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意涵在柳眠屋里呆了沒多久,便帶著文薇匆匆離去。大夫人說蘇柳眠是明白人,她把話說到了這個(gè)程度就已經(jīng)足夠,不必做多滯留。
柳眠看了眼桌上那紅木背料上綻梅紋的琵琶,輕聲說道,“青衣,去送送大姐姐吧?!?p> “是?!鼻嘁乱姥猿鋈?,送孟意涵離開西院。
……
茶衣輕手輕腳的抱起那琵琶,“姑娘,這個(gè)……您收下了?”
“收下,”柳眠接過琵琶,輕輕撥弦,試了試音色,“這么好的琵琶,自然要收下?!彪y為大夫人有心。
茶衣默默低下了頭,再沒有說話,姑娘說收下,這意思便是同意為大小姐譜曲一首了。
“拿走吧,先吃飯?!绷邚椓藘上?,似乎有些煩膩,叫茶衣把這琵琶拿走。
上一世柳眠入宮時(shí)有一個(gè)對淑女的才藝考核,那時(shí)候柳眠拾起了琵琶,想要演奏一曲。哪知大夫人把她送入宮去,卻并沒有想著叫她順?biāo)?,在那琵琶上做了手腳。
柳眠彈奏未完,琴弦已斷,樂曲戛然而止,偏偏宮中的司樂嬤嬤是一個(gè)刻薄之人,要求柳眠必須彈奏完一曲……柳眠便用那僅僅的幾根琴弦演奏完成,雖然難度極大,但于樂曲本身而言還是不再出彩了。
若不是這司樂嬤嬤看中那些華而不實(shí)的東西,柳眠很難進(jìn)入司樂部為淑女。
今世大夫人既然敢到她這里來求曲,那柳眠就送她一首厲害的。
……
見蘇柳眠叫青衣送她出來,孟意涵心中不由得舒了口氣,看來蘇柳眠是收下那把琵琶了。
這次將軍府的宴會,大夫人費(fèi)勁千辛萬苦給孟意涵求來了一個(gè)展示才藝的機(jī)會,若是她那日能夠發(fā)光發(fā)亮,還怕不能夠搏出一個(gè)好名聲來嗎?
偏偏孟意涵各項(xiàng)平平無奇,只有琵琶還算彈的像模像樣,但要是叫她演奏些復(fù)雜的古曲,她也彈奏不出精華。
是以,大夫人想起了蘇柳眠,若是能叫蘇柳眠譜作新曲,屆時(shí)孟意涵彈來求一個(gè)“新”字,也能夠搏出位來。
孟意涵心事落下了一半,看這西院也順眼了許多,正要抬步離去,忽聽見了青衣的聲音。
“大小姐走好?!弊詈貌灰賮砹?。
孟意涵回頭看這個(gè)喚作青衣的小丫鬟,想起她是蘇柳眠自蘇家?guī)淼?,心里生出了一個(gè)想法,“你叫青衣?”
青衣沒想到孟意涵會關(guān)注到她,垂眸答道,“是。”
“你是蘇妹妹身邊最親近的心腹吧?”孟意涵故作溫柔的拍了拍青衣肉肉的肩膀,“可是最近我看蘇妹妹好似更倚重那茶衣丫頭一些?!?p> “……”青衣本就在意這個(gè),正巧孟意涵說到了點(diǎn)上,她也覺得蘇柳眠近些時(shí)候偏重茶衣多,她知道自己不如茶衣聰明,可心里委實(shí)也正難受呢。
孟意涵捕捉到青衣臉上的失落,便知自己說對了,暗暗得意一笑,“唉,是我多說了,你可不要放在心上。”說完,孟意涵帶著文薇幽幽離去,只留青衣一個(gè)還在原地站著。
……
午后,柳眠叫青衣去一趟靈云寺,找到賈鴻,再給那孩子一些銀錢。
蘇家舊部遲遲沒有消息傳來,柳眠現(xiàn)在要做的一件事便是等待,她也要安撫到賈鴻的情緒,不要叫那孩子覺得柳眠放棄了他。
青衣第一次對柳眠的決斷作出了質(zhì)疑,站在那里沒有動彈,“姑娘,今年夏天您的開支已經(jīng)很多了,我們已經(jīng)捉襟見肘……實(shí)在沒有余力再多養(yǎng)一個(gè)。”
“今年孟府又克扣了給姑娘的涼冰,夜里酷熱,姑娘要怎么熬過去?”
