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大西廂

孤注一擲(七十二)

大西廂 湯娘子 4065 2021-05-27 20:51:12

  老夫人壽宴圓滿,親友皆至也算體面熱鬧,謹(jǐn)之只說家喪未過百日不好久留,當(dāng)著眾人的面給董家夫人行禮獻(xiàn)壽后,喝了杯酒就走了,正跨步行院時,孫延芳帶著朝兒走進(jìn)來,三人擦肩而過,僅頷首一笑沒有多做寒暄。

  大庭廣眾之下也不會有人說什么了。

  這壽宴安穩(wěn)圓滿沒有多生事端,別的夫人也就不求了;孩子們都大了,有些事說了他們也是不聽,那就聽天由命吧。

  壽宴就這么過了,倒讓一些人覺得無趣,總以為能抓住點兒什么當(dāng)話柄,誰知就這么過去了;無趣之余難免感慨,人心如轉(zhuǎn)影,光聚則存,光散則滅,墻倒眾人推啊。

  “您瞧,孫家九爺和張少爺親如手足的交情,如今也只得這淺淡一笑咯?!?p>  再好的關(guān)系,碰上家族利弊也是要躲的。

  阿江攥袍蹬腿一步上了馬車,隔著車簾兒,側(cè)首低聲問道:“爺,咱們回府嗎?”

  他兩唇一動,風(fēng)云驟起:“去,太子府?!?p>  阿江韁繩輕打,馬蹄踏塵而去,雖一片塵土朦朧幸而前路清晰可見。

  他不是要來向太子表忠心,也不怕被皇帝知道,應(yīng)答的話也想得很好,這一趟他是替自己下決心。

  從前的每一步,都是為了太子大業(yè),后來有了十安,他每一步都為了家族安定與十安性命而走,把自己放到了計劃之外。因此生出許多變故來,從珈藍(lán)寺山巔那一役開始,十安離京、鄭歡反水、蕭家落罪、弘娘自盡一直到最后甚至差點連累張家同罪,都不受控制地犧牲了許多人。

  謹(jǐn)之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一直顧念的也不過是旁人手里的一步棋,若有必要,登王和太子也會毫不猶豫地拋棄,犧牲。

  想想登王為了太子,這么多年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挑釁君威,染指朝政都是為了讓太子明里暗里走得更遠(yuǎn)更順暢。太子確實也不負(fù)他望,深藏不露地忍了這么多年,明中有謹(jǐn)之出謀劃策,暗中有登王排除異己,只要真穩(wěn)腳跟手握兵權(quán),皇位唾手可得。

  這個連自己都下得了手的人,來日若需犧牲,又怎么會在大勢之下對謹(jǐn)之心慈手軟。

  即便太子顧念年少情分有所不忍,只怕最后也是要狠下心的。

  既然進(jìn)退兩難,這么多年在中間周旋的夾板氣也是受夠了,索性這一次為自己搏一搏。

  “你要造反?”

  太子書房安靜,只有毫筆走字時的宣紙落墨聲;謹(jǐn)之前來也不是陪他玩耍的,只是告訴他,已探明,年終尾祭皇帝的儀程。

  太子寫的是重筆,寫字的手法流暢有力,沒有片刻頓停,聽了他的話也只是猶如尋常地問了一句,沒有任何驚詫不安。

  謹(jǐn)之站在案前,目光放在他的字上,道:“謹(jǐn)之不敢?!?p>  “你看這幅字,簡簡單單幾個字?!碧油9P,站直了腰看著案上的一副字拓,正對比自己寫的與拓本字體相較的不足之處。

  “我練了許久的字體,仍有不足之處,不過差之毫厘卻于之相謬以千里?!?p>  看著輕而易舉,實則橫豎難定。

  說完他放下筆,指腹一劃捻起宣紙上層,兩手一合正打算揉皺丟棄。

  謹(jǐn)之?dāng)r下他的動作,重新把紙展開鋪平,壓住了邊角,走進(jìn)書案里,拿起了太子那支筆沾墨舔筆。

  他抬手落筆,重重一橫,在太子的字上改了一筆,以此墨覆彼墨,以重筆蓋細(xì)痕。

  “權(quán)定天下,兵財兩相?!?p>  蕭家曾為國商,富可敵國,以財力和商運(yùn)鑄鐵控業(yè),使盛京與邊境國貿(mào)緊張,可行。

  只是缺一個,兵。

  太子看入他的眼睛,好像看一個陌生人:“平西王交出兵權(quán)退隱之后,為防再有人擁兵自重,兵權(quán)分散各部,除了宮里的禁軍再沒有別的可用了。”

