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就這么過了，那天彩燈連巷，男女老少結(jié)伴成群，一街的乞巧玩法圈圈堆堆，聚了好些俊男佳人。
小河沒出門，靜靜待在房里。
十安也沒出門，靜靜守著小院兒。
七夕就這么過去了，比往年的都少了點味兒；沒有過節(jié)的喜氣，也沒有出行的歡意。
好像只是一個日升月落，再聽人說昨兒是七夕。
江南海天云蒸的時候，臨著小湖也是把人烤得不行，小河端著在冷水里染過的果子來給他解解暑。
夏日風暖卷著腳下裙步進了院子，見他正臨窗煮茶，一手執(zhí)扇納涼，一頭烏發(fā)束得松松垮垮，頗有慵懶自在之意。
“角兒?！?p> 小河喊了一聲，端著果子到桌邊，一碟一碟地從端盤上拿起來放在他眼前。
崔十安道:“這又是從井里剛撈起來的吧?！?p> 江南天熱，但家家戶戶廚院里的那口井最是涼快，從古就有沉李浮瓜的做法；把瓜果扔進井里盼著，幾個時辰再撈起來，一定冰涼爽口。
說不清怎么回事，你知道好吃就成。
小河道:“這么熱的天，怕您中了暑氣。”
她好像一直都十分細致，面面俱到，體貼入微，不管是從前照顧師父報答養(yǎng)育之恩，還是十安入獄受傷后來照顧十安，她從沒有怨言，也從不看低自己，規(guī)規(guī)矩矩地做好每一件事。
安安穩(wěn)穩(wěn)地生活，不多嘴，也不傷人；有時候她規(guī)矩得讓人猜想，她是怎么能一點兒少女心性都沒有的。
十安心思多，平日里胡思亂想，有時靜下來又橫生愁思；難得閑著，拿蒲扇的手指著桌前對坐兒。
道:“坐會兒吧，別忙了?！?p> 小河也不跟他客氣，提起裙邊兒就坐上竹席，跟著吃起瓜果。
崔十安問：“難得歇著，趁天氣好怎么不出去玩兒呢?！?p> 隱約記得七夕夜，小河也是沒出門的。
“有什么可玩的?！毙『有χ{(diào)侃:“角兒都獨守空房，我也不好意思出門耍樂?！?p> 哈哈哈，伶牙俐齒。
“虎狼之詞?！贝奘舶琢怂谎郏笱b正色，半開玩笑:“女兒家家的，什么話都敢說?！?p> 什么獨守空房。
誰獨守，哪兒空房。
果李微酸，入口脆爽，小河只管吃著；不時說兩句逗逗他，以解乏悶。
有些人就這么奇怪，您看她說說笑笑沒臉沒皮，但卻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淡然，絲毫沒有酒巷登徒的放浪無形。
總之不讓人覺得她舉止不端就是了。
這說話模樣隱約在哪兒見過，只是崔十安有些想不起來。
只好笑了笑，以解尷尬。
“我不愛熱鬧，不用顧著我。”他道。
您可是粉墨登場未開嗓，臺下滿座賓與朋的角兒啊，怎么能不愛熱鬧呢。
小河不甚在意，只管吃著果子，道:“不愛熱鬧，看看熱鬧也好呢?！?p> 不知是刻意調(diào)侃還是閑來說笑尋趣兒:“自個兒不愛湊熱鬧，怎么還穿綴那魏少爺去湊熱鬧呢。”
她表情頗為揶揄，明是得意地抓住了把柄似的。
那時魏靳因盛京的那位名角兒改了日程，不來臨安了，心情郁悶，正是難過的時候，可不就是咱們崔老板出言安慰的不是？
細回想想那話說的：你只管去做，不必在意結(jié)果。
這一句話可不就給人送秣陵去了嗎。
“哪能一樣啊。”
崔十安喝了口熱茶，不慌不忙地搖著蒲扇，頗為感慨道:“心之所向，素履以往；他能來臨安等，秣陵也必定會去?！?p> 這天下之大，男兒志在四方，他卻以一人為中央，是癡心也是妄想；此生不能相伴是遺憾，能夠在角落看看，離得近些也是好的。
有一個人心滿意足，是有幸，兩個人各自安好，是萬幸，何必非要老死不相往來呢；又不是見不得人。
崔十安有些羨慕；魏靳比他好，起碼能去戲臺下喝杯茶，為自己的角兒喝彩鼓掌。
盛京與臨安相隔千里，他去不得，他來不得。
魏靳心性良善，對待心愛的人必然更是小心翼翼，既然不做攪擾也聽不得那閑言碎語，去看看也是挺好的。
看看，好好聊著呢，說感傷就又感傷起來了；聽著話語還挺羨慕人家的。
小河只覺得他在感傷，頗有臨淵羨魚之意，道:“你也用不著羨慕。”
她以為，十安羨慕的是那位盛京名角兒。
道：“你也是角兒，來日也會有人風雨千里，為你而來?！?p> 十安笑了起來，倒不是笑話她猜錯了心思，只是覺得都多大了，怎么還拿他當小孩哄呢。
“姐姐早點找到這人吧?！?p> 崔十安倪了她一眼，笑的更歡了。
道：“要不我備下的賀禮都不知何時送。”
小河沉下臉，不愛搭理他；聽聽這說的什么話，暗喻著“老姑娘別怕，也會有人千里來娶你的?！笔沁@意思吧？
什么人吶，恩將仇報。
女娃娃哪能吃虧啊，這要是吃虧了，戲園子百十號兒老爺們各個都能欺負她了。
“晚飯不給你送了，自己做去吧?！?p> 小河微微不忿，見崔十安伸手向果盆兒，她抬手端起，站起身來就半威脅道:“果子也別吃了，就該給你餓著?！?p> 說罷抬腿就往外走。
“小氣?！笔矘返溃骸耙粫何揖蜕蠌N院，往井里丟個大甜瓜，也不給你吃！”
真是幼稚，就這性子，旁人不把他當小孩兒也難啊。
小河轉(zhuǎn)身一淦，笑話道:“這都八月了，您老自己去尋大甜瓜吧?！?p> 真是把日子給過混了，連水果時節(jié)都忘了；甜瓜的季節(jié)快過去了，這時候盡是些季末剩的，既不甜也沒多少汁水，哪兒還有六月的香甜大瓜。
小河腳步聲兒消于廊下。
恰巧有一陣兒風越過小池吹了過來，帶著桂花香氣；十安看著院里種的金桂，朵兒雖小但已然掛滿了枝木，點點簇簇。
時辰未到，全盛有時。
再等等，等到秋雨時節(jié)自會有金桂掛枝頭，備上幾壇子酒釀成滿園酒香濃。
江南四季如春，花草綠植都養(yǎng)得好些；算算日子，金桂滿枝的時候約摸也就一兩個月吧。若是養(yǎng)在盛京，還得在晚一些。
“這么快又是大半年了?！?p> 夏風正暖，吹得人最是易燥。他倒是心靜自然涼，喝著熱茶，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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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暖風才入夏，忽覺京北秋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