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都身處林中,雖在樹影之下但憑借溪水的反光還是能看見上半身的,對方卻沒有選擇撲殺身上帶有武器的穆子懷林信廳二人,而是舍生忘死般直取沈燁,如此已很能說明問題。
他們的目標(biāo)確實是沈燁沒錯了。
可憐這老書生至今還未能明白,自己到底卷入了一場什么樣的麻煩中。
穆子懷眼中滿是戾氣,如狼般環(huán)顧一周,確認(rèn)再無其他人后,將目光凝視于遠(yuǎn)處一點,片刻后將插于地面那帶血的羽箭拔出,解下長弓,對著溪對岸約莫八十丈的山坡上挽弓搭箭。
與那日在雁行堂中不同,半人高的長弓拉至滿月,穆子懷預(yù)瞄幾息,那只血跡未干的羽箭破開干冷的空氣,化作暗影中的一道隱星,消失在密林之中。
幾息過后,并無動靜。
林信廳扶起跌坐于地的老人,安撫幾句,終是信了穆子懷,凝重問道:“是那個方向有人?”
穆子懷見箭去無聲,再盯視了一會,這才將弓背回背上,淡淡道:“無法確定,只是隨手一箭罷了?!?p> 事實上一瞬間的交手已經(jīng)能明白很多事情,比如對方已經(jīng)大概知道他們所在的位置,比如那人的身后定然還有人看著,不然一個能在林信廳與穆子懷兩人的眼皮底下埋伏的刺客絕不會這般輕易的出手,只是未曾想到那老人身后的二人竟是有此反應(yīng)速度,擋住一劍并一擊殺之。
至于那身后之人到底在何處,穆子懷是真的不知曉。環(huán)顧一周后下意識的作出判斷,在那個視野開闊的地方也許會有人進(jìn)行著盯梢,雖然一箭落空,但哪怕真有人在那,此時也是不敢吱聲了。
沈燁有些驚慌道:“這……這些是何人?山林間的賊匪不成?”
正巧此時身后眾扈從停留出發(fā)出幾聲凄厲地嘯聲,沈林二人皆是一怔。
穆子懷不知如何作答,瞳中戾氣不減,帶頭回歸,將背影留給他二人,拋下一句生冷無比的話:“若是想活命,便聽我的?!?p> 沈林二人對視一眼,林信廳再回頭看了看那栽在溪水中任由水流沖刷的尸體,脖頸間的血洞還在不斷的涌出猩紅色的血來,明白那一劍并非為財而來。不由得心中一緊,走在沈燁的身前,蹲下身露出寬闊的肩背來,“老爺放心,德臨定會護(hù)您周全?!?p> 沈燁在數(shù)息的冷靜后至少在表面上穩(wěn)住了自己的陣腳,輕輕踢了一腳林信廳,自己有些蹣跚地走在了后者的前頭,帶著濃濃的鼻音氣惱道:“我還沒老到要你背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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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山坡之上,雜草從中,一顆大樹之前,一支羽箭穩(wěn)穩(wěn)地扎在樹干之上,箭頭帶著點點血跡沒入樹干三指之寬。而樹前之人如雕塑般怔在原地,大氣也不敢出,直至月光下那三道身影徹底消失呼吸才敢?guī)Я诵┰S尾音,耳垂下終究掛不住那滴鮮血,滴落在枯草之上。
這人喘了數(shù)聲,撫了撫自己的一邊耳朵,看著被染紅的手掌,喃喃自語道:“雪飄,你他媽差點害死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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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回至馬車附近,眾扈從手里已握好各自的刀槍棍棒,一副嚴(yán)陣以待的架勢,每個人都繃的緊緊地,氣氛出奇的壓抑。借著微微的月光可以模糊地看見有一人已經(jīng)躺在了地上。
原來那邊刺殺沈燁的同時,這邊也已經(jīng)有人下手,且成功殺死了一個功夫不高的扈從。
穆子懷粗略地掃了一眼周遭,心中暗嘆一聲,只怕是剩不下幾個。
跟在后面的沈燁與林信廳也很快回來了,沈燁老遠(yuǎn)的正要出聲便被林信廳按住,繼而林信廳沉聲問道:“怎么了?”