蔡嬤嬤不管事,財(cái)務(wù)方面一直由青衣著手,青衣最是知道如今柳眠的財(cái)政狀況。
柳眠抱著那琵琶試音,聞言也只是哂然一笑,“你且去吧,不必憂心,我還有些私房?!?p> “……”青衣還是沒有動,“姑娘莫不是用到了夫人給您留得嫁妝銀了?”
青衣實(shí)在不知道柳眠哪里多出那么多可支配的銀錢……最有可能的就是姑娘動用先夫人留得嫁妝銀了。
柳眠默認(rèn),沒有反駁。
青衣一急,“姑娘,那是夫人留給您……”
“若是不用,便失去了它的價(jià)值。”柳眠打斷道,溫柔的說著,“青衣,你今日僭越了?!?p> 青衣臉色一白,默默垂下了頭,轉(zhuǎn)身離去。
茶衣站在一旁瞧見了,小聲提醒道,“姑娘,青衣的情緒好似不大對?!?p> “嗯?!绷擢q在試音,一音彈錯(cuò),蹙起了眉來,“看來,這府上所有人都不希望西院的人好過?!?p> 柳眠心知,不知是誰又在背地里挑撥離間了。
柳眠上一世入宮,沒有用到她娘親給她留得嫁妝銀,好好的一筆財(cái)產(chǎn)平白的都便宜了孟府。這一世,柳眠不會再給孟府留著了。
可是這些,就算她說出來,青衣也不會明白。
……
琵琶聲停欲語遲,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在柳眠的腦海。
“再奏一曲吧,朕想聽?!?p> 這是她被打入冷宮前,蕭染與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柳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那樣悲愴的心情之下演奏了一曲節(jié)奏明快的《陽春白雪》,無論技巧多么的高超,技藝多么的嫻熟,也終是曲不達(dá)意,徒增煩躁。
或許是因?yàn)榱邔κ捜臼翗O,不想再為他彈奏一曲了吧。
一曲《陽春白雪》竟成了二人的訣別曲,自那以后直至死去,柳眠都沒有機(jī)會再見到蕭染,更遑論奏曲一首。
今世彈奏起這樣熟悉的旋律,也依舊沒人與她道一句,“再奏一曲吧,朕想聽。”
“姑娘怎么哭了?”茶衣聽柳眠彈奏,忽見自家姑娘抱著琵琶怔愣著出神,竟然還流下淚來。
一語驚醒夢中人,柳眠從曲意中回神,默默撫上了自己的臉頰,果然不知何時(shí)落下淚了。
“無事,只是……”柳眠不知道作何解釋,她以為自己仇恨蕭染,如今卻發(fā)現(xiàn)這仇恨摻和了雜質(zhì)。
“只是憶起了故人?!?p> ……
柳眠瞧著懷中的紅木琵琶,想到,其實(shí)后宮之中的女人并不可憐,她們過著最奢靡的生活,享受高位、權(quán)力,她們想要,便可以擁有許多。
只有后宮中那些向往自由,淡泊名利的最是辛苦,但若論真正的凄苦……該是那些愛上了皇帝的女人為最。
愛情使人變得脆弱,有句話叫無情之人最是無堅(jiān)不摧,說的不錯(cuò)。后宮本不該是紅顏歸葬處,只因溫情脈脈,彼此傾軋,女人間才硝煙不斷。
可是,守住自己的一顆心,是多么難。柳眠以為她會在后宮之中消匿,孤獨(dú)終老……她以為她會心狠手辣,走上所有女人爭搶著的權(quán)力巔峰……可她最終因?yàn)樾闹心莻€(gè)蕭染,一個(gè)無情帝王,而遍體鱗傷。
若問她,愛上一個(gè)人是什么感覺?該是覺得韶華不負(fù),光陰珍重。也該是永生不忘,刻骨銘心??墒?,柳眠卻說不出。
曾有人與柳眠說過,愛上一個(gè)人便是不論再來多少次,依舊會選擇那個(gè)時(shí)候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