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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刀記

第九章:借人

千刀記 墨問乾承 3472 2019-08-05 10:49:34

  楊大彪曾與其胞弟一同落草為寇。

  約莫三十年前,戰(zhàn)亂已接近尾聲。燕國南征北戰(zhàn),無往不利,南方基本統(tǒng)一。

  但諸侯們戰(zhàn)敗前自知氣數(shù)已盡,開始瘋狂的斂財、征兵、高額的賦稅無異于明搶……百姓如何還能活得下去?

  楊大彪便帶著弟弟跟著師父還有師兄弟們上了山,做了山賊。

  那時有一身武藝卻還未加入軍隊上山恐怕是最好不過的決定了。百姓溫飽的問題還未解決,山賊們卻可以截殺那些四散逃亡拖著滿箱金銀的諸侯殘黨,再丟掉些良心,繼續(xù)壓榨已無抗拒能力的百姓也是常事,大部分山寨每月還能吃上一兩頓肉。

  隨著最后一個諸侯國政權(quán)的倒臺,整個大夏王朝正式覆滅,劃為了兩個全新的王朝。

  南燕與北魏。

  燕國太宗皇帝就此收手,并未將戰(zhàn)火蔓延至底蘊深厚的北魏國,而是逐漸把心思放在了內(nèi)政上。

  那么便必然有了詔安山寨,收編那些上山為寇之人的環(huán)節(jié)。

  楊大彪的師父說,燕國的朝廷和之前的諸侯們并無不同,沒有一個好東西。接受詔安之后無非是打散混編去當(dāng)邊軍,想放設(shè)法也會讓其吃盡苦頭,遲早是個死,不如繼續(xù)待在山上來的逍遙自在,遲遲不肯接燕國朝廷的詔安。楊大彪年少輕狂,笑道若是來硬的便打唄,燕國統(tǒng)一南方不久,國內(nèi)仍舊動亂不堪,還真能派出什么大軍押進來不成?山路難走,易守難攻,寨子里二百多號人朝廷想吃下怕是得費不少勁。師父只是笑著不說話。

  直到那一員身披銀甲白袍端坐白馬之上的中年將軍帶著三千甲士來到山上。

  那面鮮紅的旗上兩個猙獰的大字在夕陽的照耀下格外刺眼。

  天狼。

  開國元勛中唯一被賜國姓的武將,大燕平西大將,天狼王李滄瀾親至!

  李滄瀾從軍中底層一步步爬起,手握一把等人大弓,一手弓術(shù)使得出神入化,射殺戰(zhàn)國名將超過兩手之?dāng)?shù),更是曾親手摘下了一位諸侯王頭顱的絕世狠人!天狼王純靠戰(zhàn)功積累坐到了如今的位置,是令所有諸侯聞之色變見而膽顫之人。

  那一日楊大彪下了山。

  不是從正門走出,而是從山崖墜下。

  弟弟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山崖間一棵歪脖子樹的枝丫,另一只手抓住了楊大彪的胳膊,吊了一天一夜才被山下路過的行人所救。

  只是弟弟握樹的那只手再也沒張開過,那只胳膊也在第二天被楊大彪抹著鼻涕眼淚一刀砍了去。

  作為習(xí)武之人廢了自己的臂膀?qū)τ谏倌陙碚f無異于是天下間最大的打擊,立誓此生再不碰刀,頹廢至今。

  但至少二人還活著,活著便比什么都好。

  至少比那滿山的尸體好。

  那一日山寨門前,三千甲士巍然不動,只見那銀甲白袍解下自己的大弓翻身下馬,從隨行副官那接過一支如同長矛般的羽箭,一步踏出,扎出一個極穩(wěn)的下盤,白袍下的肌肉夸張的隆起,將寬松的白袍撐得鼓脹不已。何等膂力竟是能將這樣的大弓拉至滿月!

  箭出之聲宛若驚雷!其箭之勢更是貪狼下凡!

  一箭而寨門破!