  兵權(quán)分散各處后,好比宴席上的一壇子好酒分了盞,桌上賓客人手酒杯,要一杯喝不醉,要一壇人家不給。

  宮里禁軍的權(quán)利又在皇帝手里,以衛(wèi)護(hù)宮城為首任,謹(jǐn)之從小進(jìn)宮陪伴太子,這些事他都知道,放不至于說出什么天真的話來。

  太子如今看不懂他,不是因為覺得他天真,只是覺得有些猜不透他;從前雖然謹(jǐn)之也是太子派系,但說到底是書香門第禮儀人也,陰謀之論劍指宮城的事,他絕不會想。

  當(dāng)初鄭歡綁了“崔十安”,太子下令亂箭齊發(fā)時,謹(jǐn)之的神情也如殿下今日一般。

  謹(jǐn)之看著紙上墨字,道:“手握兵權(quán)的將領(lǐng)中唯有劉、許、高、彭所率的昊城軍、靴城軍、金楊軍和慶華軍算得上大部。”

  “劉詹,忠于殿下多年,起事必會相隨。”

  “許、彭二人都曾是登王舊部,是先帝托孤的老臣之后,只要登王出面事半功倍?!?p>  當(dāng)年局勢緊張,前太師大權(quán)在握,先帝為了保登王平安,臨終前曾秘密召見五位心腹大臣托孤留詔。

  當(dāng)時的皇帝還是一個傀儡,這些事他當(dāng)然不能知道,以免驚動前太師,為老臣與登王招來殺身之禍;后來前太師叛案,平西王血戰(zhàn)宮城一役又替皇帝處置了前太師,這么多年過去了,老臣漸退,他們的孩子則接替了新一輪的朝局平衡。

  這么一說,三方勢力可化為己用。

  太子看他補(bǔ)上的那一筆,寫得確實好,問道:“還有一個呢?!?p>  “高憲,不是我們的人。”

  “不入黨爭也不是什么圖利喜色的貪腐之輩?!?p>  太子對這些人心知肚明,這么多年勤政愛民的模樣做久了,這會兒發(fā)動宮變,只怕最后難得人心。

  這幅字雖好,終究不是一筆寫成的,太子神色淡漠,說道:“你可知,一旦宮城有變,他必定會領(lǐng)兵勤王,即便最后我們事成,有他殊死搏命一場,我們還是名不正言不順的亂臣賊子?!?p>  這么多年死里逃生周旋于皇帝,是因為他自己當(dāng)初年幼,羽翼未豐。如今得人心,只是缺了一個理由,一個能堂堂正正立于九五之上的理由。

  向來勤政仁厚,賢德愛民的太子殿下,竟然無故發(fā)動宮變,謀反篡位,多年來苦心經(jīng)營豈不是功虧一簣。

  “殿下看我這字寫得怎么樣。”

  “好。”

  “不,還不夠好。”謹(jǐn)之放下筆,目光凝在紙的皺痕上,緩緩說道:“我有一好友,自小天賦異稟,精于習(xí)文練字,一手妙筆可拓天下碑?!?p>  沒有他寫不好的字,只要他看一眼便能抓住精髓,復(fù)刻如新。

  “殿下可曾聽說過?”

  京城有這樣的人才,又怎么會被埋沒,人言如疫穿風(fēng)過城,一說是他好友,太子心里頭就有數(shù)了。

  太子道:“高憲和孫延芳雖然是師兄弟,但說到底一個從政一個念佛?!?p>  “高憲這個人可不是隨隨便便什么交情就能說得動的?!?p>  “那就看隨隨便便,怎么說了?!敝?jǐn)之舒而一笑,話里有話點到即止。

  他道:“殿下當(dāng)年無奈受制于人,前有太師把政,后有圣上控權(quán),如履薄冰?!?p>  當(dāng)初那段日子,何嘗不是兩個少年相互扶持,行至今日云開霧散。

  他道:“眼看平西王隱退,后是蕭家國商失權(quán),鄭國公府一門落敗,再不動手,頂上屠刀就要落在咱們的腦袋上了?!?p>  皇帝疑心深重,一是防著再有人效仿前太師妄亂朝綱;二則是,多年忍辱偷生,被當(dāng)做棋子傀儡,好不容易重握大權(quán),又如何能忍住權(quán)傾天下的誘惑,自然是要一一排除“異己”。

  兵權(quán)平西王,已退。

  財庫蕭氏商,已收。

  老臣國公首,已敗。

  再往后,平了登王府,廢了太子位,這功高震主的帥和人心所向的主,都沒了。

  天下大權(quán)盡在一人之手,他再也不會擔(dān)心坐不穩(wěn)皇位了。

  他道:“如今局勢大好,何不為自己一博,與其任人魚肉,不如以筆做斧,劈出一條錦繡之路?!?p>  太子看著他的字,如今剛勁有力,不再像從前溫潤了;他有些看不懂,不懂這些字到底是為自己而寫,還是為多年的辛苦而寫。

