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飯店，二樓靠窗的位置。
“云杰啊，那個……上次跟你說那個事，今晚又該我值夜班了?！?p> 陶文明苦著臉，剝出一條完整的皮皮蝦肉，給顧云杰放到盤子里。
“上次？”顧云杰想了想：“就你們那老檔案館的事？”
“對，對?！碧瘴拿鬟B連點頭：“就是那個……鬧鬼的事情。”
“我去，你還真當回事兒了？世界上根本沒有鬼，你再這么迷信下去，金鎖的名號一輩子都摘不掉。”
顧云杰嗤之以鼻。
陶文明全家都有點兒迷信，出去旅游是見廟就進，見佛就拜，還特別熱衷于找人算命。不論是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還是真有點兒來歷的所謂大師，每一個給陶文明算過命的人，都有個統(tǒng)一的結(jié)論——八字輕。
就他這面色蒼白，身體瘦削的模樣，八字絕對輕！
其實這跟八字沒什么關系，陶文明是早產(chǎn)兒，打小身體就弱，他媽怕養(yǎng)不活，給他打了個純金的長命鎖戴著，一直到上大學還掛在脖子上，于是“金鎖”的綽號不脛而走，一路陪他到現(xiàn)在。
“真有點不對頭?！碧瘴拿髀曇魫瀽灥模骸吧匣刂蛋嗟臅r候，我就恍惚聽見地下有聲音，但我不敢去看……”
“不去看就對了，疑神疑鬼的，都是自己嚇自己，大男人神經(jīng)別那么敏感?！?p> “可今晚我又要值夜班了……云杰，你陽氣旺盛，今天也不加班，要不陪我值夜班吧，咱們倆一起，壯壯膽?！?p> “什么叫我陽氣旺盛。”
顧云杰白他一眼，自己當然陽氣旺盛，但從金鎖嘴里說出來總覺得怪怪的。
“你沒談過戀愛呀。”
“我吃飽了?！鳖櫾平苷酒饋?，作勢要走，陶文明趕緊拉住他。
“別，別，顧哥，怪我說錯話。求你了，看在咱倆同居四年的份兒上拉小弟一把，我是真的怕啊！”
顧云杰一陣頭疼……這金鎖也太沒膽了，不過想他一個人在長寧市工作，父母親戚都遠在在幾百公里外，算了，今晚就陪這膽小鬼走一趟吧。
“果然是好兄弟，今晚上的飯我也請了！”
“行了，吃完送我回趟鋪子，我拿點東西?！?p> 顧云杰坐回去，看看明顯松了一口氣的陶文明，暗暗搖頭。
陶文明的性格比較溫吞，他很早就清楚自己不是塊兒奮發(fā)圖強的料子，一畢業(yè)就考進了體制內(nèi)，在區(qū)檔案館當差。
作為入職不到一年，尚在試用期的新人，值夜班這種事當然要積極頂上。
區(qū)里的老檔案館已經(jīng)老得快塌了，新檔案館正在修建中，建好后，將對所有檔案進行數(shù)字化錄入和管理。
數(shù)字化的來源是紙質(zhì)檔案，因此，在這個青黃不接的當口，為確保原始檔案萬無一失，館領導安排大家輪流值夜班，一人一個晚上。
陶文明也不知是真的八字輕，還是自個兒疑神疑鬼，上次值夜班時，就說老檔案館地下有奇怪的聲音。
當然，這話沒人信，他也不敢在同事間亂講，只跟兩三個好友提了一下，當中就包括顧云杰。
顧云杰知道他膽小又瞻前顧后的性格，加上那幾天正是公司布展的關鍵時期，天天加班，實在沒精力詳細了解。
這會兒自己空下來了，金鎖的請求也再次到來。
吃飽喝足，陶文明開車把顧云杰送回了鋪子，顧明看到兒子歸來，問起孫浩的事，他簡單說了下，安慰父親一切都好，然后提到今晚有安排，不回家吃完飯，也不回家住了。
“你去吧，陪小陶聊聊天也好，別通宵啊，該睡就睡?！?p> 顧明沒當回事兒，自從顧云杰展露修理天賦并提出要辭職，他就知道這一天終于來了——兒子已經(jīng)長大，完全獨立，自己就退休養(yǎng)老吧，其他的少管。
“金鎖，你在這兒等我，我樓上拿點東西馬上來。”
沒讓陶文明跟著上二樓，顧云杰一個人收拾好背包，然后上車走人。
一路朝老檔案館開去，車上，陶文明喋喋不休，詳細講述了自己在上兩次值班中的“可怕”經(jīng)歷，當然，絕大多數(shù)都是他的腦補。
顧云杰聽得昏昏欲睡，半晌，問了一句：“你們同事值班的時候，有同樣的經(jīng)歷嗎？”
“……好像沒聽說過?！?p> 顧云杰無語，“那這鬼也是看人下菜碟，金鎖，你太好欺負了，所以它專門騷擾你?！?p> “別……別瞎說啊?！碧瘴拿髀曇艚┯玻骸拔乙稽c兒都不好欺負，我……對了，你說要不咱們再叫幾個人？”
“你想湊一支足球隊嗎？”
顧云杰又好氣又好笑，心里倒是跳出一絲懷疑：以他對金鎖的了解，這家伙雖膽小，也不至于膽小到這地步，難不成真有什么問題？
但他還是不相信鬧鬼這事的，去看看再說吧。