  再一箭,楊大彪看見自己的師父就如同一片練暗器時擊中的樹葉一般被釘死在一塊山石之上……

  “一切聽閣下吩咐……”楊大彪抱拳而立,雙手微微發(fā)顫,后背被汗水剎那打濕,心中何止是驚濤駭浪。

  另一邊那斷臂駝背漢子的嘴唇上下磕動,整張臉通紅如火,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學(xué)著自己兄長的樣子抱拳低頭。

  ——————————————————

  “大哥,當(dāng)真……是那人……”

  兄弟二人此時在房間之中小聲交談,斷臂漢子也不再喊楊大彪為教頭,而是稱呼其親切許多的大哥。

  楊大彪面色陰沉,一雙眼中驚懼未定,抿著嘴唇并未給予答復(fù)。

  “李滄瀾嫡子未繼父爵天下皆知,若我沒有記錯,與那消瘦少年差不多年歲,皆還不滿及冠之年?!?p>  方文相隔三十丈,僅僅只看到了那一簇箭羽便已驚得停止思考半天緩不過神,近在眼前的楊大彪觀察的越是仔細(xì)心中的驚懼便越深一分。雖然威力并不大,堪堪入門半指罷了。

  但,那一箭,箭羽在下而箭簇在上。

  二人平齊高度,手握粗制短弓,二十丈便會被風(fēng)不知吹往何處的羽箭怎會相隔三十丈由下而上射到自己的跟前?

  “他那時踏步……挽弓……動作無二了?!睌啾蹪h子一陣失神,雙眼間滿是那銀甲一箭破門時的動作,時過三十載依舊印在腦海分毫不差。

  楊大彪雙手相扣,平放膝間,沉思了一會道:“聽聞這位小天狼與其父一般,在軍中底層打拼至今已有五六年,靠的一身軍功已至伯爵。如今坐鎮(zhèn)蜀中,南夷蠻族從未在他手中討過便宜?!?p>  “會不會,就是?”

  “不好說,南方還是需要這位少年將軍的,但也保不準(zhǔn)會被調(diào)來近年來比較安生的北邊?!?p>  恰在此時廳前有人敲門,楊大彪和斷臂漢子同時噤聲,二人著實是被那一箭驚得不輕,開始處處小心。

  “楊教頭,沈大人有事一敘?!睆d外沈燁與林信廳站在雪地中,后者出聲喊道。

  楊大彪雙眼一轉(zhuǎn),不知這半個月前才來鄴城的燕京太學(xué)博士在搞什么幺蛾子,清早才來過,閑聊了兩句問了幾個不著邊際的問題見了堂里幾個教頭便走了,現(xiàn)在又是鬧得哪一出?

  楊大彪按下斷臂漢子,自己一人出門迎客去了。

  行至廳前,楊大彪臉上剛要堆起笑容講兩句客套話便被沈燁抬手制止了。

  老人十分嚴(yán)肅,那時常拿在手里的煙槍此時也安靜的插在腰間,一張遍布皺紋的額頭上還遍布著細(xì)密的汗珠,不知是何等急事讓這位在京中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教書先生在這大冷天跑出了一身汗來。

  沈燁見了楊大彪并未寒暄,而是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皠倓傆腥苏夷戕k事了?”

  楊大彪一愣,點了點頭。

  沈燁追問道:“何事?”

  楊大彪如實答道:“雇傭我們堂中武夫為其護送貨物。”

  “把你們賬目拿來,我且看一下?!?p>  楊大彪沉呤片刻,還是照做。

  拿賬目時楊大彪大抵是明白,這與董墨笙一行人脫不了干系,而自己也是上了賊船,怕是騎虎難下了。

  沈燁便站在雪地中細(xì)細(xì)的看完了賬目。

  最后無奈一笑,對著楊大彪歉意道:“恕老朽失了禮數(shù),的確是公務(wù)在身,不得以而為之,希望教頭理解?!?p>  楊大彪拿回賬目,也未多說什么,抱拳目送二人離開。

  對此楊大彪心中已有定數(shù),基本確定了穆子懷并非那小天狼。

  如果是小天狼李越,除了皇帝,誰還敢管他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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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文直到回到自己家中都還未徹底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今天這一天,過得怎么那么迷糊呢?