黑暗之中當(dāng)即有人報告道:“我們……被偷襲了,小田……沒了……”
沈林二人皆是一頓,后者立刻便接受了這個事實,但老人卻沒有緩過神來,遙遙看見那群人圍著的身影胸口一痛,目光挪開,幾乎難以站穩(wěn)身形,還好林信廳在后扶著,不然便要倒在地上。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沈燁憋了許久方才憋出一句話來,重復(fù)兩聲也是沒有別的話語,按住自己的眉心手中緊握著林信廳的衣袖,把目光放在那漢子身上,可那漢子也是一臉凝重,握緊的拳頭微微顫動。
沈燁深吸兩口氣,想到不久前擋在自己身前的另一個身影,于是又把目光轉(zhuǎn)向不遠(yuǎn)處的背傘少年,語氣悲戚道:“小友,你可有什么對策啊?”
雖然身在黑暗之中,但那高大的身軀辨識度還是極高,不遠(yuǎn)處的羅士寶狠狠道:“問這個慫貨作甚?我和林大哥二人去把他們端了去就是!”
林信廳心情極差,語氣不詳?shù)溃骸澳愦蹬e帶上我?!?p> 羅士寶摸了摸腦袋,吃了自己人的癟只好悻悻的閉嘴,不再說話。
齊吞麚在旁冷笑道:“對方人數(shù)幾何都沒搞清楚,就往這林子里鉆,那姓穆的給你們灌了什么迷魂湯?現(xiàn)在都死了一人了,還不知錯!”
齊吞麚所說倒是眾扈從心中所想,此時死人的陰影籠罩在眾人心頭,然而先前兩撥人發(fā)生的不愉快還沒有那么快過去,所以也無人附和。
沈燁沒有理睬這幾個人,只是直勾勾地望著身側(cè)那道消瘦的身影,在已死一人的情況下再難保持鎮(zhèn)定,語氣不善地問道:“你們都先停停,聽聽子懷的想法……小友你……將我們帶進(jìn)這片林子,到底作何打算?”
這支隊伍林信廳若是領(lǐng)隊,那么老人便是主心骨,此時老人也都開口,除卻齊吞麚不屑地背過身去以外,都認(rèn)真的側(cè)耳聽了起來。
穆子懷這才徐徐開口道:“對方人數(shù)并不多,初步估計大約與我方人數(shù)相等……就算多也多不了多少,不然不必等到天黑再動手?!?p> “但他們的人在劫殺這方面很有經(jīng)驗,連個探路前鋒都能瞞過林管事的嗅覺?!闭f到這穆子懷看了一眼林信廳,后者也立刻了解,附和了一聲。
“我們沒辦法真正的與其在正面交鋒?!?p> 羅士寶不耐煩地嚷了一句:“你還沒打怎么就知道沒法正面交鋒?”
似是為了回應(yīng)羅士寶這句話,穆子懷忽然解下長弓,瞄準(zhǔn)了羅士寶的方向!
雖然眾人都在黑暗之中,但穆子懷如此大的動作還是能看見些許,羅士寶下意識側(cè)身閃避,卻在動作之中發(fā)現(xiàn)了腰間的一點冰涼!
不知何時竟是有人摸索在了他的身后,一把冰涼的利刃劃過羅士寶的側(cè)腰,帶起衣綢與血肉,羅士寶當(dāng)即怒喝一聲,抬掌拍向那人!
林信廳正欲上前幫忙,但感受著身旁老人急促的呼吸,似是想到了什么,還是站住了腳步,停在了老人身邊。
黑暗中的那人一擊未能得手,往后連錯數(shù)步,退至一個還未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何事的扈從身側(cè),將刀子遞進(jìn)了他的胸膛!