  到底是為了母妃,還是為了自己,又或是走了這么多年,明里暗里犧牲了那么多人,早已退無可退。

  從前年幼,為了活著,為了外祖一家,他必定得爭氣,暗下籌謀劃策。多年來支撐自己的信念都是為母妃報仇,護(hù)住外祖一家,君臨天下,成為下一代名垂史冊的賢明帝王。

  要讓這個皇帝看一看,他費心費力想除去的“孽種”君臨天下的那一日。

  造反的事說起來簡單,真要做,除了兵和錢,最重要的還有理由。

  他的前半生已經(jīng)活在一個看似明媚實而不堪之境,難道后半生還要背負(fù)著“叛君逆父”的罪名里嗎,出師無名,不但惹人非議還會給外祖家歷代忠良抹黑。

  他不希望自己的未來,和如今這個剛愎自用,疑心深重的皇帝一樣;沒有可信之人,也沒有可愛之人。

  真的就成為了,孤家寡人。

  平西王交兵退朝時,登王就勸過他起兵,那話和今天謹(jǐn)之說的差不多,只是不同于,登王只要結(jié)果,而謹(jǐn)之送來的是一個理由。

  一個能夠做出合情合理的起兵理由。

  謹(jǐn)之從小陪伴太子,是他身邊最親近的朋友,他心里的顧慮謹(jǐn)之猜得透也看得明;人都有弱點,太子的弱點就是不希望有一日后人評之:父重權(quán)疑臣,子不臣奪權(quán)。他最恨的,就是有人把他和皇帝放在一起。

  所以起兵之名,才是真正能讓太子下定決心的關(guān)鍵。

  兩人從小玩到大,彼此了解,謹(jǐn)之能看出他的心思,太子自然也明白謹(jǐn)之這么多年的謹(jǐn)慎小心。

  “你現(xiàn)在,都敢讓我造反了。”

  不是覺得你沒那個魄力,只是覺得你不會輕易選擇冒險。

  謹(jǐn)之退了一步,站到一旁,低眸道:“臣不敢?!?p>  若有差池,太子在登王相護(hù)之下,落個識人不明,受賊所騙的罪,起碼能保住一條命,離開京城躲去皖南封地還能修養(yǎng)身息籌謀來日,可張家滿門絕無生還的可能。

  太子道:“怎么如今敢了?!?p>  謹(jǐn)之沉默片刻,胸口重重一沉,像是卸下負(fù)擔(dān)一般,直視太子的目光:“他沒死?!?p>  “南音名伶崔十安,沒死。”

  兩人對視的目光都一樣明了直入,沒有絲毫的詫異。

  “當(dāng)日鄭歡使的是障眼法,我沒告訴您,把人安頓在江南了?!?p>  他坦率的原因不是豁得出去,是仔細(xì)想過,以登王對太子的看重,不可能知道了十安還活著而不告訴太子。

  保不齊,登王知道的那一刻,立即就和太子提議處死他呢。

  “登王爺把人扣在府里,以此保證我的忠誠。”

  既然太子沒有絲毫詫異,那就是說,謹(jǐn)之的猜想是對的。

  “殿下,我想為他也為自己,博一博。”

  太子早就知道,卻沒有下令處死崔十安斷了他的念想,更沒有疑心他的忠誠。

  那么或許,太子也會顧念多年扶持的舊情分。

  “為他?”太子嘲笑,仿佛替他不值,落座于楠木椅上,指尖兒在扶手上輕點。

  反問道:“你為了他要反,若是一朝事敗呢?我與王叔多年的心血毀于一旦,還要平白犧牲那么些人,你就過得去了?!?p>  他不覺得會敗,當(dāng)時登王提議時就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只是想問一問。

  好好問一問他:“你真是要為了一個戲子,與我生分了?”

  謹(jǐn)之從來沒有對他生分過,只是這一回透過登王,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太子殿下了。

  他緩緩說道:“我以陰謀為前鋒,登王大軍定一城,殿下清白無垢。”

  “若事敗,登王為了殿下能有來日,定會一力承擔(dān)所有罪名。”

  “我會以登王府門客的身份領(lǐng)罪,承擔(dān)下太子府和登王府所有明面上能看到的關(guān)系,對外稱,是我秘密助登王欺騙了殿下。”

  “皖南封地有殿下人脈,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p>  “民心尚在,來日方長?!?p>  他站在一旁,平平淡淡地說完了所有,神色淡淡仿佛在討論學(xué)問似的。

  你明白嗎,太子殿下。

  誰死了,你都不會死。

  太子沉了口氣,抬眼看他:“謹(jǐn)之,你太優(yōu)柔寡斷了,也太意氣用事了?!?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