  師父倒是一分錢沒輸,還看見那公子哥開了張銀票給他,上面的數(shù)字是方文至今都沒見過的多,只是師父接過銀票之時卻并未有絲毫愉悅的情緒。

  那年來雁行堂習(xí)武的時候,翻遍了全家都沒翻出什么值錢的東西,只好把母親遺留的一對銀鐲當(dāng)賣了,才湊了四兩銀子跟著教頭學(xué)本事。教頭見自己肯吃苦,又實在可憐,才收為了弟子。

  而那張銀票,怕是能買一百個那樣的銀鐲子!

  想到這方文就垮下了臉。

  自己好像被賣了。

  師父在自己離開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再次露出那父親久病床前般的笑容對自己說:“跟著他們,你會更有出息。”

  這叫個什么事??!

  不過想到那兩個人,方文的表情又凝重了起來。

  第一箭的偏差伴隨著那聲嗡鳴,其后每一箭射出伴隨著弓身的哀鳴都會減輕幾分,射出的羽箭也更加精準(zhǔn)。

  最后一箭方文是看在眼中的,從未見過的軌跡,怎么也想不出是如何用那張短弓射出如此遠(yuǎn)的距離的。

  且射的那般精準(zhǔn)。

  畢竟那一箭若是射中了教頭,堂里的弟子定會怒上心頭一擁而上,誰來都勸不住。再者刀劍無眼,那二人怕是難以健全的走出雁行堂。

  再想想從未離開鄴城二十里的人如今要跟著他們?nèi)ネ嗑┝耍苑轿膶ξ磥聿⒉槐^,并不覺得被賣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竟是隱隱有些期待了起來。

  若有機會,定要與那名叫穆子懷的青年請教一番,說不定就能把那手弓術(shù)學(xué)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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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我們把故事轉(zhuǎn)到一個時辰前,穆子懷扶弓而立之時。

  “練練?”

  “怎么,你這后輩還想與我對練?”楊大彪望著那比自己還要干瘦的身體冷笑道。

  穆子懷挑了挑眉,并未開口,只是那眼中挑釁的意味不言而喻。

  董墨笙似有些不喜楊大彪的口氣,皺眉道:“不過是給教頭看看身手罷了,好叫教頭安心與我做生意。”

  楊大彪雙眼微瞇,心中打著自己的算盤,算計著這二人心中在打什么主意。

  “輸贏又當(dāng)如何?”

  董墨笙輕描淡寫道道:“我這庸人沒有別的什么,唯獨是錢多,若是你們贏了這趟你跑不跑都無所謂,原價照付就當(dāng)是賠禮了。”語罷再立起一根手指,“倘若是你們輸了,跑與不跑還是你說了算……但除了雇傭你們之外,請教頭無條件借我堂中一人?!?p>  楊大彪實在不知道這年輕人葫蘆中究竟賣的是什么藥,聽上去完全不能對等的籌碼就這番風(fēng)輕云淡的推上了賭桌,疑惑道:“那我若是跟你走了這一趟,之后所得又當(dāng)如何?”

  “按力分配,之后名聲都?xì)w教頭所有,我墨染閣只要利不要名,教頭你看如何?”

  實話說來墨染閣楊大彪連聽都未曾聽過,先前二人攀談之時所說的“聽過“不過是客套話,任何新起的勢力想必對名這一字都會百般追求,楊大彪不太明白董墨笙所求為何如此之少,就連其中最重要的名都要讓給雁行堂。在江湖中滾爬半生,也從未見過如此做生意的人。但精打細(xì)算之下深知對自己百利而無一害。若這人真有本事,不但雁行堂能做富做大,說不定就連自己停滯多年不前的武藝都能再進一步。

  楊大彪思索一番,點了點頭,領(lǐng)著二人去往后院……

  于是便有了后面的故事。

  在那一箭之后,三人又詳訂了諸多規(guī)矩,董墨笙卻也沒有提供完整的計劃,只留給楊大彪無限的遐想空間,當(dāng)然這也是楊大彪杯弓蛇影的原因之一。

  而方文,便成了借予董墨笙的那一人。

  方文或許還不知道,自己師父把自己當(dāng)做斥候般借予董墨笙手中,對自己未來的人生產(chǎn)生了怎樣巨大的改變……對他而言,或許無比精彩,卻又體驗了諸多人世的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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