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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廂

紅顏師(七十)

大西廂 湯娘子 3128 2021-03-24 06:27:55

  這世間幸與不幸難說得很。

  那天王府偏院相見,兩人匆匆一眼無暇多言,這一晃又好多天過去了。

  故作輕松的兩人笑談的幾句話已有些記不清了,謹之回來的這幾日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中,腦子里總想起那日崔十安說過的一句話。

  ——————

  “傷還沒好,你怎么敢來。”

  謹之想問,你的琵琶骨還疼不疼,進京的這趟路你冷不冷,你的不惜一切…張謹之值不值。

  十安道:“當年我隨師父北上進京前,曾入寺祈愿,求得乃是上上簽?!?p>  “誰想這一趟,聲名未起,鋃鐺入獄,琵琶刑骨,傷入肺腑,幾經(jīng)轉(zhuǎn)折致使性命堪憂?!?p>  他講時,語氣平淡有疑惑,眉頭下蹙不明著,卻不見埋怨不滿。

  謹之握著他的手,寒涼得讓他心疼,盯著他的眉眼仔細看了數(shù)遍還移不開眼:“那你還來?”

  他眼角一揚,略帶些得意道:“后來回江南,我就明白了…”

  “那支簽,是你?!?p>  ——————

  他說那支簽,是我。

  那支使他有所希翼,隨師北上的簽,是我。

  即便后來他鋃鐺入獄,刑骨琵琶,險些枉送性命,他仍覺得一切苦難不敵那支上上簽。

  不敵,我。

  聽他說完時,眸光停在他熠熠生輝的雙眼,緩緩旋入下沉,抽不出神兒挪不開眼,濃濃的苦澀震滿胸膛。

  謹之原本想,為了他一博,為了家族一博,即便敗了也能護他在江南一生平安,挺好的。

  如今想,為了他一博,為了他們的未來一博。

  留他一個人在江南,不好。

  謹之從小就是個小老頭,被他太祖教得正兒八經(jīng),連個玩笑都不敢說嘴,孩子們都不喜歡他,說他假正經(jīng)。

  長大了長大了,真有些返童稚真似的,閑坐案牘前出神兒,想著想著就樂了,抿唇垂眸一下的樣子儒雅中帶著些什么…說是寵溺就俗了,應該是過分喜愛。

  大老爺們兒說什么寵不寵的呢,多虛呀。

  眼看年關(guān),聽說盛京戲園子那些伙計們都算著日子要封箱過年了;梨園行藝的規(guī)矩,新年之初得有個“開箱”禮,意味著新的一年出臺唱演開始了,年末還有個“封箱”禮,意指收拾行頭放入箱內(nèi)封存,封箱歇班過新年。

  封箱后至開箱前,梨園行是不出臺唱戲的,這時日一算前后也差不多有個把月;孫延芳的岳家母親生辰日在冬月,家里孩子們孝順,趕在戲園子封箱前,請了魏老板進府里唱一出,給母親祝賀一番。

  孫延芳作為董家姑爺,自然是要帶著愛妻出席的,董家母親與張家夫人也是相熟多年,按往年的規(guī)矩辦,少不得也要送請柬上門的。

  只是,前些日子的變故使弘娘傷逝,謹之喪妻,張母無媳,一家子只怕還沒緩過勁兒來,董家母親也不敢發(fā)請柬。

  生怕惹得他們一家傷心。

  母慈子孝,一家和睦,東床佳婿,半子之靠,本是人間美事。

  但他人正值難事,險些家破,親眷苦亡,這頭喜發(fā)請柬雖然是好意但難免惹人傷心,辦了壞事。

  董家夫人與謹之母親相識多年,得知她過壽卻沒有邀請張家上門,一下就想到了原因,自個兒身子因為悲痛于弘娘的事,一直病著也不好上門,讓小廝叫來謹之,好好叮囑一番。

  謹之是個守禮的人,辦事妥帖;早早讓人備下賀禮,日子一到,車馬動身上門賀壽來了。

  孫家對謹之也熟悉,見著人給行了禮,管家接了爺就往府里引。

  進廳幾步路,林院深處有戲班子試樂的聲音傳出來,管家見謹之的目光憑聲而望,笑道:這是魏老板,少爺您這邊兒請。

  謹之收回目光笑了笑,跟著管家指引往另一道走去。

  說起魏老板這個人,可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魏老板是女流之輩,是梨園行這近百年來最有名號的女角兒,出身卑微,更師出無門,年輕時硬是靠自己在北直隸站穩(wěn)了腳跟。

  學藝苦,無名更苦,戲不難,難如魏紅顏。

  倒不是說唱戲的沒人唱得過她,而是指做人難做得過魏老板。

  聽母親說,當年她是個孤女,走在盛京街道都不會有人多瞧一眼。自小以乞討為生,若能有幸手腳麻利被人收入府去討個營生,養(yǎng)活自己也是好的,年歲大一些嫁個人家,這一輩子也算是安定了,若能聰明些嫁個管事的不愁吃穿,這已經(jīng)算是頂好的福分了。

