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崔十安與張謹(jǐn)之的事兒,其實三言兩語就能明了。一個是高門子弟,孝心可嘉為母尋樂;另一個呢是南音名伶,聲名正起,一來二往也就熟識了。
雖然身份有別,但兩人年紀(jì)相仿,一人謹(jǐn)慎守禮一人風(fēng)趣可愛,正好互補(bǔ)。兩人相識已久,平日情分也積得深,偶爾幾人相聚對飲也是常有的事,蕭家小姐本就是謹(jǐn)之定有婚約的人,朋友妻見一面也沒怎么樣。
一切都在情理之中,說得清也講得明。
只是送走了崔十安,咱們大少爺卻看不透了。
“你是得了顛癥嗎?”
他開口時語氣仍是平瀾無波,恍若十安沒來過,恍若他二人沒見過,只是對著弘娘閑聊兩句家?,嵤铝T了。
嗒。
茶盞落桌,弘娘左手挽袖,右指繞帕輕拭唇角兒,笑容淺淡毫不甚在意。
不知何時,她心中那個冷靜到薄情的謹(jǐn)之兄居然心有掛念。
老人們說了好幾輩兒的土話:是騾子是馬,牽出來溜溜就知道了。
是黑是白,一試便知。
“不過想請他進(jìn)府給我母親唱一出而已,你倒是跟我急了。”她笑著,一如往常。
語氣里有些調(diào)皮,分明故意。
張大少爺?shù)臍夂蛯こH瞬煌?,他一向冷靜自持客氣疏離,二十幾年沒有喜怒的一副面孔。
今兒說起話來卻是神色清冷,眼神空洞,不知是心不在焉還是思之不明。
弘娘眼中的他一向是睿智冷靜的,從未有過迷惘更從不會露出這有些呆滯的神色。
“十七年。”
“弘娘,你算過嗎?”
她有些不明白,以為謹(jǐn)之說的是她的年紀(jì)。
蕭家嫡小姐,瀠泓,年十七。
謹(jǐn)之虛長幾歲,那之前弘娘還沒出生,有這些事自然也不知曉,這才有些恍惚。
她與謹(jǐn)之自小相識,都是聰明的孩子。家門榮華,世族根基,身為嫡出子女,這命數(shù)早就在出生之時就定了下來,他們心中有數(shù)。
成婚是早晚的事,避無可避。
原本自小相識,縱是沒有那郎情妾意,好歹也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在;他們的家世哪容得閑工夫去兒女情長,能和打小相識得湊合過一輩子,已是萬幸。
記得年少時學(xué)文識字,先生教導(dǎo):王闿運(yùn)的《珍珠泉銘》序:“茲泉瀠泓,沖瀜清瀾,百步傍流,帶垣通舟?!?p> 那時候,旁人說笑感慨著,蕭家長輩乃是用心良苦,盼望著她能夠溫柔如水,猶如泉流般清冷婉柔,又望能女兒柔情與修養(yǎng)才德兩者兼?zhèn)洹?p> 她眸光向外,雪景正好。
“記得年少時讀《珍珠泉銘》序?!?p> “你說:瀠泓,瀠泓不過是水回旋深廣貌。”
看似水深而廣自由流動,其實停滯回旋。
她無論走到哪里都是要回旋載著家族那一葉舟的。
“謹(jǐn)之,你我出身世家,本就身不由己,何必多生事端?”
她只是想告訴他,大事未成,大局未定,勿惹牽掛。
他聰穎過人自然不會不懂,她張口《珍珠泉銘》序時,謹(jǐn)之就懂了。
或許一直都清楚明白得很,只是這些時日玩兒盡興,聊得開心,一下就失了心神。
弘娘一向孤冷清傲,無關(guān)自家的閑事絕不多管多問;她都親自來試探一二,看來確實是他自己松散懈怠了。
謹(jǐn)之閉了閉眼,掌心松開了不知何時攥緊的衣擺,褶皺重疊。
“不過是相識,你想請,捎個口信兒給我就成?!?p> “怎么還冒名把人請到這來。”
說這話時,他抬手端盞抿了一口茶,神色復(fù)初,冷靜淡漠。
“請他來又怎樣?”弘娘理理衣袖,倒是不怕他這副樣子,反正也從小看到大。一挑云眉,道:“你我定有婚約,日后見了面,他稱你為兄,還得尊我為嫂呢?!?p> 啪。
咱們大少爺手里那杯盞重重地往桌案上一落,一聲悶響。
弘娘眼里帶笑,微有俏皮,似乎有些期待著這悶葫蘆能發(fā)個火出來。
好歹日后還能當(dāng)個把柄,時時拿出來笑話他。
謹(jǐn)之道:“你們連個面都沒見過,頭一回就擺了人家一道,還想人家尊敬你?”
哪兒就擺了他一道兒了?崔十安也不是自己上門來,是她給足了面子派人去請的。
若是如同孫延芳的小舅子,那董家爺們一般的好弟弟,見了面該行禮笑迎才是正理兒。
方才那一臉的詫異中氣惱地告辭,弘娘也瞧出來了,自己心頭疑慮并非疑慮。
一想到這,語氣也跟著嚴(yán)肅起來:“今兒就算咱們沒有定親,憑著打小情分我也會來?!?p> 繼而嘮叨。
“你自小天資過人,咱們這一輩的孩子沒人比得過你,其中輕重你不是不知。”
“人病了吃藥,病好了吃補(bǔ)藥,你好好端端的非要喝毒藥。”
“這東西于你無益,還傷你性命!”
人病了吃藥…
是啊,好端端的喝什么毒藥呢?
他倒嘴硬:“誰人沒個三五好友?思之無益,不必多慮。”
噗…
原本這一股凄愁上心頭,弘娘正是要悲春傷秋感慨一番命運(yùn)弄人呢;一聽這調(diào)調(diào),險些一口茶沒悶住給噴了出來。
敢情前頭人家是心神一晃,這會兒回過神來了,撇的干干凈凈。
她嗓子一癢,咳了幾聲,堪堪穩(wěn)下氣息來,笑話道:“你這話倒是沒毛病。”
“都說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dāng),你這可是大丈夫所為?”
“大丈夫?”謹(jǐn)之一笑,竟莫名染上了崔十安的稚氣:“大丈夫就不能有兄弟摯友了?”
摯友?
“能能能!”弘娘懶得與他掰扯,起身走到他身邊兒沖著窗外的陰郁天色,放低了嗓音道:“你虧心嗎你?”
咱爺們臉不紅心不跳,不緊不慢地給自己續(xù)上茶,幽幽一問:“我怎么了?”
弘娘指著天際陰云,罵道:“一會兒雷下來嘎巴劈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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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你同歲,我們錯過了十幾年。
湯娘子
我們都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