眾扈從接連聽見一聲怒喝和一聲悶哼,接連反應(yīng)過來,向著黑暗中出聲的方向掠去,一支箭趕在了他們的前頭。
然而只捕捉到了那具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的年輕扈從,那支箭扎在一棵樹干之上,同樣帶著血與一角衣袂,只是那抹黑影已消失不見。
穆子懷的收回長弓,快步上前,撥開人群,扶起那抽搐的年輕扈從,湊得近了方能看清,原來正是白日和齊吞麚有過口角的那人,此時胸口不斷地向外溢著血,穆子懷探了探傷口的位置,已深至心臟,沒得救了。
轉(zhuǎn)頭望向那支箭,心底里嘆息一聲,若是羅士寶不那么著急轉(zhuǎn)身,也許那一支箭帶來的就單單只是一角衣袂了。
看到穆子懷將那年輕扈從放下,伸手在其臉上抹了一下,心中都有了定數(shù),一時間悲懼交加,而無從而泄的火該往何處傾瀉?
羅士寶顧不上腰間的疼痛,連著追了十幾步卻也沒能追到那刺客的影子,怒喝兩聲卻也只得作罷,回頭卻正好看到穆子懷抹眼的動作,心頭猛地一顫,當(dāng)即上前將那氣絕之人扶起,按住胸前還在溢血的傷口,喊了數(shù)聲他的名字卻絲毫未能見效,急的他左右晃蕩卻也無濟(jì)于事。眾人見到此狀皆是一陣沉默,方知這前幾日不斷叫囂的壯漢才是真正性情中人,直到那清冷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他才認(rèn)命似的將那具尸身放下。
“他死了。”
這話自然是穆子懷說的,他們沒有時間在這耗下去了。
但話傳進(jìn)了羅士寶的耳中除了讓他認(rèn)命似的放棄,也更能激起他的憤怒,放下那具尸身后當(dāng)即起身揪住穆子懷的衣領(lǐng),怒吼道:“媽了個巴子,這黑燈瞎火的爛山溝子,怎么打?你告訴我你帶著大家伙進(jìn)這片密林,怎么打?”
穆子懷一掌打開他的手,直接將其無視,拔出那支羽箭插回腰間的箭袋,對著羅士寶冷聲道:“現(xiàn)在你還認(rèn)為,你能和他們正面交鋒嗎?”
羅士寶剛要開口,林信廳便護(hù)著老人來到這里,出聲喝道:“你讓他講完!”
那滿頜的大髯抖動著,卻再難開口。
老人俯下身看清了那年輕扈從的臉,痛苦地撇過頭,嘴唇嗡動著,已不知該說些什么。
林信廳對著穆子懷冷聲道:“說,我們接下來該怎么做?!?p> 穆子懷微微一頓,還是平淡道:“大家,四散逃吧。”
沈燁一愣,懷疑自己聽錯了,但是身旁漸起的懷疑聲以及背過身那少年的冷哼告訴他,他一個字都沒有聽差了。
已接連死了兩人,現(xiàn)在跟我們說,要逃?
不等眾扈從質(zhì)疑出聲,沈燁便惱火道:“兒戲!”
穆子懷眼神冰冷,盯著那個有些佝僂的身影,并未再做進(jìn)一步解釋。
沈燁扯了扯身邊林信廳的袖子,怒指少年道:“胡鬧!”
奇怪的是林信廳也沒有說話。
死人蒙蔽了眾扈從與老書生的眼睛,但老江湖林信廳已經(jīng)大概明白了穆子懷的想法,拉進(jìn)密林繞開他們的視線,混淆他們的目標(biāo),而后四散逃開,對面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必須選擇分而擊之,若是不巧遇到了林信廳、齊吞麚、羅士寶他們幾人便必然討不到好,但那些武藝較差的扈從,便只能白白送死。
然而換種情況,依然在官道之上,對面在黑暗中逐一擊之,只怕就連他們幾個功夫好的也毫無還手之力。
這便是抉擇,被動迎擊與主動出擊。
林信廳目光復(fù)雜,一記掌刀切在了老人的后頸。
沈燁雙目一翻,昏死倒地。
林信廳扶起癱軟的沈燁,與黑暗中那雙滿是戾氣的眼睛交換了一下眼神,選擇了后者。