  可人家偏生就是有本事有志氣,赤腳走大路,一碗百家飯,一張利嘴哄得老板收下她當個柴火丫頭,給幾口飯吃也算養(yǎng)活大了。

  酒樓里頭跟著聽曲兒,竟也自己學了幾分調(diào)兒,哼唱久了也聽著動人,有模有樣。

  但說到底,唱著玩也就算了,真要走學藝的行當,師出無門就要遭排擠受欺負的。不說當時極少有女兒家從藝的,單說她一個孤女,沒有師父,又不知哪個山溝溝來的土包子樣兒,想要立足北直隸簡直癡心妄想啊。

  幸而老天眷顧,她聰敏懂盤算;四處聽曲兒看戲,學了百家功夫,唱得有模有樣,女兒家嗓子天生好,唱起來柔腸百轉(zhuǎn),比起那些男兒郎扮的青衣不是更顯柔情了嗎。

  她遂去尋酒樓老板,唱了些許與老板聽,加上一張利嘴,再次說動了老板相信她。

  兩人擊掌為誓,老板在酒樓正中開出一處座兒來,她便去唱,一個月之內(nèi)若能招來兩月之數(shù)的食客,算她過關(guān)。

  原本也只想試試看,她當年正年少,容貌姣好,學得快又會得多,能成則罷,不能成就趁著機會出出風頭,給自己擇個佳婿也是好的。

  誰知那一個月真叫她唱出了名兒來!

  一時間,盛京傳遍,酒樓出了個自學成才的絕妙藝女。

  第二個月起,只要她在場,必定是座無虛席;若說她唱得最好,絕是不可能。

  只是藝行數(shù)百年,女藝不過屈指可數(shù)的幾個而已,如今出了一個容貌嬌麗又唱腔一絕的天選之女,豈不讓人好奇啊。

  一個燒火丫頭自學成才,名動天下,艷絕京城的傳奇之事,聽著就讓人覺得心頭好奇得癢癢。

  臺下的人越來越多,一擲千金的人如海如潮,那年她十七,立于盛京名潮之頂。

  她故事本就引人入勝,原以為貌美的戲子如花魁,火過了這一陣兒,也就沒了。誰知后來又因有男兒愛慕,盛京街巷又將魏老板的一句話流傳了遍。

  賣藝賣力,不賣身,為酒為財,不為妾。

  想來能說出這樣坦然而又灑脫的一番話之人,又怎么會是凡俗人。

  清醒坦蕩,清高卻不自傲,求財從不勢力。

  她若為男兒,必定也是個風流不羈的瀟灑兒郎,又不知該迷倒多少姑娘。

  名動一時,應該的。

  后來她身負聲名與財,已然自由,那時也不見她想嫁人歸宿,反而找酒樓老板商議起了來日之路。

  共建,紅顏師。

  紅顏非禍水,巾幗共須眉。

  百年來的第一個女子班,唱小曲,說鼓書,演大戲…

  她收養(yǎng)孤女,親自調(diào)教,算上那些苦命人家,原本要賣兒賣女換口飯吃的,沒了辦法就去求魏老板收留,她也痛快收下;留著好苗子仔細栽培,一般的就當個柴火丫頭,想當初她自己也是柴火丫頭。

  拿著自個兒手里的錢可不能只干善事,她在一個女子在家從父,從家從夫之時勢中,絕不低頭認輸,遍求良師,各取所長學而精益。

  紅顏師,開園第一場,她帶著孩子們唱得是《梁紅玉擂鼓》

  這樣的人,她的幾年已然是旁人一生無法涉足的傳奇了,原以為這傳奇會一直跟著她,直至百年之后。

  誰知這位奇女子竟然在二十六歲時,生下一子。

  倒不是她聽人勸說,給自己找了個好歸宿,乃是“忽如一夜春風來”。

  坐胎十月,孩子就這么落了地。

  一個不知生父,何名何姓,何許人也的孩子。

  這個孩子的到來,使得她過往的傳奇美名煙消云散,化為侮辱與傷害,各書各述,說得好不難聽!

  不是說她人盡可夫,就是說她私有暗室,總歸來來回回不過是說她“從妓還立牌”,嘴上愛清白,骨子里頭敗。

  她不聽,不辯,不說,更不在意,只是好生坐胎生子,默不做聲地退出了藝行,轉(zhuǎn)為后場運籌帷幄,打理園子,養(yǎng)著孩子。

  這些年下來,她也捧了不少孩子,只是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她。

  她也沒因為退出了藝行就活不下去,反而是憑借著從小混跡江湖的本領(lǐng),于盛京如魚得水,結(jié)交甚多,積累了不少人脈,官商走道兒都有她相識的人。

  這才有了前頭那句話:戲不難,難如魏紅顏。

  謹之畢竟與其隔了一個輩分,許多事都是聽說,母親不是信口雌黃愛說人閑話的,說來一定是年少閨中做姑娘時,心里頭敬佩這樣兒的妙人,當時才說得精彩。

  董家夫人過壽,能請到這樣的人物確實不易,想來也沒什么人知道內(nèi)情。

  今兒到場了賓客賀壽,應該都會猜測幾分;沒有交情的請不來魏老板,除非是對她曾有大恩,難不成董家還真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過人之處,能幫上魏老板這個四方皆友無事不通的水玲瓏不成。

  百年唯有一個紅顏師,一個魏老板,不知道后一百年會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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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廈門天氣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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