很快，兩人抵達了區(qū)里的老檔案館，這里在多年前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隨著整個長寧市這些年的高速發(fā)展，散亂的土地被市政建設推平，曾經(jīng)的荒野上一片片房屋拔地而起，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自然也變成了繁華地帶。
這邊同樣屬于舊城區(qū)，只是和顧云杰家的方向不同。
說起來，之所以要建新的檔案館，就是因為這里已完全發(fā)展不開了。檔案在不斷增加，周圍卻被居民小區(qū)、學校、醫(yī)院、體育場、車站，以及數(shù)條半新不舊的商業(yè)街塞得滿滿當當，簡直將老檔案館壓得喘不過氣來。
七八年前，區(qū)政府整體搬遷到了江邊新開發(fā)的地塊，原址土地賣給開發(fā)商，改建成商業(yè)廣場。檔案館作為清水衙門，卻沒能趕上這趟快車，一直拖到現(xiàn)在，實在不能繼續(xù)拖了，才終于在新區(qū)的角落里得到一塊地皮，啟動了新館建設。
車開進小院，陶文明下來，看著眼前老舊的樓房咽了口唾沫，神情略有些緊張。
顧云杰也下了車，四下打望，檔案館大門開在一條背街上，典型的鬧中取靜，遠遠的能聽到商業(yè)街傳來的嘈雜聲，抬眼望去，卻只看見四周高矮錯落的樓房，一個人也沒有。
“街對面的小區(qū)沒住人嗎？怎么看著死氣沉沉的?！?p> “要拆遷了，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搬走，當然人氣不旺?！?p> 顧云杰點點頭，看向老檔案館，地上三層，地下一層，存放著全區(qū)幾十年來的各種檔案資料，許多扇窗戶后面都能看到堆滿了卷冊，還有不少用牛皮紙封起來的袋子。
走進一樓大廳，陶文明徑直帶顧云杰來到辦公區(qū)域。
大白天這里也暗暗的，他打開燈，顧云杰立刻看見了堆放在寬大辦公桌上的東西。
“……這么多檔案？”
“是啊，你可別以為我值班就是閑著玩游戲，沒那功夫，得整理檔案呢。”
陶文明坐下來，拎起兩本卷宗，皺眉道：“瞧這些，都是無主的，記錄殘缺不全，天曉得到底是什么人在哪年哪月的舊事，都給老鼠和蟲子咬壞了?！?p> 這倒是沒說錯，電子化管理也就這幾年的事，幾十年前可沒這些先進手段，內(nèi)容靠手寫，存檔全用紙，再加上保存條件有限，日曬漏水，老鼠蟑螂橫行，很多老檔案如今都已泛黃殘缺，十分脆弱了。
“我們這段時間的工作，主要就是清理這些老檔案，分門別類梳理好。不是我說……這館里的某些前輩很不負責任啊，我自己都發(fā)現(xiàn)好幾本了，裝訂錯誤，內(nèi)容顛三倒四，前一頁還是李某某，后一頁就姓了陳，年份也對不上，頭疼死了。”
“那怎么辦？”
顧云杰在他對面坐下，隨手拎起一本卷宗翻看，修復界面顯示出來：
殘損的檔案：1
所需修復力：0.5
修復報酬：50元
獎勵積分：1
真不值錢……顧云杰將它放回去。
“涼拌?！?p> 陶文明一攤手：“幾十年攢下來的問題，指望咱們給完全理順？不可能。領導也說了，盡力而為吧，如果在老檔案里發(fā)現(xiàn)明顯錯誤的頁面，先取出來，剩下的裝訂好，臟污、破損盡量清潔恢復，能搶救多少搶救多少吧?！?p> 他指了指墻角那張大桌子：“成卷成冊的都好說，那邊才真正讓人頭疼，全是被清理出來的單頁，零零散散什么都有，有的上面就寫了幾個名字，有的是幾句沒頭沒尾的話，連哪年哪月都分辨不出來，更不可能尋找親屬后代，基本上屬于被放棄的廢物了?！?p> 顧云杰看了一樣，陶文明又指著旁邊的辦公室道：“這里頭的就還好，是我們基本已整理好的，不過因為積灰、浸水什么的有些損傷，程度都比較輕，擦一下，壓平整應該就可以了，電子化首先也從那一批開始……”
他頓了頓，看向顧云杰，突然諂媚的一笑。
“云杰，反正你來都來了，要不幫我個忙？”
“……想干嘛。”
看他這賊眉鼠眼的笑意，顧云杰已猜到了陶文明的意圖。
“幫我清理下那邊的卷宗，怎么樣？都很簡單的，工具也都有，把灰撣掉，折頁弄平整什么的。”
顧云杰沉默兩秒：“我晚上突然想吃火鍋……”
“沒問題，吃！隨便吃！”
“可不去自助的。”
“……可以！”陶文明一咬牙，同意了。
好兄弟陪我守夜，還幫我干活兒，吃點兒我的工資怎么了？干干脆脆沒二話，隨便來！
顧云杰笑瞇瞇地走進隔壁辦公室，又騙到一頓飯。
他目光掃過去，近百本略有瑕疵的卷宗，就像一群等待檢閱的士兵，靜默而整齊。
污損的檔案：97
所需修復力：19.5
修復報酬：2147元
獎勵積分：11
終于出現(xiàn)了，批量修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