話,說是讓他們過年的時候一定要回來。全家人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一起過個團圓年了,她特意養(yǎng)了一頭豬,過年的時候可以殺年豬,一家人一起團團圓圓、熱鬧熱鬧。她已經(jīng)老了,那是最后一年養(yǎng)年豬了,以后再也養(yǎng)不了了,想吃年豬也不會再有了??墒?,她終究還是沒有等到兒女們都回來團圓!當(dāng)她接到大兒子的電話說后天就能回到家,高高興興的上山給兒子孫子挖冬筍嘗鮮,一跤跌下去,再也沒有起來。媽,我不想以后我們家也這樣,不想一年到頭只有過年那么幾天能回來看你——有的時候恐怕過年都沒有辦法回來!我不想這樣,媽?!?p> 陸媽媽捂臉哭了起來。
陸曉晴也淚流滿面,抱著陸媽媽鼻音濃重:“媽,媽,你信我,哪怕不到大城市里工作,我一樣能好好的把日子過好、一樣能給你爭氣!”
陸媽媽推開她,眼睛紅紅,頭也不回進了房間。
陸曉晴輕輕嘆了口氣,抹著眼淚。
柔軟干凈的毛巾遞了過來,陸曉晴抬眼瞟了妹妹一眼,接過擦著眼淚。
姐妹倆都沒有說話。
良久,陸曉靜有些不安遲疑的問:“姐,那個,你、你真的要留在家里,不出去啦?”
陸曉晴看她一眼,笑笑:“怎么?你不高興?”
“不是不是!”陸曉靜頭搖得像撥浪鼓,想了想,“唉”的嘆了口氣雙手托腮悶悶道:“我當(dāng)然巴不得姐留在家里,可是......媽說的好像也有道理。姐真要留在家里的話,讀那么多書不是白讀了!”
她眼中有點迷茫。
“打住啊,”陸曉晴看了她一眼頓時哭笑不得,指頭在她腦門上輕輕戳了一下:“收起你腦子里那稀里糊涂的想法,我可以很負責(zé)任的告訴你,二妹,讀書永遠都不會白讀。哪怕是同樣在農(nóng)村里養(yǎng)雞種地,讀過書的跟沒讀過的結(jié)果也絕對不一樣!”
“真的?”
“當(dāng)然。你要是不信我,等著看好了。”
陸曉靜展眉笑了,秀氣的眉毛下漆黑明亮的眼睛里盛滿笑意和信任,之前的迷茫一掃而空:“嗯,我相信我姐!我姐跟別人,當(dāng)然不一樣!”
陸曉晴笑笑,無聲暗嘆。
當(dāng)然不一樣,她回家種地不是灰心絕望的認命,而是闖出一條獨屬于自己的道路。
這個過程會很艱辛、布滿荊棘,但她無所畏懼。
她既然已經(jīng)決定了,那么,就會勇往直前的走下去。遇山翻山、遇河架橋,沒有什么能夠阻擋。
前兩年的時候,她忘了在哪家串門,曾經(jīng)聽到老略伯的老婆阿容伯娘很不以為然的說起外出打工的年輕人們。她的原話大概是這樣的:
“......何必到外頭去吃那份苦、受那份累?家里頭有田有地,好好的種田比什么保障都強,至少有飯吃,不會挨餓。錢嘛,有就多用點,沒有就少用點,有錢沒錢還不是一樣這么過?養(yǎng)兩頭豬、養(yǎng)點雞鴨,過年過節(jié)可以殺了吃肉,還能賣錢,賣的錢買油鹽醬醋啊這些生活用品足夠了!就算一時沒有錢,跟小賣部賒也可以啊。何必那么貪,出去給人打工辛苦......”
當(dāng)時聽了這話陸曉晴就感覺到心里泛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涼意,以及淡淡的憐憫和悲哀。
如果人活著僅僅是為了活著,那么,又有什么意義?想想都覺得挺可怕。
可是,她也不能說阿容伯娘這種說法不對,每個人有每個人選擇過什么樣生活的權(quán)力。
有人順其自然的接受祖祖輩輩傳承的生活方式,并且認為理所當(dāng)然,從沒想過改變;有人渴望更好的生活、更廣闊的世界,于是選擇出去闖蕩,但被自身能力與學(xué)識限制,注定大多數(shù)只能在最辛苦的底層掙扎。
陸曉晴哪一種都不是,她自我解嘲,被動接受和主動挑戰(zhàn),總是有區(qū)別的,盡管,在別人眼中或許沒什么區(qū)別。
為了媽媽,為了這個家,她愿意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